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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和福塘太极村有一条被人遗忘的小路,说起它的身世却十分响亮——闽粤赣古驿道。时光往历史倒推五十年甚至一百年,这条古驿道好比今天的国道,甚至堪比今天繁忙的高速公路。但今人很难联想到当年它的盛况,这条古驿道如今已难见它往昔的繁忙景象,横亘在太极村溪边的一排排光滑的大青石,四季风雨盘剥,石面上逐渐长满青苔,石缝中逐渐长满青草。和眼前这片老房子一样,再也见不到它往日的光泽,成为西一截,东一段的断头路。今人只能从村庄这截石头路窥视一条路的历史前身。
太极村,这个坐落在闽粤交界的偏僻山村,由南宋理学家朱熹的第十八代子孙朱宜伯当年因避战乱逃至此处时,在其舅父指点下,“依太极图形,取不败之意”定点土楼、筑码头、建城池、学馆、祠堂及大批居民宅;村庄留存有南阳楼、留秀楼、茂桂圆楼、聚奎楼等古民居62座共858间,多为砖石结构的传统闽南大厝,可见,在明清时期,这个不起眼的闽南山村就盛极一时。
印象中,太极村人均不足三分地,却历来是十里八乡最富庶的一方乡邻。可见,田亩的多寡已经不是财富的象征。然而,在当年这样一个小盆地里,要建造这规模庞大的太极村落,若没稳定的巨大财富来支撑是难以想象的。寻找太极村致富的秘境还得从这条芳草凄迷的商道说起。虽然沿村中溪边这大青石铺陈的古驿道已见不到当年车马萧萧的身影,但这条古代商旅的必经之路一定见证一个庞大家族的发家史。从村头“观澜轩”至“寿山耸秀”楼,这短短的几百米长的古道上,留下各种商铺达十几间。
小时候,我曾随父母从坪洄村徒步至邻县——永定湖山乡赶集,沿途所走的就是一条石头铺成的近道。中学那年暑假,父亲曾带我九峰镇看病,我随父亲从二十里外的坪东村,经秀峰到福塘,一路徒步到古镇九峰,当时这四十里长的小路,也全是大青石铺就的古道。父亲看我走得慢,沿路和我说起他年青时的故事,父亲说他年青挑担时走的就是这条古道,北到永定、龙岩,南到九峰、县城小溪乃至广东潮汕,他走遍了这几百里长的古驿道。为了谋生,父亲年青时的足迹足以画出一张四通八达的网。
我从一份前人的资料得知,早在明清时期这里就已富庶一方——太极村当地人都叫福塘村,福塘村旧称上大峰。北路通往永定、龙岩,乃至江西赣州;往南是广东梅州、大浦必经之地,历来是闽粤边界古代商旅的重要驿站。以此看来,父亲年青时所走的正是这条重要的闽粤赣古驿道,太极村只是这条古驿道的重要的一条支脉。
交通发达之地历来是商贾集结之地。平和县的秀峰、芦溪历来有种植晒红烟传统,相邻的永定、龙岩更是盛产烤烟。烟叶作为海上丝绸之路的贸易商品,聪明的太极村人难道会不搭上海上丝绸这艘商贸的“便船”?朱径山是“寿山耸秀”楼这座曾经辉煌显赫家族的传人,他至今保存祖上传承下来的 “庭记”“瑞鑫”两方印章。其中“庭记”是这座楼的凭记,“瑞鑫”则是先人经商的商号。朱先生说,他家的“瑞鑫”商号一直延續至民国仍在平和山格一带享有盛誉。从中可以看出,太极村历来有经商有传统,绝非仅靠开荒种田起家。处在深山僻壤的太极村,历来站在商贸的潮头上,绝非一个隔绝的世界。
