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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提要：十月的身世之谜已经完全揭晓，而妈妈留给他的礼物却仍旧是一个谜。十月的生活还在继续，妈妈留给十月的任务还得继续完成……
妈妈的爱还在
林老师的先生答应让我去他们家过夜。妈妈给我的最后一个习题解决了，我整个星期都心情愉快，一直期待着星期五的到来。
星期五，我带着衣物去上学。放学后，我去办公室找林老师。林老师让我等一会儿，再带我一起走。
她驾一辆本田汽车，带我去一家咖啡店，请我吃海南鸡饭。她自己不吃，只顾说话。
“我不能让你在我家吃午餐。你去了我家，得躲在佣人房里，不得出来。今晚你跟佣人睡，明天一早我就送你回家。这样安排行吗？”
“行，没问题。”
“你没问题，我有问题。我家的情形，不管你看到的还是听到的，都不准说出去。你做得到吗？”
“我做得到，请您相信我！”
“好，我相信你。我告诉你我家的情形。我家里只有四个人，我、我先生、我儿子和印尼女佣。我先生是一个退休人士，体弱多病，糖尿病、肾衰竭、高血压都有，眼睛也不好，整天只是坐着看电视，不爱说话。你跟他打个招呼就好了，什么都不用说。”
“好。”
“我女佣是身体健康的，你今晚睡在她的房间。”
“好。”
“问题在我儿子。他有残疾，不能说话，不能站起来，不能控制自己的举动。他整天躺着，需要女佣服侍他。不过，他有感情，他需要爱。因为残疾，他缺乏安全感，怕别人抢走他的爱。他不能见到家里有别的孩子，包括你。否则他会感到受伤害，引起情绪波动。我不想让他伤心，所以你一定要躲起来，可以吗？”
“可以。”我很同情林老师。
林老师住在单层排屋，房子并不大，屋外却筑起很高的围墙，把左右邻居隔开。
她把车停在栅门外，叫我在车上等，她先下车。她安排女佣带儿子进了浴室，才让我进门。
她先生秃了半个头，坐在客厅，见到我，点点头，示意我不要说话。
我蹑手蹑脚跟着林老师，她把我带到女佣的房间，关起了门，留我一个人在里面。
房里有一股异味，是一种刺鼻的精油味道。里面连一张桌椅都没有，只有一个架子，两条褥子。架子上面都是衣服，地上堆满杂物，墙上挂了一条裤子。看那裤子的大小，就可想像到女佣相当肥胖。
房间的百叶窗对着栅门。从窗口望出去，能看到庭院。庭院里没有花朵，只有青草地和一棵茂密的芒果树。树挡住阳光，房间也变得暗了。
我不敢开灯，所以不能看书。我有一个毛病，无所事事的时候就想到要小便。小便这种事情，越想就越要，越久就越难耐。
我集中精神听屋里的声音，尽量不去想小便这回事。
客厅里传来电视剧的对白和音乐声，饭厅里传来吃饭时汤匙碰盘碗的叮当声，印尼女佣喊“makan”（马来西来语“吃饭”的意思）的声音，估计她正在喂孩子吃饭，还有一阵阵吼叫的声音。我没有听过狼的嗥叫声，但我相信，狼的嗥叫声也不过如此。
我实在忍不住了，我想小便。我爬上窗口也射不到草地去，急得我不知所措。
我在房里团团转，绕圆圈跑动。
墙角有一个玻璃瓶子，瓶子里有黄黄的液体。我就地取材，拔开木塞子，解除烦忧。
我把玻璃瓶口塞起来，瓶子变得温暖。
我蹲在墙角打瞌睡，直到女佣来叫醒我。
女佣又胖又黑，眼睛鼻子嘴巴都很大，仿佛她身上的器官都在比赛生长，个个都比别人大。
她叫我吃饭。
我犹豫着。
她指着窗外。
我凑向百叶窗看出去，看见一个头大身小的男孩，躺在塑料垫子上，手脚古怪地挥动，张大嘴巴嘎嘎大笑，笑声粗厚，像成年男人的声音。
林老师坐在他旁边，揉搓着他的身体。
我于是立刻去吃饭。林老师家的食物很清淡。桌上有烫水的苋菜、清蒸的鲛鱼片和水煮的马铃薯。
吃饱后，我赶快洗澡，然后回房间。我看见女佣去芒果树下把男孩抱回来。林老师在一旁赶蚊子。
我又躲在房间里。
天黑了，女佣进来开灯，再把门关上。
我读书，做功课。
晚上十点多，林老师开门轻声地说：“他睡了，你还好吧？”
“我很好。”我在读历史课本。
“晚安。”
“晚安。”
十一点多，女佣进来。
她说：“你转过身体，我要换衣服。”
她只穿纱笼。
“我胖，怕热，没办法。”
我不介意。
她躺在一条褥子上，说：“我要睡了。”
我也该睡了。我说我想去刷牙，她说没问题。
我去浴室刷牙。
“喀！喀！”我被水呛着了。
浴室隔壁的房间传来吼叫声，发狂似的哇哇大叫。
林老师、她先生、印尼女佣全都冲了出来。
林老师在我耳边低语：“你被他发觉了，你得委屈一下。”
女佣背男孩出来。男孩在她背后扭来扭去，流着眼泪鼻涕，嘶喊哭叫。
林老师开门，对我眨眼睛，赶我出去。
“出去！你是谁？出去！为什么你来我家？出去！”
她先生拿起凳子作出要打我的样子，但他自己站都站不稳。
我走出大门，吼叫声才渐渐平息。
她家外面的路旁种了一排青龙木，我在青龙木下徘徊。
