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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敬爱的首长王首道诞辰100周年。我在他身边工作多年，他待人处世的亲切与严谨和崇高的品格，给我留下了终身难忘的印象。
感人的检讨
1982年初，在随同王首道去广东省视察的过程中，因一个借调来工作的非党同志翻看了党内文件等问题，我同这个同志发生了争执。当时，因考虑首长的健康，我没有直接向王首道汇报争执的原因。他严厉地批评了我。当时，我有些想不通。过了几天，王首道同志主动找我谈心。他说：“那天我没有把情况搞清楚就批评了你，看得出来你有些接受不了。我因为身体不大好，有时心情急躁，说了些过火的话。这是我的错误，请你谅解!”
我本来想借首长找我谈心的机会发发自己的闷气，但万没想到，这位身居党和国家领导职务、白发苍苍的革命老前辈，竟对一个比他小30多岁的年轻人，作这样深刻的自我批评。他的宽广胸怀和领导人的姿态，深深地教育了我。我把想好的泄气话，忘得一干二净，感动得泪水夺眶而出。我说：“王老，作自我检讨的首先应该是我。在对待那个非党同志的问题上，我的方法不妥，也有错误。您的批评虽然重了一些，但对我很有好处，这是老一辈对下一代人的爱护和关心。”
听了我的话，王首道微微笑着点点头，说：“中国有句古语——‘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是祸害’。当然，今天是新中国了，不能打人骂人，但这话有一定道理。它告诉我们，严格要求是亲、是爱的表现，放任将造成危害。你还年轻，遇事要沉得住气。生活嘛，苦辣酸甜都要学着吃，这也是个磨炼。”说到这里，他扶着桌子站起身来，他走到我的身边，清了清嗓子，又继续说：“在工作上。我们是平等的同志。我错了，我就应该首先检讨。我们都要各自多作自我批评，以达到团结合作的目的。工作人员之间也要经常在一起谈谈心，互相理解，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这是我们党的光荣传统，一定要把它继承下去。”
王首道平时言语不多。但是这一次他同我交谈了整整一个下午。年迈的老人，苦口婆心，句句是肺腑之言，既诚恳又热情。他谈到革命岁月的艰辛，战斗生活的残酷，新中国诞生的不易，以及建国以来的曲折，对美好前程的憧憬;他从人生观谈到处世方法；从党的事业谈到个人小事……句句都是对年轻人的嘱咐和期望。他以最实际的行动，给了我最深刻的教育。
视察庄河县
1982年7月25日，骄阳似火。一辆小汽车在大连通往庄河县的公路上奔驰。泛油的路面，像要把车轮粘住似的，车轮碾过时发出“扎扎扎”的声响。我和王首道等坐在车上，随他到我的家乡“于家沟”视察。
开车前，我反复劝阻他：“首长，您77岁高龄了，从大连到我的家乡，路不好，坐汽车跑，少说也要5个小时，我担心您的身体……”不等我说完，他抢着说：“你不要担心我的身体，我是想看看你的父母，他们都是苦出身，我还想看看庄河变化多大，我当交通部长时曾到过那里。”
“王老，我家乡太蹩脚，于家沟，到处是沟沟岔岔……”
“我就是要看看那些沟沟岔岔，看看那里的人民富了没有，生活得怎么样!”
我说不过他，只好照他的意见办。我们一大清早从大连的棒棰岛出发。汽车在飞奔着。上午11点左右，车里闷热得透不过气来，温度少说也有二十八九度。降下了车窗玻璃，灌进车里的风也是炽热的。辽南有半年没下过雨，旱情十分严重。王首道注视着窗外的景物．不时地提出一些问题:“我听市委的领导说辽南缺雨，心里着急得很。现在，科学还调动不了‘老天爷’。他不下雨，农业生产就要受到影响。我老了，不能像青壮年人一样跑路，不能下马观花，只能坐车观花，看看公路两边的情况，只能得到一个大概的印象。”接着，他问市农委的同志：“土地旱成这样，你们有什么法子让农民渡过这一难关?”当听说金州各县都采取了紧急措施，要做到“减产不减收入”或“减产还要增加收入”和抢种部分秋季作物时，他高兴地说：“就要这样办，这就是我们共产党领导好的具体体现，要搞多种经营，你们这里有山有海，有很多路子，不能守株待兔，要为农民多找些来钱的道。国家可以支援粮食，但不能让农民没有买粮钱。我们共产党的一条基本原则是不能让人民受苦。即使有苦也得上下同受，不能让人民一头受。”
3个多小时过去了，热浪和单调的汽车马达声，令人疲劳和烦躁。同志们劝王首道停车下去休息一下，他说：“正好我要看看这条公路。”他一下车就兴致盎然地用步子量路面的宽度。50年代，王首道同志曾担任国务院第六办公室主任，主管全国海陆空的运输工作。那时他曾来过辽南，帮助和指导规划大连到丹东的公路建设。在他的印象中．这是一条砂石路，而如今已变成了柏油路。他兴致勃勃地说：“超过50年代了，路面也宽多了，一切都在变好。”接着他对在场的同志说：“交通是我国目前的薄弱环节之一。辽南铁路运输不发达，这是一大遗憾，不过将来会有的。现在国家还拿不出钱来建设这么多铁路，你们还是要以公路运输为主。这条公路是条主动脉，可不能让它‘硬化、血栓’，一定要维护好。”
5个小时的长途颠簸，王首道仍精神不减。遇到修路处，他就下车步行一程；想要看仔细的地段，就让司机开慢车。汽车爬过几道山梁，走过几公里坎坷的石路，来到了于家沟—— 一个只有20多户人家的渔农村。我看了看表，这时是下午1点整。
一下车，村里的男女老少就围上来争着同王首道握手。他也亲切地向社员们问好。小山村充满了热烈的气氛。大家让他先吃饭．休息一下再看。他说：“我还是先看看这里的风水，看完再吃饭。”王首道登上石阶，从村头向南眺望，浩瀚的黄海，一望无际，风帆点点，银鸥展翅；村子周围，绿树青山，层层梯田，禾苗茁壮。面对眼前的景象，他赞不绝口，连声说：“这地方实在是好，风光好、空气好，没有污染，田种得好，渔业也丰收。我看过南方的渔农村，就是没看北方的渔农村，今天总算补上了这一课。于秘书说他的家乡偏僻，我觉得这里确实偏僻得可爱。”社员们一片笑语，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三中全会以后发生的变化。”王首道高兴地点着头，以坚信不移的口气说：“还要开十二大，党的政策不但不会变，而且还要进一步完善。今后的形势会更好，你们这里也一定会变得更好。”
