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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公共汽车上,望着窗外越来越熟悉的景物,他心中五味杂陈:近乡情更怯,对他来说,这种“怯”里面,更多的却是愧疚。
外出打工五年来,这是他第二次回家。第一次回家,是去年夏天的事。那次回家与这次不同。他是开着公司配发的帕萨特,奔波几千里回到家乡的那个小山村的。当车开进村里时,整个小山村轰动了。村里人们争相来看开车回来的他,都啧啧称赞:老李家二儿子当大老板了。惟一没有对他的回来表示出兴奋的,是他的父亲。父亲蹲在墙角,抽着他的旱烟袋,一言不发。村里人向他贺喜,他也是嗯嗯啊啊的,只顾抽他的烟。他不知道父亲在想什么,他以为父亲没有理由不高兴不自豪,而自己也可以好好显摆一下,但是没有,他心里一阵酸涩。
五年前,高中毕业,同村考上大学的人家都摆贺喜宴,他家没有摆,因为他没考上——那应该是他人生最黑暗的日子。他感觉自己丢了父亲的脸,为了给他筹学费,父亲在砖厂干过,在建筑队呆过,贩过青菜,养过鸡,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但无论怎样,没有考上大学,他铁定了心不想读书了。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父亲,告诉父亲自己想到南方去闯一闯时,父亲无语,只是吧嗒吧嗒抽着旱烟。那夜,堂屋的灯很晚才熄灭。第二天一早,父亲来到他的房间说,你不愿意读就算了。你已经是大人了,自己做决定。
临行前,一直沉默的父亲对他说,出去以后不管干什么,都要用心,干好每一件小事。在南方的几年里,他一直记着父亲的这句话。他成了工厂流水线上的一名工人,每天都在重复着同一个机械的动作,但他从来没有懈怠过。很多个晚上,别人都在打扑克,他却埋头读书:管理的,技术的……什么都读。后来,他对生产流程中的一个环节进行了改进,使工效一下子提升了很多,为厂里带来很大的效益。为此,受到厂里的表彰奖励。由于国内市场产品饱和,产品销售一下子变得困难起来。这时候,他毛遂自荐做了销售员,但市场拓展的困难是他难以想象的——常常為了见一个厂管供应的主管,他一整天都呆在厂门口“守株待兔”,饿了吃饼干,渴了喝矿泉水。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付出总是能带来回报的。他的销售进入正轨,业绩直线上升,销售量占全厂销售额的三分之一。总经理很满意,他也很快被提升为销售部门经理,配发专车……就是在这一年,他第一次开车回家,可谓是衣锦还乡。到家那天,他觉得自己是为父亲长脸了,可父亲为什么一点兴奋劲都没有表现出来呢?他不明白。更让他不明白的是,第二天一大早,父亲扛上锄,非要他跟着自己去锄地。他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去了。一直干到中午,又累又乏,毒辣辣的太阳烤得他汗流浃背。收工前,父亲意味深长地告诉他,你要永远记住自己是谁。
他当时对父亲的这句话很不以为然。然而,终于有一天,他明白了。
打工第五年的冬天,他依然为自己迟迟没被提升而暗自不平。很多部门经理都升职了,而他没有,他开始失去对工作的热情。而泄露商业机密的事,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另一个厂的销售部门经理,以颇具诱惑力的承诺,从他嘴里套取了一些不该透漏的秘密。这件事很快就泄露了,厂里开除了他,但因为没有造成太大的经济损失,并念及他为厂里所做的贡献,厂里没有追究他的刑事责任。
事情已成定局。通过电话,他鼓足了勇气,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告诉父亲。电话那边,父亲长久地沉默后,说,犯错不要紧,改了就行了,但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记住,人的心要正,弯弯树永远长不高。
经受打击,他决定回家,家永远是疗伤的最好地方。他还打算在老家开一家废品收购站——现在,农村生活水平逐步提高,将会有更多的废品需要处理。而他的老家正缺这样的回收站。当他在电话里告诉父亲自己的这个打算时,父亲当即就表示支持,还说,这些年你寄给我的钱,我一分未动。另外,我还攒了一些,开收购站的钱你不用愁。电话这头,他流泪了,他知道无论什么时候,父亲永远都是自己的后盾。
现在,他已经在回家的公共汽车上,马上就要踏上这片自己熟悉的土地了。他要像父亲说的那样:“就算是收破烂也要好好干出成绩来。”
车经过一个集市时,他下了车,挤在赶集的人流中。小时候,他经常跟着父亲来这里赶集。现在,他只是想在这里平静一下心情,在回忆中感受一下那份亲切。经过一个拐角时,他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个身影,让他的心刹那间揪紧了——站在寒风中,扛着插满冰糖葫芦草棒的,是他的父亲!正吆喝着:冰糖葫芦,冰糖葫芦……
他躲在拐角一棵树后,望着卖力叫卖的父亲。有生以来,他第一次从这样的角度看父亲。也许因为天冷吧,父亲扛着的草棒上,还有一半没有卖出去的冰糖葫芦……他的心,微微地疼。但这时,父亲偶然一侧脸,在那一瞬间,他捕捉到了父亲脸上微微的笑,那是一种平和的笑!“无论干什么,没有高低贵贱,只要你不把自己看低了,就没人把你看低”——他想起父亲的这句话,揪紧的心慢慢舒展开来。
他叫住从身边走过的一个小孩,给了他钱,让他去把所有的冰糖葫芦都买了,分给了小孩一半,然后自己拿着剩下的一半,找到集市上一个僻静的角落,蹲了下来,一支一支慢慢地咀嚼……他嘴里的冰糖葫芦,是酸的,更是甜的。