我用骑马步走路。我不能走得太慢，走得太慢就会被蚊子缠住。
我忍不住，又给青龙木“放水施肥”。蚊子毫不客气地围攻上来，害得我只好边跑边解决。我用螃蟹横行的脚步跑，才不至于湿了双脚。
螃蟹横行的功夫被印尼女佣看见了，她来叫我回去。
回到房间，熄了灯，我和女佣一人躺在一条褥子上睡觉。
“睡不着？”女佣问我。
“不习惯。”我说。
“我刚来的时候也很不习惯，现在却不想走了。我在这里工作六年了。这六年来，我和阿boy（男孩）越来越贴近。阿boy习惯了我，别人服侍他，他不要，我也把他当作儿子一样爱。”
“这很好嘛。”
“不好。我和阿boy越来越靠近，和自己的孩子却越离越远。”
“你有几个孩子？”
“我有两个孩子，儿子十岁，女儿九岁。他们都快认不得我了，只知道向我要钱。我很想念他们，却不能够跟他们在一起。”
“想念他们时怎么办？”
“有时我去店里打电话给他们。电话费很贵，我每个月只能打一次电话。每次我听到他们的声音，眼泪就一直流下来，一句话都讲不出。打电话，也只是浪费钱。我还是适合静静地想念他们。”
“你想念孩子时还可以打电话给他们，我想念妈妈时却不能打电话给妈妈。”
“为什么？”
“因为我妈妈死了。”
“你妈妈真幸福，如果我死了，我的孩子也不会想念我。”
“我妈妈虽然死了，但我感觉到她给我的爱还在。”
“这个当然，人会死，爱不会死。”
印尼女佣虽然看上去有一点点粗俗，跟她说话却挺有意思。
“你转过去，我要涂药了，我的腰很痛。”
我转过身子，闭眼睡觉。
我嗅到一股尿臭味。
“这是什么？”印尼女佣叫道。
我回头一看，女佣手中握的是我那瓶尿水。
我很不好意思地说：“是我下午忍不住小便……”
这晚，我睡得不好。我很害怕，怕受到侵袭。我睡在窗下的褥垫上，窗外有一只猫在喵喵叫。我怕猫从窗口爬进来。
第二天一早，林老师叫我起身，没让我洗脸刷牙，就送我回家了。
“昨晚还睡得好吧？”
我笑笑点头，不敢张开嘴巴。
十五年前的劫婴案
林老师送我回家后，我才洗脸刷牙吃早餐。
静宜学会煎蛋了，她煎了一个荷包蛋给我吃。
“乐哥哥，为什么你要去老师家住？”
“因为我历史考了一百分。”
“一百分？你好厉害呀！你要再接再厉，我煎了一个鸡蛋给你吃，以后你也一定会考到一……个大鸡蛋！”
静宜说什么我都很开心，她煎的鸡蛋也特别好吃。
“等一下妈妈要带我们去shopping（购物），你要去吗？”
“我不去。”
“哥哥也去，乐哥哥，你去吧。”
“我很累，要睡觉，不想去。”我回房间躺在床上，等到听见他们开门出去了，我一跃而起。
我打开妈妈的柜子。
这一次，我不再需要做习题了，可以轻轻松松打开保险箱，看看里面有什么礼物。其实，我什么都不缺，妈妈给我什么礼物都好，我都会喜欢。
我拆开小信封，里面有一张纸条，写着打开保险箱的密码。我遵照纸条的指示，转动保险箱的圆钮，轻易地打开了保险箱。
保险箱并不大，里面的东西也不多。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堆婴儿用品。
有一条串着三个铃铛的金脚链。
有一套粉红色的婴儿衣服。
有一条大浴巾，浴巾上有鸳鸯戏水图。
有一个围嘴儿，围嘴儿上面绣有“GF”两个英文字母。
相信这些是我婴儿时期穿戴的。
另外有两个信封：一个牛皮纸大信封，一个上面写着“吾儿刘诗乐亲启”的普通白信封。
我先拆开牛皮纸大信封，里面有两张剪报，我看第一张。
摩托匪徒制造假车祸劫走汽车和婴儿
居林28日讯）两个匪徒，乘摩托车制造假车祸，从后面撞向一位女教师的宝马轿车。女教师下车观察轿车的损坏程度时，其中一个匪徒趁机上车，把车抢走，另一个匪徒则乘摩托车逃之夭夭。祸不单行，在轿车上的男婴也连同汽车一起被劫走。
受害者康春莲，是居林圣约翰中学的教师。昨天她带着50天大的婴儿去诊所打预防针，回家途中，宝马轿车突然被一辆摩托车从后撞来。她开门下车绕到车后面去察看轿车损坏的程度，一时疏忽，忘了熄去引擎取下轿车钥匙，让匪徒有机可乘，跳上轿车把车驾走。另一个匪徒也开动摩托车逃之夭夭,只留下受害者一个人站在路旁发呆。
这起劫案于昨日傍晚5点，在居林鲁乃路发生。
事后，受害者康春莲接受访问时表示，目前最要紧的是把男婴找回来。男婴置放在一个藤篮里面，用一条有鸳鸯图案的浴巾包裹，穿粉红色衣服，脚戴有铃铛的金链，胸前有一条绣着“GF”字母的围嘴儿，“GF”代表男婴的名字“归帆”。
警方促请发现上述男婴的公众人士，即刻通知居林警局，电话：04-123456××。
剪报上还有康春莲和男婴杨归帆的照片。康春莲很眼熟，像在哪里见过。我看了心情非常沉重，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却不愿意去想，不愿意去相信，脑袋好像一锅粥。
再看另一张剪报。
家长悬赏一万元寻找失踪小归帆