“你们这里不缺雨，不足100公里，差别就这样大，看来老天爷偏向你们，不公平。”王首道同志用开玩笑的方式说着他自己的感想。
接着，他来到一位个体服装加工户家里，细心地打听劳动收入和家庭生活情况。这户人家新盖了砖瓦房，添置了新用具，儿子娶了新媳妇，新装了电灯。王首道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回答说:“叫张永富。”“你的名字起得好，‘张永富’要永远富，要更富一些，让全村人都富起来。”说到这里他又诙谐地拍拍张永富的手，“但你要注意噢，不要只为了钱，还要好好为大家服务，把衣服做好，群众信得过你，你才能赚大钱。”随后，王首道主动提出要同张永富全家合影留念，当王首道离开他们时，一家人热泪盈眶。
王首道还视察了渔业生产的现场，向干部和渔民们认真询问了渔业发展的情况，鼓励他们“渔业生产也要搞责任制。同时，给渔民一定的自主权，不要管死了，要往自主经营的方向发展，调动他们的生产积极性。”
这天，从早晨7点到下午5点，王首道一刻也没休息。渔农村人人都说，共产党的领导人的确是人民的贴心人。他们从王老的身上感受到党中央对人民的无限的爱。一个年逾花甲的老渔农说：“于家沟开天辟地没见过中央的领导。我常常想，他们一定是龙眉虎眼，不同凡人。没想到，人家登门看咱们，我一看哪，穿得还不如咱们小青年阔气，句句话都能和咱说到一块儿。旧社会就那些芝麻大的官儿，见了老百姓不是吹胡子就是瞪眼睛。共产党为什么得天下?就因为他们和老百姓心连心。”
首长的心意
“听说你们要走了，这是真的吗?”王首道的夫人易纪钧老大姐拄着手杖，缓步来到花园村一号的警卫排战士的住处。
“过几天就走。我们走了，还有新同志来接替。”战士们热情地把她让到屋里，向她报告为什么调防的原因。
“4年多了，你们日日夜夜为我们这些老人站岗放哨，辛苦得很。”
“那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是我们的责任。”
“王老让我转达他的请求．还特意嘱咐了于秘书，要你们走的前一天，务必到家里喝杯茶，坐一坐。”
战士们向易大姐表示谢意：“二老的心意，我们心领了，就不去打扰首长了。”
听了战士们的话，易纪钧有些不高兴：“你们不知道古话说‘请客不到恼人心’吗?王老请你们去坐一坐，是真心真意的，不怕打扰。”她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你们的话，我不能转达给王老，但王老的话我可传达给你们了!”
战士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把目光集中到排长王玉玲的身上。
一个战士扶着易大姐走到门口，她又回头看看站着的战士们，笑着说：“你们是不是怕‘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这一次例外，王老是老将军、老兵，不会让你们去违犯纪律，他请你们去，你们的首长是不会批评你们的。”
王玉玲听了易大姐的话，忙解释说：“易大姐，我们不是怕上级批评，而是怕麻烦二老。”
“你们是不愿去，还是真的怕麻烦我们？王老不怕麻烦，要是怕麻烦就不会请你们去了。你们要是再不答应，我可要生气了。”
王玉玲深深感动了，迅速地整理了军风纪，向易大姐立正报告：“我们全排战士，接受首长的邀请!”
“这就对了，免得我口罗嗦太多。”她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说：“君子协议，一言为定啊!”
1982年12月中旬的一天早晨，王首道第一个起床后，就催促工作人员布置客厅，迎接战士们的到来。警卫员刘子敏和公务员忙着清洗茶杯。易大姐和其他同志把几天前就置办好的花生、糖果、香烟等，摆到桌子上。屋里屋外，像接待贵宾似地忙出忙进。8点钟了，一切准备就绪，只等警卫战士们的光临。
突然，秘书室的保密电话铃响了。我拿起话筒一听，是要王首道到人民大会堂参加一个重要会议。王首道站在我的身旁，急切地问：“几点开?”“上午9点。”他抬手看了一下表，向屋外喊：“小刘，快去请警卫排的同志们，我可以争取同他们坐半个小时。”
北京的冬天，干巴巴的冷。战士们在排长王玉玲的带领下，排着整齐的队列，来到王首道住处的门前。王首道推开门，站到门外，望着一张张年轻活泼、冻得发红的脸，高兴地同他们一一握手，再一个个把他们让进客厅。他就像当年欢迎从战场上凯旋的士兵一样，把爱兵的情谊送进每一个警卫战士的心窝。这温暖的情感，驱散了刚刚下岗归来的战士身上的寒冷。
走进客厅。战士们谁也不肯先坐下来。王首道说：“是不是你们看我没坐下，就不肯坐了?我是主人，你们是客人，主人总是应该让客人先坐下，这是我们传统的礼节。你们随便坐，排长带个头嘛！”
战士们虽然坐下了，但仍然拘束得很，谁也不肯先动一下为他们准备的丰盛的茶点。王首道和易大姐站起来给他们分糖、分花生。我和警卫员给战士们倒茶。“我有20多年不吸烟了，今天破例吸一支。我因为你们来家里做客而高兴。平时我反对吸烟。你们中有人会吸烟。会吸烟的人如果不叼支烟卷，用北方话说，就没得嗑唠。所以，今天特意备了香烟。但过了今天，希望你们最好还是不吸，不会的不要学，会的要争取戒掉。” 王首道首先点着一支，用力地吸了一口。
战士们的拘束劲儿有些松动了。有的喝茶，有的吃糖，有的把点着的烟捏在手里。“你们随便一些，咱们天天见面，是老熟人了，不要客气。” 王首道喝了一口茶，接着说：“很对不起大家。我8点30分还要赶去开会，我先说几句感谢的话……花园村住的几位老同志，都十分感谢你们。这里的安全感和舒适感是你们创造的。你们不仅完成了警卫工作，还做了很多份外的事，绿化环境，清扫卫生，帮各家干一些活计，都是好战士。你们要离开这里了，我们有些舍不得。作好事的人总是让人难忘的，特别是像你们做了很多好事的，就更加让人想念。”