与太极村一山之隔的是著名的革命老区长乐乡,在长乐秀山村上洋基点村有一个著名的交通站:中共中央交通局汕头支线——秀磜交通站。这条交通站的交通线上,上接永定湖雷至江西瑞金,下连广东饶平黄冈到汕头。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沿闽粤赣这条古驿道建立的革命交通站,在传递党的机密信件,接送党和红军的领导干部进出苏区,采办并输送军需物资服务各地根据地起到难以估价的作用。据资料显示,1931年2月,叶剑英一行四人由香港到“秀磜交通站”经闽西安全抵达瑞金;1931年4月至1933年春,邓小平、周恩来、刘少奇、董必武、刘伯承、聂荣臻、李富春、吴德锋、邓颖超、欧阳钦、蔡畅、林伯渠、陈云、张闻天、博古等中央及省党政领导200多人经“秀磜交通站”安全进出中央苏区,其中包括德籍军事顾问李德,经这条交通线安全进入中央苏区;此外,通过这条交通线转运到中央苏区的物资达16万担之多。正如曾任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执行委员,兼中央政府内务部部长曾山同志在《红色交通线》序中所说,这是一条“推不跨,打不掉的地下航线”。
相邻的太极村处在这条重要的交通线上的第一站,在革命战争年代起到补给中转站作用。太极村有座老屋改成的红色纪念馆。当年,朱德率南昌起义部分人马途经这里曾作短暂停留,受到太极村当地百姓热烈拥戴,连夜舂米送粮拥护这支英雄的部队,朱德就在这座老屋中歇脚一夜。经过一夜的休整与补给,朱德率部取道永定进入井冈山。从南昌到井冈山,这支英雄的部队所走的路,正是横贯平和九峰、长乐、秀峰全境的闽粤赣古驿道。
然而,这条古驿道是如何形成的?它形成于哪朝哪代?要回答这个问题,还得回到开拓这个村落的先人身份的确认上。太极村的创建者——南宋理学家朱熹的第十八代子孙朱宜伯当年因避战乱逃至此处,开创今天的太极村落格局。那么这支避难的族群依今天话来说,他们正是迁徙的——客家人。
客家先祖源自中原,是从中原迁徙到南方,是汉民族在中国南方的一个分支。历史上曾发生五次因灾大规模南迁的族群。其中,西晋“八王之乱”时,发生了第一次客家大迁徙,时间持续170多年,人口达数百万之众;第二次客家大迁徙于唐朝“安史之乱”,历时90余年;他们不堪被奴役,举族向南一路走来,只为寻求一处一处栖身之所,让族人得以星火传承。据史料记载,安史之乱不久,继而爆发黄巢起义,祸及中原及大江南北十数省,战乱所及,惟有赣南、闽西南和广东东北堪称乐土。正是这次迁徙,相当一部避居福建宁化石壁,使石壁成为今天福建大部分的客家人的先祖圣地。客居宁化石壁的族群又开始一步步南迁到闽西、闽南、潮汕乃至港台和东南亚。
路是人走出来的。这条蜿蜒于闽粤赣崇山峻岭之间的古驿道不正是客家先人足迹的最好见证么!它沿途所经之处多是客家村落,一条路把历代历朝的族群基因串起来,成为一条维系亲情的纽带,播洒文化驿站,联通商旅的大动脉。
迁徙到南方的客家人,一方面保留了中原文化主流特征,另一方面又容纳了所在地民族的文化精华。从移风易俗这词说明,世上所有的东西都在进化,唯有语言的进化很难被一时所改变。特别是迁徙至闽粤赣的客家人,因高山大河阻隔,村落族群的交流十分稀少,使得一地的语言难以和外来语言有实质的交流,各自的“母语”得以保留祖先的原音,越是闭塞的村落的语言越是古老的语言。南方多少村落至今还有一部分保留先人的语音。闽南话又俗称——河洛话,它还是古代河洛地区的官话,从中说明客家先人远在河洛官话的时代就来到这里拓土。以此说来,这条途经闽粤赣的古驿道古已有之,最晚不迟于明中晚期。
如今再也见不到人影蹒跚在驿道上的身影,每次从秀峰远望那个山凹处,依稀可见一个破旧的旧亭子。如今这条条古驿道,早被条条畅通无阻的公路湮没于时间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