（居林29日讯）轿车被劫、婴儿失踪的家长杨健安和康春莲表示，他们愿意悬赏一万元，给提供消息让他们寻回孩子的好心人。
中学教师康春莲前天在一起假车祸中，婴儿连同轿车被两个摩托车匪徒劫走，婴儿和轿车至今仍未被寻获。
康春莲的夫婿杨健安是中央医院的化验室主任，他今天召开记者会，提议悬赏一万元给协助他找回男婴的人士。失踪男婴杨归帆，50天大，失踪时是在一个婴儿篮内，穿粉红色衣服，戴金脚链，挂着绣有英文字母“GF”的围嘴儿。
杨健安补充说，其儿子杨归帆的右掌掌纹属断掌，左掌则没有断掌。断掌即感情线和智慧线连成一条，横越掌心。
公众人士如有小归帆的线索，请拨打电话或发短信给杨健安，电话号码是：012-12345××。
剪报上有杨健安的照片、杨归帆的照片和断掌掌纹的插图。我看我右手的掌纹，果然是断掌的；看看左掌，没有断掌。
整件事情再明白不过了。我就是杨归帆！我就是杨健安和康春莲的儿子！杨健安就是那个看了我的手掌又想免费帮我验DNA的博士，原来他早已怀疑我是他的儿子。是的，他的两只眼睛也向下斜，我这双极其难看的眼睛是他遗传给我的。康春莲是正在坐月子的玛丽老师。
我的手心在冒汗。我感到非常愤怒。我的脑袋像一锅滚烫的粥，热得我全身发烧、颤抖。
我气我妈妈，她不该瞒骗我。她瞒骗我十五年了，要不是她快死了，她还不想告诉我；就算死后，还要通过这个曲曲折折的寻宝游戏让我自己找出真相。我不觉得好玩。她是故意的，出了很多难题，让我没有办法过关，无法知道真相。我一直把她当做好妈妈，而她却把我不知道真相的责任推到我身上——不是她不告诉我，是我自己没本事知道。
我想立刻离开这个家，到我亲生父母家去。不！我讨厌玛丽老师，我不想认她做母亲。我也不喜欢博士，他假惺惺，明明自己要测试我的DNA，还假装说要免费帮我检验。
我不想留在这里，又不想去他们的家。我真的无家可归了。我像那些无家可归的乞丐一样，一无所有。
我一无所有。我很伤心。我什么都失去了。
妈妈去世后，我失去了妈妈，可是，妈妈还在我心中，我心中还有一个妈妈陪我过日子。现在，我连心中那个妈妈也失去了。我第二度失去妈妈，比妈妈死去更惨。我什么都没有了。在现实生活中没有爸爸妈妈，现在我心里面的爸爸妈妈也不见了。我好像一个空壳子，我好像一条蛇皮。
我连自己也失去了。我还以为我是十月，可是，世界上根本没有十月这个人。妈妈根本没有怀孕，大嘴阿姨骗我，蝴蝶夫人也骗我，全世界都在瞒骗我。
舅舅和舅母也在瞒骗我，瞒骗了十五年。我不能再相信他们。我还能相信谁？
我打电话给芭比娃娃，我哭了，把什么事都告诉她。她劝我不要激动。
“十月，也许事情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样。你冷静下来。”
“不要叫我十月！我已经不是十月，没有十月这个人。”
“十月，别傻了，你还是你。不管结果怎样，在我心中，你还是十月，那个有点傻傻的十月。”
“你还笑我？”
“我没有笑你。你真的有点傻傻的，可是我喜欢你。只是朋友间的喜欢，你不要误会。我喜欢你的真诚。你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好朋友。你不要哭了。来，我给你力量，我们握手，你收到了吗？”
“我收到了。可是，我该怎么办？”
“现在，先去看你妈妈给你的信，看她怎么说。不要伤心了，好吗？”
“好。”
妈妈的第四封信
这是妈妈的第四封信，同样的信封，同样的字体，同样写着“吾儿刘诗乐亲启”。可是，在我看来，已经不一样了。
是写给我的吗？我是杨归帆呀！谁是刘诗乐？我能开启吗？我一肚子气，心里这么想，但是，还是忍不住把信打开。
是芭比娃娃叫我看的。
诗乐吾儿:
对不起。首先我得向你道歉，是我错了。我不知道该怎么给你写这封信，我一面写一面流眼泪。
让我告诉你，我们的游戏，不只是一场游戏，而是一个带你面对真相的痛苦经历。让你知道你不是我的亲生儿子，是一件残酷的事。我给你的第一个习题，就是要你学习坚强，希望你能够勇敢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
了解真相之后，你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留在舅舅家里，二是回到你的亲生父母家里。
如果留在舅舅家里，你得和静安修好关系，而且必须更加独立，因为没有父母在身边保护你。我的第二和第三个习题，要你和静安言归于好，要你能够独立，就是为你做这个准备。
如果回到你的亲生父母家里，那你必须让他们接纳你，你也必须适应他们的家庭。你现在应该已经知道，玛丽老师就是你的亲生母亲。我的第四和第五个习题是在这方面为你做好准备。我要你历史考一百分，是要让她欣赏你，对你有好感。我要你去她家住是为了让你了解她家的情形。