王玉玲说：“首先，我们同雷锋同志比，差得很远。首长鼓励我们，今后到新的岗位上要更加一把劲儿。”他起身代表全排战士请王首道提些希望。王首道说：“希望的话简单，只有两句，一句是练好身体，第二句是抓紧学习。”
战士们哈哈笑起来，觉得是有点儿太简单了。
“你们真以为简单吗?并不简单。说好说，但做起来就难了。特别是坚持下去，就很不容易。练好身体，不仅今天当兵需要，将来参加生产建设也需要。包给你一个养鸡场。结果你三天两头生病，还不把鸡饿死啦!能包成吗?” 王首道的话逗得战士们欢笑起来。王首道接着说：“讲学习，就更有些学问了。学科学、学经济、学文化、学历史、学习马列主义，越来越重要了。美国、日本发达，主要是科学文化发达，但社会制度有些毛病。我们如果把全民族的科学文化水平提得高高的，再加上优越的社会主义制度，我们一定能超过他们。你们现在是有条件学习的，因为不是天天上岗，要把空岗的时间花在学习上。我听说你们中有的自学外语，这很好，要坚持到底……就这一点点希望。我做了一辈子还没做好，希望你们把这做好。” 王首道说完立即起身离去。战士们不约而同地起立鼓掌欢送。
还有一次，王首道夫妇联系上了延安时期的老警卫员，现在在陕西老家务农的冯文德。当他得知冯文德生活窘迫后，立即对我说：
“秘书，请你从我的工资中拿出五十元来，寄给冯文德同志。”
当时， 王首道一家10多口人，孩子们虽有工作，但工资都不高，湖南等地还有一些亲戚要接济，家里也经常接待来往客人。他虽然工资较高，每月467元钱．但生活仍然紧张。50元虽然不能彻底解决冯文德的困难，但这50元寄托了王首道深厚的战斗友爱之情。正像他在信中对冯文德说的“你的生活困难，我很挂念你，你也是死里逃生的战士，对国家有过功啊！50元钱数量极少，但你把它拿去，添件新衣、买把子盐……略表我的心意……。”
多收的九元
湖南浏阳县的北盛地区，盛行养蚕。每到收成季节，农民都要长途跋涉，肩挑车拉，把蚕茧运进县城或省城。有一年，王震回到家乡浏阳，当他听说蚕业的发展受到加工、运输等因素的影响，群众没有积极性时，心里很不是滋味，决心帮助家乡改变光养蚕不加工的落后的传统生产方式。在王震的建议和支持下，北盛地区办起了丝绸厂。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随着工厂技术水平的不断提高，生产面貌日益改观。
1983年，王首道回家乡访问，县委领导向他介绍了丝绸厂的发展过程和取得的新成果。他非常高兴，很想看看丝绸厂是什么样子，要县委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内容安排进他的走访日程。
3月的一天上午，汽车一路颠簸，翻山越岭，拐弯抹角，好不容易才来到离县城50多公里的丝绸厂。王首道擦着脸上的汗水，一下车就奔厂房而去．挨个参观车间，边走边同技术人员交谈，了解从缫丝到纺织的全过程。临走时他说：“王震同志为家乡办了件大好事。我希望你们不要辜负王震同志的希望，一定要把厂子办好。原料不困难．就可以再扩大几个车间，增加些新设备，在操作技术、管理水平上再提高一些，拿出有竞争力的产品来。全县要农工商联合齐发展，工商要照顾农民的利益，帮助农民扩大生产基地等，不要学‘烧火的棍子’一头热乎，那样长期下去，农民就不干了。农民要想富裕起来，除种好田外，还要广开门路搞多种经营。”厂领导向他汇报，烧锅炉缺煤影响缫丝，外省有煤，但跨省界，行政指令卡得很死，买不进来。王首道听后，想了一下说：“要互通有无，把经济搞活才好，不应该各立山头设营扎寨，画地为牢。”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纸和笔给江西省的领导同志写信，说明情况，请求援助。要上车走了，他让我去工厂小卖部按市价买了两床被面，要带回北京留作纪念。
回到北京后的一天，王首道突然接到这个丝绸厂的一封信和一个汇款单。信中说：“王老，您买的被面，由于我们的工作人员不了解情况，多收了9.12元，现在退回您处，望谅解。”
“于秘书，你不是按市价交的钱吗?”王首道奇怪地问。
“是的，小卖部的标价不会错的。如果照他们退回的钱计算，一床被面还不足10元钱。”我解释说。
“10元钱怎么能买得到呢?把钱退回去。说他们的工作人员不了解情况，这不明明是编瞎话?搞的是什么名堂。写一封信去批评他们一顿。王震同志辛辛苦苦帮助他们办起的工厂，是不应该办这种事的，希望他们以后不要这样做。”他生气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催我快写信。
我代他起草了一封信。王首道看过后，觉得不够劲，特意加上：“我们都希望党风好转，中央的同志更要带头。希望你们按财会制度，把钱收下，并打一个收条回来。”
事后，他笑着对我说：“价廉物美，要以大多数买主为对象才有意义，只对少数人这么办，不是真正的价廉物美，那就是群众骂的‘走后门’。群众希望领导干部首先带头走前门，我们就要理直气壮地从前门进去，再从前门出来，同大家一样才对。他们10元钱就卖一床好被面给我，是因为看我的面子。如果我的面子真管用，我想帮别人买1万床，10万床，那恐怕他们就顾不了我的面子了。因为那样工厂就得亏本停产了，工人是会造他们的反的。”
破例的题词
王首道很少为人题词。他常常以“我的字写得不好”为理由，婉言谢绝来访者的请求。他的一些老部下、老同志，很想让他写几个字作为纪念，但都不好意思张口。
1983年4月3日，在王首道要离开长沙返京的前一天晚上，湖南《芙蓉》文学杂志的编辑老杨，带着几本油印的刊物来见王首道。王首道热情地接待他，仔细地翻阅着那些刊物，品味着其中每篇文章、诗歌的情趣、风格、含意。看着看着，他笑出声来，问道：“这样精心编辑出来的小作品，是出自什么人之手?”
“是铁道部株洲电力机车工厂团委组织的‘成才’文学小组自己办的，全是出自年轻人之手。”老杨答道。
“厂党委对这个小刊物是什么态度?”
“党委非常支持。”
“参加的人多吗?”