责 编:宋世安
外出打工五年来,这是他第二次回家。第一次回家,是去年夏天的事。那次回家与这次不同。他是开着公司配发的帕萨特,奔波几千里回到家乡的那个小山村的。当车开进村里时,整个小山村轰动了。村里人们争相来看开车回来的他,都啧啧称赞:老李家二儿子当大老板了。惟一没有对他的回来表示出兴奋的,是他的父亲。父亲蹲在墙角,抽着他的旱烟袋,一言不发。村里人向他贺喜,他也是嗯嗯啊啊的,只顾抽他的烟。他不知道父亲在想什么,他以为父亲没有理由不高兴不自豪,而自己也可以好好显摆一下,但是没有,他心里一阵酸涩。
五年前,高中毕业,同村考上大学的人家都摆贺喜宴,他家没有摆,因为他没考上——那应该是他人生最黑暗的日子。他感觉自己丢了父亲的脸,为了给他筹学费,父亲在砖厂干过,在建筑队呆过,贩过青菜,养过鸡,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但无论怎样,没有考上大学,他铁定了心不想读书了。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父亲,告诉父亲自己想到南方去闯一闯时,父亲无语,只是吧嗒吧嗒抽着旱烟。那夜,堂屋的灯很晚才熄灭。第二天一早,父亲来到他的房间说,你不愿意读就算了。你已经是大人了,自己做决定。
临行前,一直沉默的父亲对他说,出去以后不管干什么,都要用心,干好每一件小事。在南方的几年里,他一直记着父亲的这句话。他成了工厂流水线上的一名工人,每天都在重复着同一个机械的动作,但他从来没有懈怠过。很多个晚上,别人都在打扑克,他却埋头读书:管理的,技术的……什么都读。后来,他对生产流程中的一个环节进行了改进,使工效一下子提升了很多,为厂里带来很大的效益。为此,受到厂里的表彰奖励。由于国内市场产品饱和,产品销售一下子变得困难起来。这时候,他毛遂自荐做了销售员,但市场拓展的困难是他难以想象的——常常為了见一个厂管供应的主管,他一整天都呆在厂门口“守株待兔”,饿了吃饼干,渴了喝矿泉水。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付出总是能带来回报的。他的销售进入正轨,业绩直线上升,销售量占全厂销售额的三分之一。总经理很满意,他也很快被提升为销售部门经理,配发专车……就是在这一年,他第一次开车回家,可谓是衣锦还乡。到家那天,他觉得自己是为父亲长脸了,可父亲为什么一点兴奋劲都没有表现出来呢?他不明白。更让他不明白的是,第二天一大早,父亲扛上锄,非要他跟着自己去锄地。他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去了。一直干到中午,又累又乏,毒辣辣的太阳烤得他汗流浃背。收工前,父亲意味深长地告诉他,你要永远记住自己是谁。
他当时对父亲的这句话很不以为然。然而,终于有一天,他明白了。
打工第五年的冬天,他依然为自己迟迟没被提升而暗自不平。很多部门经理都升职了,而他没有,他开始失去对工作的热情。而泄露商业机密的事,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另一个厂的销售部门经理,以颇具诱惑力的承诺,从他嘴里套取了一些不该透漏的秘密。这件事很快就泄露了,厂里开除了他,但因为没有造成太大的经济损失,并念及他为厂里所做的贡献,厂里没有追究他的刑事责任。
事情已成定局。通过电话,他鼓足了勇气,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告诉父亲。电话那边,父亲长久地沉默后,说,犯错不要紧,改了就行了,但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记住,人的心要正,弯弯树永远长不高。
经受打击,他决定回家,家永远是疗伤的最好地方。他还打算在老家开一家废品收购站——现在,农村生活水平逐步提高,将会有更多的废品需要处理。而他的老家正缺这样的回收站。当他在电话里告诉父亲自己的这个打算时,父亲当即就表示支持,还说,这些年你寄给我的钱,我一分未动。另外,我还攒了一些,开收购站的钱你不用愁。电话这头,他流泪了,他知道无论什么时候,父亲永远都是自己的后盾。
现在,他已经在回家的公共汽车上,马上就要踏上这片自己熟悉的土地了。他要像父亲说的那样:“就算是收破烂也要好好干出成绩来。”
车经过一个集市时,他下了车,挤在赶集的人流中。小时候,他经常跟着父亲来这里赶集。现在,他只是想在这里平静一下心情,在回忆中感受一下那份亲切。经过一个拐角时,他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个身影,让他的心刹那间揪紧了——站在寒风中,扛着插满冰糖葫芦草棒的,是他的父亲!正吆喝着:冰糖葫芦,冰糖葫芦……
他躲在拐角一棵树后,望着卖力叫卖的父亲。有生以来,他第一次从这样的角度看父亲。也许因为天冷吧,父亲扛着的草棒上,还有一半没有卖出去的冰糖葫芦……他的心,微微地疼。但这时,父亲偶然一侧脸,在那一瞬间,他捕捉到了父亲脸上微微的笑,那是一种平和的笑!“无论干什么,没有高低贵贱,只要你不把自己看低了,就没人把你看低”——他想起父亲的这句话,揪紧的心慢慢舒展开来。
他叫住从身边走过的一个小孩,给了他钱,让他去把所有的冰糖葫芦都买了,分给了小孩一半,然后自己拿着剩下的一半,找到集市上一个僻静的角落,蹲了下来,一支一支慢慢地咀嚼……他嘴里的冰糖葫芦,是酸的,更是甜的。
责 编:宋世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