保险箱里有你当时的衣服和信物，只要你向玛丽老师出示这些东西，她就会相信你是她的亲生儿子。这是我给你的“礼物”。你可以用它换取更大的礼物——一个美满的家庭。
我希望你能回到你亲生父母的家庭。这十五年来，我占据了你，感到十分内疚不安，每个晚上都不能好好入睡。这是我应得的惩罚。我相信我会入地狱的。不过，如果你能回到亲生父母身边，我在九泉之下也感欣慰。
本来我想等到你十八岁再告诉你真相。相信在那个时候你比较容易接受，而且已经长大成人，能够作出明智的选择。就算到时你遗弃我，我也不会有任何怨恨。
可惜，我不能等到那个时候。我被检验出患上癌症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搬回居林。安排你在玛丽老师教书的学校就读，让你们母子先见面，建立良好关系，然后再告诉你真相，让你认祖归宗。可是，你对她完全没有好感，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排。
我虽然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但是我对你的爱是真心的。你在我心中，永远是我的儿子，永远是诗乐。我打从第一眼看到你，就认定你是诗乐。
你舅舅把你抱给我时，我马上感受到你是上天赐给我的。你就是诗乐，诗乐的灵魂在你的身体里。你在我怀里，安安静静的，可以睡得很甜。你原本就是我的孩子。
你舅舅把报纸拿给我看时，我还不相信，认为是别人要来抢我的儿子。你爸爸看到报纸，劝我把孩子还给人家。我说谁敢抢走我的儿子，我马上死给他看。我跟你，已经分不开了。我不是以死来威胁他们，我是真的想去寻死。失去诗乐的话，我根本不想活了。
你舅舅说，要不就把孩子还给人家，要不就带着孩子远走高飞。我选择远走高飞。我问你爸爸，砂拉越远还是沙巴远，他说沙巴远。第二天我们就带着你，收拾行李飞往沙巴。我们在那里改头换面，重新生活，与所有亲友断绝了来往。
为了让我能够和你在一起，你爸爸不但放弃了工作，还放弃做诗人的理想。他不敢再投稿，怕人家知道他在哪里。他写的诗集，也不敢付梓出版。我希望以后你有能力时，能够出版他的遗作。
那时你不但是我生活的目标，也是我生活力量的源泉。我能够开开心心地包一个粽子又一个粽子，能够天未亮就摸黑起来煮粽子，都因为我心中有你。那一段一家三口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美满的时光。
后来我总算相信你是别人的孩子。但我太爱你了，舍不得让你离开。我太自私了。我的心里充满矛盾，受尽良心的谴责，却不愿意放手。你爸爸去世后，我和你相依为命，我更离不开你了。上天处罚我，让我得了绝症，要我放手，要你回到亲生父母身边。
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你已经去过玛丽老师的家，你要不要回去，是你自己的选择。不管你作出怎样的选择，我都祝福你。
不管你认不认我这个妈妈，你永远是我最宠爱的儿子。
对不起你的妈妈
看了妈妈的信，我感到彷徨。我想起爸爸的诗句:
你说你藏有一肚子的心酸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
电话铃声响起，是芭比娃娃打来的。
“你妈妈的信里写了什么？”
听到她的声音，我鼻子一酸，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她的信很长，说了很多，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她说我只有两条路走，一是留在舅舅家，二是去玛丽老师家。可是我想走第三条路。”
“什么路？”
“我想离家出走。”
“你别犯傻。你可以把你妈妈的信拿给我看吗？”
“现在？”
“是。”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去你家呀？”
“我没有叫你来我家。我现在不在家，我在柠檬花钢琴咖啡馆。我可以叫巧克力来接你。”
“不必了，我自己来。”
“好吧，我等你。如果方便，你把剪报也带给我看。”
我骑着自行车去柠檬花钢琴咖啡馆，到了那儿，已是满身大汗。
芭比娃娃正和一群男女坐在一起，那些人嘻嘻哈哈、吵吵嚷嚷的，只有芭比娃娃静静坐在一旁，东张西望。她看见了我，脸上堆满笑容。她拿起手中的柠檬茶，站了起来，向我招招手，要我跟她走到角落的桌子去。
“这里谈话比较方便。”
“你的朋友呢？”我指着那群男女。
“他们都是我的表兄弟姐妹，不要紧的。来，我请你喝水，你要喝什么？”
“随便。”我六神无主。