“他们有几十个骨干，还有几十个外围成员，团结了一大批自学青年，绝大多数是共青团员，平均年龄只有21岁。”
“好，很好!”王首道似乎感觉到只说一个“好”字是不够的，马上又加上“很好”，他边说边点着头，“有人认为8小时之外的阵地很难占领。我看株洲电力机车厂团委就做得很好，不光是培养了青年的兴趣和爱好，重要的是通过这个小小的油印刊物，使广大青年看到自学成才的道路和方向，培养他们对工作、生活和未来的自信心。”
“到目前，省一级的文学刊物从他们这个‘成才’杂志上已转用了七八篇好的稿子了。”老杨告诉王首道。
“好，实在是好。通过这些最基层的、普及性的群众刊物，不仅可以发现好文章．还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发现和培养有用的人才。你们要经常给他们一些帮助和指导，去工厂给青年们讲讲。他们可以请你们专家当老师、当顾问…… “不要脱离他们的生产、科研实际，写他们自己实实在在的生活。不要漫无边际地搞，要让他们把8小时之内同8小时之外区别开来，不要一心二用，影响了自己责任内的工厂工作。”王首道请老杨转达他的意见。
已经是夜里9点多钟了，王首道的兴致仍然很高。我说；“王老，明天还要乘车回北京，您应该休息了。”
“没有关系，我一见到有出息的青年人就高兴。这个小刊物是很多青年的心血和智慧的结晶，我要带一本回北京留作纪念。”
老杨轻轻地拉了拉我的手，我理解到他是想请王首道为刊物题个词。我想：怎么向王老说好呢?会不会碰钉子?我正在犹豫，但回头一看，王首道自己已把笔、墨、宣纸都准备好了。
“这么晚了，王老还要练字?”我装着不解地问。
“我想给这个刊物写两个字：成才。你看怎么样，帮我参谋参谋。”
我帮他摊好宣纸。他把毛笔蘸饱墨汁，略微思索了一下，悬笔写下“成才”两个雄浑、苍劲的大字。写完后他拿着笔又围着写好的字转了一圈，前后左右地看。自觉不满意，又写了一张。他告诉我说：“我的功夫太差了，人老了，手发抖，只能表表我的心意吧。如果青年们高兴，就在两张里自己选一张，我只有一句话，希望他们成才，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
临别的赠言
在几年的秘书工作快要结束的时候，王首道经常到我的办公室坐着。我们一老一小相对无言。是无话可说吗?不是的，而是心中有离别的千言万语，但不知从何说起。
临别，我送给王首道作纪念的是一张雪中梅花。他送给我作纪念的是16个字。
以前我曾跟人学过作画，但很久不画了，拿笔的手有些不听使唤。但那天我还是鼓起勇气画，因为只有我的亲笔画才能表达对首长的感情，我精心地画，努力把自己要说的话让画意替我表达出来。
首长一直站在旁边看着我的一举一动。
画作完了，写几个什么字呢?我挖空心思，但一筹莫展。我在办公室里徘徊，用手指敲着自己笨拙的脑袋。
“你就随便写几句吧！越随便越有意义。” 王首道微笑着说。
在首长的启发下，我拿起笔歪歪扭扭地写了“虽说雪时寒，也有红花开”几个字。
“好，这就可以了，我这里就是缺少一张梅花图，你补了缺，话也说得明白。这张画是告诉我，人老了，白发苍苍了，但要保持红色的晚节，要为党为国家为人民贡献自己的余力，很好。” 王首道乐呵呵地说，
“送点什么给你呢?”
“就像首长说的，随便一些好。”我答道。
王首道略微思考了一下，摊开宣纸，挥毫写下16个字：勤奋学习，关心同志，努力工作，讲究方法。我发呆地看着宣纸，深思着这16个字的含义。
“我写错字了吗?” 王首道看着我发怔的样子，以为自己写错了字。
“没有错，我是在思考这段话的意思。”
王首道放下毛笔，语重心长地解释说:你正在青壮年，我把你送出去是希望你在社会的大风大浪中好好闯闯。“勤奋学习”是说，学习要孜孜不倦，要终身学习。社会在发展，科学在进步，知识在增加，靠一次学习想为终身所用，这是万万办不到的。要学习马列和毛泽东的著作，学习小平文选来武装自己的头脑，才能在变化的形势中不转向。“关心同志”是党的一贯传统，在延安时我们这些人互相关心，团结得像一个人似的，革命的胜利靠团结，四个现代化的建设也要靠团结。关心人是做人的美德。无论是上下级间还是同志间，只有相互关心，才能团结统一。相互关心是社会风气健康的表现。“文化大革命”搞得人人自危，把人与人的关系搞复杂了，我们应当尽快把它纠正过来。一个人过于自私，关心别人少，关心自己多，就会变成孤家寡人，孤掌难鸣嘛。社会的进步不是靠一二个人，而是靠全体人民，事业的成功需要人民的支持，你一定要切记。“努力工作”是说工作就要舍得花力气，吊儿郎当不行，要抓紧时间，讲效率讲质量，不然四个现代化怎么实现?你们新时期的年轻人，不要学浪荡公子。要站得高望得远，小节要注意，大节更要讲究，要做到思想美，行为美，有学有识，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干什么，都能拿得起，放得下，让人放心。要当一个踏踏实实干事业的人。“讲究方法”很重要，方法不对头好心办坏事，热心办傻事，惹人不高兴。待人处事，说话举止都要讲方式方法。要完成一项工作，你怎么样才能达到好的目的?获得好的效果?从领导者来讲要有部署、有步骤、有落实、有检查等，从直接劳动者来讲也要苦干、巧干，这些都是方法。方法要靠自己用心，也可以请同志们帮助，要通过实践不断总结提高。方法不是一下子就能学到手的和运用得好的，要虚心请教，自己也要像小说家那样学会认真观察生活，观察人，凡事多动脑筋，不要草率从事……
这发自肺腑的言语，苦口婆心的教导，就像父母对远行儿子的告诫，充分表达了王首道对年轻一代的深情厚谊，这是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对千千万万后来人的嘱托和希望。
“有时间常来这里坐坐，让你爱人和孩子也来……”他和夫人送我到大门外。
“我记住了，首长，我一定会来看望二老。”话刚出口，我只觉得心里一酸，眼泪禁不住涌出了眼眶。王首道同志紧紧握着我的手，望着我的眼睛。他好像第一次见面似的那样细心地端详着我，又像要把我离别的印象刻记到心中。我不敢再回头，径直走向那宽阔的大道，虽然寒风扑面，但仍觉得浑身充满着前进的动力。
感人的检讨
1982年初，在随同王首道去广东省视察的过程中，因一个借调来工作的非党同志翻看了党内文件等问题，我同这个同志发生了争执。当时，因考虑首长的健康，我没有直接向王首道汇报争执的原因。他严厉地批评了我。当时，我有些想不通。过了几天，王首道同志主动找我谈心。他说：“那天我没有把情况搞清楚就批评了你，看得出来你有些接受不了。我因为身体不大好，有时心情急躁，说了些过火的话。这是我的错误，请你谅解!”