芭比娃娃帮我点了一杯红萝卜牛奶，她说：“牛奶能让你平静下来。”
我很感激芭比娃娃。
这个时候，我很彷徨，很孤单，很需要朋友。
我的朋友出现了。
妈妈的爱还在
林老师的先生答应让我去他们家过夜。妈妈给我的最后一个习题解决了，我整个星期都心情愉快，一直期待着星期五的到来。
星期五，我带着衣物去上学。放学后，我去办公室找林老师。林老师让我等一会儿，再带我一起走。
她驾一辆本田汽车，带我去一家咖啡店，请我吃海南鸡饭。她自己不吃，只顾说话。
“我不能让你在我家吃午餐。你去了我家，得躲在佣人房里，不得出来。今晚你跟佣人睡，明天一早我就送你回家。这样安排行吗？”
“行，没问题。”
“你没问题，我有问题。我家的情形，不管你看到的还是听到的，都不准说出去。你做得到吗？”
“我做得到，请您相信我！”
“好，我相信你。我告诉你我家的情形。我家里只有四个人，我、我先生、我儿子和印尼女佣。我先生是一个退休人士，体弱多病，糖尿病、肾衰竭、高血压都有，眼睛也不好，整天只是坐着看电视，不爱说话。你跟他打个招呼就好了，什么都不用说。”
“好。”
“我女佣是身体健康的，你今晚睡在她的房间。”
“好。”
“问题在我儿子。他有残疾，不能说话，不能站起来，不能控制自己的举动。他整天躺着，需要女佣服侍他。不过，他有感情，他需要爱。因为残疾，他缺乏安全感，怕别人抢走他的爱。他不能见到家里有别的孩子，包括你。否则他会感到受伤害，引起情绪波动。我不想让他伤心，所以你一定要躲起来，可以吗？”
“可以。”我很同情林老师。
林老师住在单层排屋，房子并不大，屋外却筑起很高的围墙，把左右邻居隔开。
她把车停在栅门外，叫我在车上等，她先下车。她安排女佣带儿子进了浴室，才让我进门。
她先生秃了半个头，坐在客厅，见到我，点点头，示意我不要说话。
我蹑手蹑脚跟着林老师，她把我带到女佣的房间，关起了门，留我一个人在里面。
房里有一股异味，是一种刺鼻的精油味道。里面连一张桌椅都没有，只有一个架子，两条褥子。架子上面都是衣服，地上堆满杂物，墙上挂了一条裤子。看那裤子的大小，就可想像到女佣相当肥胖。
房间的百叶窗对着栅门。从窗口望出去，能看到庭院。庭院里没有花朵，只有青草地和一棵茂密的芒果树。树挡住阳光，房间也变得暗了。
我不敢开灯，所以不能看书。我有一个毛病，无所事事的时候就想到要小便。小便这种事情，越想就越要，越久就越难耐。
我集中精神听屋里的声音，尽量不去想小便这回事。
客厅里传来电视剧的对白和音乐声，饭厅里传来吃饭时汤匙碰盘碗的叮当声，印尼女佣喊“makan”（马来西来语“吃饭”的意思）的声音，估计她正在喂孩子吃饭，还有一阵阵吼叫的声音。我没有听过狼的嗥叫声，但我相信，狼的嗥叫声也不过如此。
我实在忍不住了，我想小便。我爬上窗口也射不到草地去，急得我不知所措。
我在房里团团转，绕圆圈跑动。
墙角有一个玻璃瓶子，瓶子里有黄黄的液体。我就地取材，拔开木塞子，解除烦忧。
我把玻璃瓶口塞起来，瓶子变得温暖。
我蹲在墙角打瞌睡，直到女佣来叫醒我。
女佣又胖又黑，眼睛鼻子嘴巴都很大，仿佛她身上的器官都在比赛生长，个个都比别人大。
她叫我吃饭。
我犹豫着。
她指着窗外。
我凑向百叶窗看出去，看见一个头大身小的男孩，躺在塑料垫子上，手脚古怪地挥动，张大嘴巴嘎嘎大笑，笑声粗厚，像成年男人的声音。
林老师坐在他旁边，揉搓着他的身体。
我于是立刻去吃饭。林老师家的食物很清淡。桌上有烫水的苋菜、清蒸的鲛鱼片和水煮的马铃薯。
吃饱后，我赶快洗澡，然后回房间。我看见女佣去芒果树下把男孩抱回来。林老师在一旁赶蚊子。
我又躲在房间里。
天黑了，女佣进来开灯，再把门关上。
我读书，做功课。
晚上十点多，林老师开门轻声地说：“他睡了，你还好吧？”
“我很好。”我在读历史课本。
“晚安。”
“晚安。”
十一点多，女佣进来。
她说：“你转过身体，我要换衣服。”
她只穿纱笼。
“我胖，怕热，没办法。”
我不介意。
她躺在一条褥子上，说：“我要睡了。”
我也该睡了。我说我想去刷牙，她说没问题。
我去浴室刷牙。
“喀！喀！”我被水呛着了。
浴室隔壁的房间传来吼叫声，发狂似的哇哇大叫。
林老师、她先生、印尼女佣全都冲了出来。
林老师在我耳边低语：“你被他发觉了，你得委屈一下。”
女佣背男孩出来。男孩在她背后扭来扭去，流着眼泪鼻涕，嘶喊哭叫。
林老师开门，对我眨眼睛，赶我出去。
“出去！你是谁？出去！为什么你来我家？出去！”
她先生拿起凳子作出要打我的样子，但他自己站都站不稳。
我走出大门，吼叫声才渐渐平息。
她家外面的路旁种了一排青龙木，我在青龙木下徘徊。
我用骑马步走路。我不能走得太慢，走得太慢就会被蚊子缠住。
我忍不住，又给青龙木“放水施肥”。蚊子毫不客气地围攻上来，害得我只好边跑边解决。我用螃蟹横行的脚步跑，才不至于湿了双脚。
螃蟹横行的功夫被印尼女佣看见了，她来叫我回去。
回到房间，熄了灯，我和女佣一人躺在一条褥子上睡觉。
“睡不着？”女佣问我。
“不习惯。”我说。
“我刚来的时候也很不习惯，现在却不想走了。我在这里工作六年了。这六年来，我和阿boy（男孩）越来越贴近。阿boy习惯了我，别人服侍他，他不要，我也把他当作儿子一样爱。”
“这很好嘛。”
“不好。我和阿boy越来越靠近，和自己的孩子却越离越远。”
“你有几个孩子？”
“我有两个孩子，儿子十岁，女儿九岁。他们都快认不得我了，只知道向我要钱。我很想念他们，却不能够跟他们在一起。”
“想念他们时怎么办？”
“有时我去店里打电话给他们。电话费很贵，我每个月只能打一次电话。每次我听到他们的声音，眼泪就一直流下来，一句话都讲不出。打电话，也只是浪费钱。我还是适合静静地想念他们。”
“你想念孩子时还可以打电话给他们，我想念妈妈时却不能打电话给妈妈。”
“为什么？”
“因为我妈妈死了。”
“你妈妈真幸福，如果我死了，我的孩子也不会想念我。”
“我妈妈虽然死了，但我感觉到她给我的爱还在。”
“这个当然，人会死，爱不会死。”
印尼女佣虽然看上去有一点点粗俗，跟她说话却挺有意思。
“你转过去，我要涂药了，我的腰很痛。”
我转过身子，闭眼睡觉。
我嗅到一股尿臭味。
“这是什么？”印尼女佣叫道。
我回头一看，女佣手中握的是我那瓶尿水。
我很不好意思地说：“是我下午忍不住小便……”
这晚，我睡得不好。我很害怕，怕受到侵袭。我睡在窗下的褥垫上，窗外有一只猫在喵喵叫。我怕猫从窗口爬进来。
第二天一早，林老师叫我起身，没让我洗脸刷牙，就送我回家了。
“昨晚还睡得好吧？”
我笑笑点头，不敢张开嘴巴。
十五年前的劫婴案
林老师送我回家后，我才洗脸刷牙吃早餐。
静宜学会煎蛋了，她煎了一个荷包蛋给我吃。
“乐哥哥，为什么你要去老师家住？”
“因为我历史考了一百分。”
“一百分？你好厉害呀！你要再接再厉，我煎了一个鸡蛋给你吃，以后你也一定会考到一……个大鸡蛋！”
静宜说什么我都很开心，她煎的鸡蛋也特别好吃。
“等一下妈妈要带我们去shopping（购物），你要去吗？”
“我不去。”
“哥哥也去，乐哥哥，你去吧。”
“我很累，要睡觉，不想去。”我回房间躺在床上，等到听见他们开门出去了，我一跃而起。
我打开妈妈的柜子。
这一次，我不再需要做习题了，可以轻轻松松打开保险箱，看看里面有什么礼物。其实，我什么都不缺，妈妈给我什么礼物都好，我都会喜欢。
我拆开小信封，里面有一张纸条，写着打开保险箱的密码。我遵照纸条的指示，转动保险箱的圆钮，轻易地打开了保险箱。
保险箱并不大，里面的东西也不多。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堆婴儿用品。
有一条串着三个铃铛的金脚链。
有一套粉红色的婴儿衣服。
有一条大浴巾，浴巾上有鸳鸯戏水图。
有一个围嘴儿，围嘴儿上面绣有“GF”两个英文字母。
相信这些是我婴儿时期穿戴的。
另外有两个信封：一个牛皮纸大信封，一个上面写着“吾儿刘诗乐亲启”的普通白信封。
我先拆开牛皮纸大信封，里面有两张剪报，我看第一张。
摩托匪徒制造假车祸劫走汽车和婴儿
居林28日讯）两个匪徒，乘摩托车制造假车祸，从后面撞向一位女教师的宝马轿车。女教师下车观察轿车的损坏程度时，其中一个匪徒趁机上车，把车抢走，另一个匪徒则乘摩托车逃之夭夭。祸不单行，在轿车上的男婴也连同汽车一起被劫走。
受害者康春莲，是居林圣约翰中学的教师。昨天她带着50天大的婴儿去诊所打预防针，回家途中，宝马轿车突然被一辆摩托车从后撞来。她开门下车绕到车后面去察看轿车损坏的程度，一时疏忽，忘了熄去引擎取下轿车钥匙，让匪徒有机可乘，跳上轿车把车驾走。另一个匪徒也开动摩托车逃之夭夭,只留下受害者一个人站在路旁发呆。
这起劫案于昨日傍晚5点，在居林鲁乃路发生。
事后，受害者康春莲接受访问时表示，目前最要紧的是把男婴找回来。男婴置放在一个藤篮里面，用一条有鸳鸯图案的浴巾包裹，穿粉红色衣服，脚戴有铃铛的金链，胸前有一条绣着“GF”字母的围嘴儿，“GF”代表男婴的名字“归帆”。
警方促请发现上述男婴的公众人士，即刻通知居林警局，电话：04-123456××。
剪报上还有康春莲和男婴杨归帆的照片。康春莲很眼熟，像在哪里见过。我看了心情非常沉重，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却不愿意去想，不愿意去相信，脑袋好像一锅粥。
再看另一张剪报。
家长悬赏一万元寻找失踪小归帆
（居林29日讯）轿车被劫、婴儿失踪的家长杨健安和康春莲表示，他们愿意悬赏一万元，给提供消息让他们寻回孩子的好心人。
中学教师康春莲前天在一起假车祸中，婴儿连同轿车被两个摩托车匪徒劫走，婴儿和轿车至今仍未被寻获。