我本来想借首长找我谈心的机会发发自己的闷气，但万没想到，这位身居党和国家领导职务、白发苍苍的革命老前辈，竟对一个比他小30多岁的年轻人，作这样深刻的自我批评。他的宽广胸怀和领导人的姿态，深深地教育了我。我把想好的泄气话，忘得一干二净，感动得泪水夺眶而出。我说：“王老，作自我检讨的首先应该是我。在对待那个非党同志的问题上，我的方法不妥，也有错误。您的批评虽然重了一些，但对我很有好处，这是老一辈对下一代人的爱护和关心。”
听了我的话，王首道微微笑着点点头，说：“中国有句古语——‘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是祸害’。当然，今天是新中国了，不能打人骂人，但这话有一定道理。它告诉我们，严格要求是亲、是爱的表现，放任将造成危害。你还年轻，遇事要沉得住气。生活嘛，苦辣酸甜都要学着吃，这也是个磨炼。”说到这里，他扶着桌子站起身来，他走到我的身边，清了清嗓子，又继续说：“在工作上。我们是平等的同志。我错了，我就应该首先检讨。我们都要各自多作自我批评，以达到团结合作的目的。工作人员之间也要经常在一起谈谈心，互相理解，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这是我们党的光荣传统，一定要把它继承下去。”
王首道平时言语不多。但是这一次他同我交谈了整整一个下午。年迈的老人，苦口婆心，句句是肺腑之言，既诚恳又热情。他谈到革命岁月的艰辛，战斗生活的残酷，新中国诞生的不易，以及建国以来的曲折，对美好前程的憧憬;他从人生观谈到处世方法；从党的事业谈到个人小事……句句都是对年轻人的嘱咐和期望。他以最实际的行动，给了我最深刻的教育。
视察庄河县
1982年7月25日，骄阳似火。一辆小汽车在大连通往庄河县的公路上奔驰。泛油的路面，像要把车轮粘住似的，车轮碾过时发出“扎扎扎”的声响。我和王首道等坐在车上，随他到我的家乡“于家沟”视察。
开车前，我反复劝阻他：“首长，您77岁高龄了，从大连到我的家乡，路不好，坐汽车跑，少说也要5个小时，我担心您的身体……”不等我说完，他抢着说：“你不要担心我的身体，我是想看看你的父母，他们都是苦出身，我还想看看庄河变化多大，我当交通部长时曾到过那里。”
“王老，我家乡太蹩脚，于家沟，到处是沟沟岔岔……”
“我就是要看看那些沟沟岔岔，看看那里的人民富了没有，生活得怎么样!”
我说不过他，只好照他的意见办。我们一大清早从大连的棒棰岛出发。汽车在飞奔着。上午11点左右，车里闷热得透不过气来，温度少说也有二十八九度。降下了车窗玻璃，灌进车里的风也是炽热的。辽南有半年没下过雨，旱情十分严重。王首道注视着窗外的景物．不时地提出一些问题:“我听市委的领导说辽南缺雨，心里着急得很。现在，科学还调动不了‘老天爷’。他不下雨，农业生产就要受到影响。我老了，不能像青壮年人一样跑路，不能下马观花，只能坐车观花，看看公路两边的情况，只能得到一个大概的印象。”接着，他问市农委的同志：“土地旱成这样，你们有什么法子让农民渡过这一难关?”当听说金州各县都采取了紧急措施，要做到“减产不减收入”或“减产还要增加收入”和抢种部分秋季作物时，他高兴地说：“就要这样办，这就是我们共产党领导好的具体体现，要搞多种经营，你们这里有山有海，有很多路子，不能守株待兔，要为农民多找些来钱的道。国家可以支援粮食，但不能让农民没有买粮钱。我们共产党的一条基本原则是不能让人民受苦。即使有苦也得上下同受，不能让人民一头受。”
3个多小时过去了，热浪和单调的汽车马达声，令人疲劳和烦躁。同志们劝王首道停车下去休息一下，他说：“正好我要看看这条公路。”他一下车就兴致盎然地用步子量路面的宽度。50年代，王首道同志曾担任国务院第六办公室主任，主管全国海陆空的运输工作。那时他曾来过辽南，帮助和指导规划大连到丹东的公路建设。在他的印象中．这是一条砂石路，而如今已变成了柏油路。他兴致勃勃地说：“超过50年代了，路面也宽多了，一切都在变好。”接着他对在场的同志说：“交通是我国目前的薄弱环节之一。辽南铁路运输不发达，这是一大遗憾，不过将来会有的。现在国家还拿不出钱来建设这么多铁路，你们还是要以公路运输为主。这条公路是条主动脉，可不能让它‘硬化、血栓’，一定要维护好。”
5个小时的长途颠簸，王首道仍精神不减。遇到修路处，他就下车步行一程；想要看仔细的地段，就让司机开慢车。汽车爬过几道山梁，走过几公里坎坷的石路，来到了于家沟—— 一个只有20多户人家的渔农村。我看了看表，这时是下午1点整。
一下车，村里的男女老少就围上来争着同王首道握手。他也亲切地向社员们问好。小山村充满了热烈的气氛。大家让他先吃饭．休息一下再看。他说：“我还是先看看这里的风水，看完再吃饭。”王首道登上石阶，从村头向南眺望，浩瀚的黄海，一望无际，风帆点点，银鸥展翅；村子周围，绿树青山，层层梯田，禾苗茁壮。面对眼前的景象，他赞不绝口，连声说：“这地方实在是好，风光好、空气好，没有污染，田种得好，渔业也丰收。我看过南方的渔农村，就是没看北方的渔农村，今天总算补上了这一课。于秘书说他的家乡偏僻，我觉得这里确实偏僻得可爱。”社员们一片笑语，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三中全会以后发生的变化。”王首道高兴地点着头，以坚信不移的口气说：“还要开十二大，党的政策不但不会变，而且还要进一步完善。今后的形势会更好，你们这里也一定会变得更好。”
“你们这里不缺雨，不足100公里，差别就这样大，看来老天爷偏向你们，不公平。”王首道同志用开玩笑的方式说着他自己的感想。