康春莲的夫婿杨健安是中央医院的化验室主任，他今天召开记者会，提议悬赏一万元给协助他找回男婴的人士。失踪男婴杨归帆，50天大，失踪时是在一个婴儿篮内，穿粉红色衣服，戴金脚链，挂着绣有英文字母“GF”的围嘴儿。
杨健安补充说，其儿子杨归帆的右掌掌纹属断掌，左掌则没有断掌。断掌即感情线和智慧线连成一条，横越掌心。
公众人士如有小归帆的线索，请拨打电话或发短信给杨健安，电话号码是：012-12345××。
剪报上有杨健安的照片、杨归帆的照片和断掌掌纹的插图。我看我右手的掌纹，果然是断掌的；看看左掌，没有断掌。
整件事情再明白不过了。我就是杨归帆！我就是杨健安和康春莲的儿子！杨健安就是那个看了我的手掌又想免费帮我验DNA的博士，原来他早已怀疑我是他的儿子。是的，他的两只眼睛也向下斜，我这双极其难看的眼睛是他遗传给我的。康春莲是正在坐月子的玛丽老师。
我的手心在冒汗。我感到非常愤怒。我的脑袋像一锅滚烫的粥，热得我全身发烧、颤抖。
我气我妈妈，她不该瞒骗我。她瞒骗我十五年了，要不是她快死了，她还不想告诉我；就算死后，还要通过这个曲曲折折的寻宝游戏让我自己找出真相。我不觉得好玩。她是故意的，出了很多难题，让我没有办法过关，无法知道真相。我一直把她当做好妈妈，而她却把我不知道真相的责任推到我身上——不是她不告诉我，是我自己没本事知道。
我想立刻离开这个家，到我亲生父母家去。不！我讨厌玛丽老师，我不想认她做母亲。我也不喜欢博士，他假惺惺，明明自己要测试我的DNA，还假装说要免费帮我检验。
我不想留在这里，又不想去他们的家。我真的无家可归了。我像那些无家可归的乞丐一样，一无所有。
我一无所有。我很伤心。我什么都失去了。
妈妈去世后，我失去了妈妈，可是，妈妈还在我心中，我心中还有一个妈妈陪我过日子。现在，我连心中那个妈妈也失去了。我第二度失去妈妈，比妈妈死去更惨。我什么都没有了。在现实生活中没有爸爸妈妈，现在我心里面的爸爸妈妈也不见了。我好像一个空壳子，我好像一条蛇皮。
我连自己也失去了。我还以为我是十月，可是，世界上根本没有十月这个人。妈妈根本没有怀孕，大嘴阿姨骗我，蝴蝶夫人也骗我，全世界都在瞒骗我。
舅舅和舅母也在瞒骗我，瞒骗了十五年。我不能再相信他们。我还能相信谁？
我打电话给芭比娃娃，我哭了，把什么事都告诉她。她劝我不要激动。
“十月，也许事情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样。你冷静下来。”
“不要叫我十月！我已经不是十月，没有十月这个人。”
“十月，别傻了，你还是你。不管结果怎样，在我心中，你还是十月，那个有点傻傻的十月。”
“你还笑我？”
“我没有笑你。你真的有点傻傻的，可是我喜欢你。只是朋友间的喜欢，你不要误会。我喜欢你的真诚。你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好朋友。你不要哭了。来，我给你力量，我们握手，你收到了吗？”
“我收到了。可是，我该怎么办？”
“现在，先去看你妈妈给你的信，看她怎么说。不要伤心了，好吗？”
“好。”
妈妈的第四封信
这是妈妈的第四封信，同样的信封，同样的字体，同样写着“吾儿刘诗乐亲启”。可是，在我看来，已经不一样了。
是写给我的吗？我是杨归帆呀！谁是刘诗乐？我能开启吗？我一肚子气，心里这么想，但是，还是忍不住把信打开。
是芭比娃娃叫我看的。
诗乐吾儿:
对不起。首先我得向你道歉，是我错了。我不知道该怎么给你写这封信，我一面写一面流眼泪。
让我告诉你，我们的游戏，不只是一场游戏，而是一个带你面对真相的痛苦经历。让你知道你不是我的亲生儿子，是一件残酷的事。我给你的第一个习题，就是要你学习坚强，希望你能够勇敢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
了解真相之后，你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留在舅舅家里，二是回到你的亲生父母家里。
如果留在舅舅家里，你得和静安修好关系，而且必须更加独立，因为没有父母在身边保护你。我的第二和第三个习题，要你和静安言归于好，要你能够独立，就是为你做这个准备。
如果回到你的亲生父母家里，那你必须让他们接纳你，你也必须适应他们的家庭。你现在应该已经知道，玛丽老师就是你的亲生母亲。我的第四和第五个习题是在这方面为你做好准备。我要你历史考一百分，是要让她欣赏你，对你有好感。我要你去她家住是为了让你了解她家的情形。
保险箱里有你当时的衣服和信物，只要你向玛丽老师出示这些东西，她就会相信你是她的亲生儿子。这是我给你的“礼物”。你可以用它换取更大的礼物——一个美满的家庭。
我希望你能回到你亲生父母的家庭。这十五年来，我占据了你，感到十分内疚不安，每个晚上都不能好好入睡。这是我应得的惩罚。我相信我会入地狱的。不过，如果你能回到亲生父母身边，我在九泉之下也感欣慰。
本来我想等到你十八岁再告诉你真相。相信在那个时候你比较容易接受，而且已经长大成人，能够作出明智的选择。就算到时你遗弃我，我也不会有任何怨恨。
可惜，我不能等到那个时候。我被检验出患上癌症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搬回居林。安排你在玛丽老师教书的学校就读，让你们母子先见面，建立良好关系，然后再告诉你真相，让你认祖归宗。可是，你对她完全没有好感，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排。
我虽然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但是我对你的爱是真心的。你在我心中，永远是我的儿子，永远是诗乐。我打从第一眼看到你，就认定你是诗乐。
你舅舅把你抱给我时，我马上感受到你是上天赐给我的。你就是诗乐，诗乐的灵魂在你的身体里。你在我怀里，安安静静的，可以睡得很甜。你原本就是我的孩子。
你舅舅把报纸拿给我看时，我还不相信，认为是别人要来抢我的儿子。你爸爸看到报纸，劝我把孩子还给人家。我说谁敢抢走我的儿子，我马上死给他看。我跟你，已经分不开了。我不是以死来威胁他们，我是真的想去寻死。失去诗乐的话，我根本不想活了。
你舅舅说，要不就把孩子还给人家，要不就带着孩子远走高飞。我选择远走高飞。我问你爸爸，砂拉越远还是沙巴远，他说沙巴远。第二天我们就带着你，收拾行李飞往沙巴。我们在那里改头换面，重新生活，与所有亲友断绝了来往。
为了让我能够和你在一起，你爸爸不但放弃了工作，还放弃做诗人的理想。他不敢再投稿，怕人家知道他在哪里。他写的诗集，也不敢付梓出版。我希望以后你有能力时，能够出版他的遗作。
那时你不但是我生活的目标，也是我生活力量的源泉。我能够开开心心地包一个粽子又一个粽子，能够天未亮就摸黑起来煮粽子，都因为我心中有你。那一段一家三口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美满的时光。
后来我总算相信你是别人的孩子。但我太爱你了，舍不得让你离开。我太自私了。我的心里充满矛盾，受尽良心的谴责，却不愿意放手。你爸爸去世后，我和你相依为命，我更离不开你了。上天处罚我，让我得了绝症，要我放手，要你回到亲生父母身边。
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你已经去过玛丽老师的家，你要不要回去，是你自己的选择。不管你作出怎样的选择，我都祝福你。
不管你认不认我这个妈妈，你永远是我最宠爱的儿子。
对不起你的妈妈
看了妈妈的信，我感到彷徨。我想起爸爸的诗句:
你说你藏有一肚子的心酸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
电话铃声响起，是芭比娃娃打来的。
“你妈妈的信里写了什么？”
听到她的声音，我鼻子一酸，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她的信很长，说了很多，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她说我只有两条路走，一是留在舅舅家，二是去玛丽老师家。可是我想走第三条路。”
“什么路？”
“我想离家出走。”
“你别犯傻。你可以把你妈妈的信拿给我看吗？”
“现在？”
“是。”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去你家呀？”
“我没有叫你来我家。我现在不在家，我在柠檬花钢琴咖啡馆。我可以叫巧克力来接你。”
“不必了，我自己来。”
“好吧，我等你。如果方便，你把剪报也带给我看。”
我骑着自行车去柠檬花钢琴咖啡馆，到了那儿，已是满身大汗。
芭比娃娃正和一群男女坐在一起，那些人嘻嘻哈哈、吵吵嚷嚷的，只有芭比娃娃静静坐在一旁，东张西望。她看见了我，脸上堆满笑容。她拿起手中的柠檬茶，站了起来，向我招招手，要我跟她走到角落的桌子去。
“这里谈话比较方便。”
“你的朋友呢？”我指着那群男女。
“他们都是我的表兄弟姐妹，不要紧的。来，我请你喝水，你要喝什么？”
“随便。”我六神无主。
芭比娃娃帮我点了一杯红萝卜牛奶，她说：“牛奶能让你平静下来。”
我很感激芭比娃娃。
这个时候，我很彷徨，很孤单，很需要朋友。
我的朋友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