接着，他来到一位个体服装加工户家里，细心地打听劳动收入和家庭生活情况。这户人家新盖了砖瓦房，添置了新用具，儿子娶了新媳妇，新装了电灯。王首道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回答说:“叫张永富。”“你的名字起得好，‘张永富’要永远富，要更富一些，让全村人都富起来。”说到这里他又诙谐地拍拍张永富的手，“但你要注意噢，不要只为了钱，还要好好为大家服务，把衣服做好，群众信得过你，你才能赚大钱。”随后，王首道主动提出要同张永富全家合影留念，当王首道离开他们时，一家人热泪盈眶。
王首道还视察了渔业生产的现场，向干部和渔民们认真询问了渔业发展的情况，鼓励他们“渔业生产也要搞责任制。同时，给渔民一定的自主权，不要管死了，要往自主经营的方向发展，调动他们的生产积极性。”
这天，从早晨7点到下午5点，王首道一刻也没休息。渔农村人人都说，共产党的领导人的确是人民的贴心人。他们从王老的身上感受到党中央对人民的无限的爱。一个年逾花甲的老渔农说：“于家沟开天辟地没见过中央的领导。我常常想，他们一定是龙眉虎眼，不同凡人。没想到，人家登门看咱们，我一看哪，穿得还不如咱们小青年阔气，句句话都能和咱说到一块儿。旧社会就那些芝麻大的官儿，见了老百姓不是吹胡子就是瞪眼睛。共产党为什么得天下?就因为他们和老百姓心连心。”
首长的心意
“听说你们要走了，这是真的吗?”王首道的夫人易纪钧老大姐拄着手杖，缓步来到花园村一号的警卫排战士的住处。
“过几天就走。我们走了，还有新同志来接替。”战士们热情地把她让到屋里，向她报告为什么调防的原因。
“4年多了，你们日日夜夜为我们这些老人站岗放哨，辛苦得很。”
“那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是我们的责任。”
“王老让我转达他的请求．还特意嘱咐了于秘书，要你们走的前一天，务必到家里喝杯茶，坐一坐。”
战士们向易大姐表示谢意：“二老的心意，我们心领了，就不去打扰首长了。”
听了战士们的话，易纪钧有些不高兴：“你们不知道古话说‘请客不到恼人心’吗?王老请你们去坐一坐，是真心真意的，不怕打扰。”她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你们的话，我不能转达给王老，但王老的话我可传达给你们了!”
战士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把目光集中到排长王玉玲的身上。
一个战士扶着易大姐走到门口，她又回头看看站着的战士们，笑着说：“你们是不是怕‘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这一次例外，王老是老将军、老兵，不会让你们去违犯纪律，他请你们去，你们的首长是不会批评你们的。”
王玉玲听了易大姐的话，忙解释说：“易大姐，我们不是怕上级批评，而是怕麻烦二老。”
“你们是不愿去，还是真的怕麻烦我们？王老不怕麻烦，要是怕麻烦就不会请你们去了。你们要是再不答应，我可要生气了。”
王玉玲深深感动了，迅速地整理了军风纪，向易大姐立正报告：“我们全排战士，接受首长的邀请!”
“这就对了，免得我口罗嗦太多。”她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说：“君子协议，一言为定啊!”
1982年12月中旬的一天早晨，王首道第一个起床后，就催促工作人员布置客厅，迎接战士们的到来。警卫员刘子敏和公务员忙着清洗茶杯。易大姐和其他同志把几天前就置办好的花生、糖果、香烟等，摆到桌子上。屋里屋外，像接待贵宾似地忙出忙进。8点钟了，一切准备就绪，只等警卫战士们的光临。
突然，秘书室的保密电话铃响了。我拿起话筒一听，是要王首道到人民大会堂参加一个重要会议。王首道站在我的身旁，急切地问：“几点开?”“上午9点。”他抬手看了一下表，向屋外喊：“小刘，快去请警卫排的同志们，我可以争取同他们坐半个小时。”
北京的冬天，干巴巴的冷。战士们在排长王玉玲的带领下，排着整齐的队列，来到王首道住处的门前。王首道推开门，站到门外，望着一张张年轻活泼、冻得发红的脸，高兴地同他们一一握手，再一个个把他们让进客厅。他就像当年欢迎从战场上凯旋的士兵一样，把爱兵的情谊送进每一个警卫战士的心窝。这温暖的情感，驱散了刚刚下岗归来的战士身上的寒冷。
走进客厅。战士们谁也不肯先坐下来。王首道说：“是不是你们看我没坐下，就不肯坐了?我是主人，你们是客人，主人总是应该让客人先坐下，这是我们传统的礼节。你们随便坐，排长带个头嘛！”
战士们虽然坐下了，但仍然拘束得很，谁也不肯先动一下为他们准备的丰盛的茶点。王首道和易大姐站起来给他们分糖、分花生。我和警卫员给战士们倒茶。“我有20多年不吸烟了，今天破例吸一支。我因为你们来家里做客而高兴。平时我反对吸烟。你们中有人会吸烟。会吸烟的人如果不叼支烟卷，用北方话说，就没得嗑唠。所以，今天特意备了香烟。但过了今天，希望你们最好还是不吸，不会的不要学，会的要争取戒掉。” 王首道首先点着一支，用力地吸了一口。
战士们的拘束劲儿有些松动了。有的喝茶，有的吃糖，有的把点着的烟捏在手里。“你们随便一些，咱们天天见面，是老熟人了，不要客气。” 王首道喝了一口茶，接着说：“很对不起大家。我8点30分还要赶去开会，我先说几句感谢的话……花园村住的几位老同志，都十分感谢你们。这里的安全感和舒适感是你们创造的。你们不仅完成了警卫工作，还做了很多份外的事，绿化环境，清扫卫生，帮各家干一些活计，都是好战士。你们要离开这里了，我们有些舍不得。作好事的人总是让人难忘的，特别是像你们做了很多好事的，就更加让人想念。”
王玉玲说：“首先，我们同雷锋同志比，差得很远。首长鼓励我们，今后到新的岗位上要更加一把劲儿。”他起身代表全排战士请王首道提些希望。王首道说：“希望的话简单，只有两句，一句是练好身体，第二句是抓紧学习。”
战士们哈哈笑起来，觉得是有点儿太简单了。
“你们真以为简单吗?并不简单。说好说，但做起来就难了。特别是坚持下去，就很不容易。练好身体，不仅今天当兵需要，将来参加生产建设也需要。包给你一个养鸡场。结果你三天两头生病，还不把鸡饿死啦!能包成吗?” 王首道的话逗得战士们欢笑起来。王首道接着说：“讲学习，就更有些学问了。学科学、学经济、学文化、学历史、学习马列主义，越来越重要了。美国、日本发达，主要是科学文化发达，但社会制度有些毛病。我们如果把全民族的科学文化水平提得高高的，再加上优越的社会主义制度，我们一定能超过他们。你们现在是有条件学习的，因为不是天天上岗，要把空岗的时间花在学习上。我听说你们中有的自学外语，这很好，要坚持到底……就这一点点希望。我做了一辈子还没做好，希望你们把这做好。” 王首道说完立即起身离去。战士们不约而同地起立鼓掌欢送。
还有一次，王首道夫妇联系上了延安时期的老警卫员，现在在陕西老家务农的冯文德。当他得知冯文德生活窘迫后，立即对我说：
“秘书，请你从我的工资中拿出五十元来，寄给冯文德同志。”
当时， 王首道一家10多口人，孩子们虽有工作，但工资都不高，湖南等地还有一些亲戚要接济，家里也经常接待来往客人。他虽然工资较高，每月467元钱．但生活仍然紧张。50元虽然不能彻底解决冯文德的困难，但这50元寄托了王首道深厚的战斗友爱之情。正像他在信中对冯文德说的“你的生活困难，我很挂念你，你也是死里逃生的战士，对国家有过功啊！50元钱数量极少，但你把它拿去，添件新衣、买把子盐……略表我的心意……。”
多收的九元
湖南浏阳县的北盛地区，盛行养蚕。每到收成季节，农民都要长途跋涉，肩挑车拉，把蚕茧运进县城或省城。有一年，王震回到家乡浏阳，当他听说蚕业的发展受到加工、运输等因素的影响，群众没有积极性时，心里很不是滋味，决心帮助家乡改变光养蚕不加工的落后的传统生产方式。在王震的建议和支持下，北盛地区办起了丝绸厂。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随着工厂技术水平的不断提高，生产面貌日益改观。
1983年，王首道回家乡访问，县委领导向他介绍了丝绸厂的发展过程和取得的新成果。他非常高兴，很想看看丝绸厂是什么样子，要县委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内容安排进他的走访日程。
3月的一天上午，汽车一路颠簸，翻山越岭，拐弯抹角，好不容易才来到离县城50多公里的丝绸厂。王首道擦着脸上的汗水，一下车就奔厂房而去．挨个参观车间，边走边同技术人员交谈，了解从缫丝到纺织的全过程。临走时他说：“王震同志为家乡办了件大好事。我希望你们不要辜负王震同志的希望，一定要把厂子办好。原料不困难．就可以再扩大几个车间，增加些新设备，在操作技术、管理水平上再提高一些，拿出有竞争力的产品来。全县要农工商联合齐发展，工商要照顾农民的利益，帮助农民扩大生产基地等，不要学‘烧火的棍子’一头热乎，那样长期下去，农民就不干了。农民要想富裕起来，除种好田外，还要广开门路搞多种经营。”厂领导向他汇报，烧锅炉缺煤影响缫丝，外省有煤，但跨省界，行政指令卡得很死，买不进来。王首道听后，想了一下说：“要互通有无，把经济搞活才好，不应该各立山头设营扎寨，画地为牢。”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纸和笔给江西省的领导同志写信，说明情况，请求援助。要上车走了，他让我去工厂小卖部按市价买了两床被面，要带回北京留作纪念。
回到北京后的一天，王首道突然接到这个丝绸厂的一封信和一个汇款单。信中说：“王老，您买的被面，由于我们的工作人员不了解情况，多收了9.12元，现在退回您处，望谅解。”
“于秘书，你不是按市价交的钱吗?”王首道奇怪地问。
“是的，小卖部的标价不会错的。如果照他们退回的钱计算，一床被面还不足10元钱。”我解释说。
“10元钱怎么能买得到呢?把钱退回去。说他们的工作人员不了解情况，这不明明是编瞎话?搞的是什么名堂。写一封信去批评他们一顿。王震同志辛辛苦苦帮助他们办起的工厂，是不应该办这种事的，希望他们以后不要这样做。”他生气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催我快写信。
我代他起草了一封信。王首道看过后，觉得不够劲，特意加上：“我们都希望党风好转，中央的同志更要带头。希望你们按财会制度，把钱收下，并打一个收条回来。”
事后，他笑着对我说：“价廉物美，要以大多数买主为对象才有意义，只对少数人这么办，不是真正的价廉物美，那就是群众骂的‘走后门’。群众希望领导干部首先带头走前门，我们就要理直气壮地从前门进去，再从前门出来，同大家一样才对。他们10元钱就卖一床好被面给我，是因为看我的面子。如果我的面子真管用，我想帮别人买1万床，10万床，那恐怕他们就顾不了我的面子了。因为那样工厂就得亏本停产了，工人是会造他们的反的。”
破例的题词
王首道很少为人题词。他常常以“我的字写得不好”为理由，婉言谢绝来访者的请求。他的一些老部下、老同志，很想让他写几个字作为纪念，但都不好意思张口。
1983年4月3日，在王首道要离开长沙返京的前一天晚上，湖南《芙蓉》文学杂志的编辑老杨，带着几本油印的刊物来见王首道。王首道热情地接待他，仔细地翻阅着那些刊物，品味着其中每篇文章、诗歌的情趣、风格、含意。看着看着，他笑出声来，问道：“这样精心编辑出来的小作品，是出自什么人之手?”
“是铁道部株洲电力机车工厂团委组织的‘成才’文学小组自己办的，全是出自年轻人之手。”老杨答道。
“厂党委对这个小刊物是什么态度?”
“党委非常支持。”
“参加的人多吗?”
“他们有几十个骨干，还有几十个外围成员，团结了一大批自学青年，绝大多数是共青团员，平均年龄只有21岁。”
“好，很好!”王首道似乎感觉到只说一个“好”字是不够的，马上又加上“很好”，他边说边点着头，“有人认为8小时之外的阵地很难占领。我看株洲电力机车厂团委就做得很好，不光是培养了青年的兴趣和爱好，重要的是通过这个小小的油印刊物，使广大青年看到自学成才的道路和方向，培养他们对工作、生活和未来的自信心。”
“到目前，省一级的文学刊物从他们这个‘成才’杂志上已转用了七八篇好的稿子了。”老杨告诉王首道。
“好，实在是好。通过这些最基层的、普及性的群众刊物，不仅可以发现好文章．还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发现和培养有用的人才。你们要经常给他们一些帮助和指导，去工厂给青年们讲讲。他们可以请你们专家当老师、当顾问…… “不要脱离他们的生产、科研实际，写他们自己实实在在的生活。不要漫无边际地搞，要让他们把8小时之内同8小时之外区别开来，不要一心二用，影响了自己责任内的工厂工作。”王首道请老杨转达他的意见。
已经是夜里9点多钟了，王首道的兴致仍然很高。我说；“王老，明天还要乘车回北京，您应该休息了。”
“没有关系，我一见到有出息的青年人就高兴。这个小刊物是很多青年的心血和智慧的结晶，我要带一本回北京留作纪念。”
老杨轻轻地拉了拉我的手，我理解到他是想请王首道为刊物题个词。我想：怎么向王老说好呢?会不会碰钉子?我正在犹豫，但回头一看，王首道自己已把笔、墨、宣纸都准备好了。
“这么晚了，王老还要练字?”我装着不解地问。
“我想给这个刊物写两个字：成才。你看怎么样，帮我参谋参谋。”
我帮他摊好宣纸。他把毛笔蘸饱墨汁，略微思索了一下，悬笔写下“成才”两个雄浑、苍劲的大字。写完后他拿着笔又围着写好的字转了一圈，前后左右地看。自觉不满意，又写了一张。他告诉我说：“我的功夫太差了，人老了，手发抖，只能表表我的心意吧。如果青年们高兴，就在两张里自己选一张，我只有一句话，希望他们成才，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
临别的赠言
在几年的秘书工作快要结束的时候，王首道经常到我的办公室坐着。我们一老一小相对无言。是无话可说吗?不是的，而是心中有离别的千言万语，但不知从何说起。
临别，我送给王首道作纪念的是一张雪中梅花。他送给我作纪念的是16个字。
以前我曾跟人学过作画，但很久不画了，拿笔的手有些不听使唤。但那天我还是鼓起勇气画，因为只有我的亲笔画才能表达对首长的感情，我精心地画，努力把自己要说的话让画意替我表达出来。
首长一直站在旁边看着我的一举一动。
画作完了，写几个什么字呢?我挖空心思，但一筹莫展。我在办公室里徘徊，用手指敲着自己笨拙的脑袋。
“你就随便写几句吧！越随便越有意义。” 王首道微笑着说。
在首长的启发下，我拿起笔歪歪扭扭地写了“虽说雪时寒，也有红花开”几个字。
“好，这就可以了，我这里就是缺少一张梅花图，你补了缺，话也说得明白。这张画是告诉我，人老了，白发苍苍了，但要保持红色的晚节，要为党为国家为人民贡献自己的余力，很好。” 王首道乐呵呵地说，
“送点什么给你呢?”
“就像首长说的，随便一些好。”我答道。
王首道略微思考了一下，摊开宣纸，挥毫写下16个字：勤奋学习，关心同志，努力工作，讲究方法。我发呆地看着宣纸，深思着这16个字的含义。
“我写错字了吗?” 王首道看着我发怔的样子，以为自己写错了字。
“没有错，我是在思考这段话的意思。”
王首道放下毛笔，语重心长地解释说:你正在青壮年，我把你送出去是希望你在社会的大风大浪中好好闯闯。“勤奋学习”是说，学习要孜孜不倦，要终身学习。社会在发展，科学在进步，知识在增加，靠一次学习想为终身所用，这是万万办不到的。要学习马列和毛泽东的著作，学习小平文选来武装自己的头脑，才能在变化的形势中不转向。“关心同志”是党的一贯传统，在延安时我们这些人互相关心，团结得像一个人似的，革命的胜利靠团结，四个现代化的建设也要靠团结。关心人是做人的美德。无论是上下级间还是同志间，只有相互关心，才能团结统一。相互关心是社会风气健康的表现。“文化大革命”搞得人人自危，把人与人的关系搞复杂了，我们应当尽快把它纠正过来。一个人过于自私，关心别人少，关心自己多，就会变成孤家寡人，孤掌难鸣嘛。社会的进步不是靠一二个人，而是靠全体人民，事业的成功需要人民的支持，你一定要切记。“努力工作”是说工作就要舍得花力气，吊儿郎当不行，要抓紧时间，讲效率讲质量，不然四个现代化怎么实现?你们新时期的年轻人，不要学浪荡公子。要站得高望得远，小节要注意，大节更要讲究，要做到思想美，行为美，有学有识，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干什么，都能拿得起，放得下，让人放心。要当一个踏踏实实干事业的人。“讲究方法”很重要，方法不对头好心办坏事，热心办傻事，惹人不高兴。待人处事，说话举止都要讲方式方法。要完成一项工作，你怎么样才能达到好的目的?获得好的效果?从领导者来讲要有部署、有步骤、有落实、有检查等，从直接劳动者来讲也要苦干、巧干，这些都是方法。方法要靠自己用心，也可以请同志们帮助，要通过实践不断总结提高。方法不是一下子就能学到手的和运用得好的，要虚心请教，自己也要像小说家那样学会认真观察生活，观察人，凡事多动脑筋，不要草率从事……
这发自肺腑的言语，苦口婆心的教导，就像父母对远行儿子的告诫，充分表达了王首道对年轻一代的深情厚谊，这是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对千千万万后来人的嘱托和希望。
“有时间常来这里坐坐，让你爱人和孩子也来……”他和夫人送我到大门外。
“我记住了，首长，我一定会来看望二老。”话刚出口，我只觉得心里一酸，眼泪禁不住涌出了眼眶。王首道同志紧紧握着我的手，望着我的眼睛。他好像第一次见面似的那样细心地端详着我，又像要把我离别的印象刻记到心中。我不敢再回头，径直走向那宽阔的大道，虽然寒风扑面，但仍觉得浑身充满着前进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