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俄“父子院士”,60年离与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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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7日,赵鹏大和赵联强(右)在北京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本刊记者陈霖/摄)

  辽宁清原人,1933年生,毕业于北京大学地质学系,中国科学院院士,曾任中国地质大学校长。
  1959年生于北京,俄罗斯籍,医学博士,俄罗斯工程院院士、医疗工程院院士,现任俄罗斯国家研究中心外科部副主任。
  这几年,赵联强来中国的次数不断增加。他是俄罗斯工程院院士、医疗工程院院士,两个多月前刚受邀到河南信阳市的医院,为医生进行手术方面的咨询和指导。他也常到广东的复大医院等地做医学交流。不过,他来中国最重要的原因还是看望父亲。赵联强算是半个中国人,父亲是著名数学地质学家、矿产勘探学家、中国地质大学前校长赵鹏大。赵鹏大是第一位获得国际数学地质最高奖——克伦宾奖章的亚洲人,是中国科学院院士,也是俄罗斯自然科学院和工程院的外籍院士。
  不久前,赵联强来中国参加会议,在大会开始的前一天,竟然和父亲在火车站偶遇,才发现两人去的是同一场会议,这段轶事传开后,许多人用“中俄院士父子”称呼他们,父子俩的故事也广受关注。
  2019年12月7日,《环球人物》记者在中国地质大学采访了这对“父子院士”。赵鹏大缓缓向记者走来,他年近九旬了,说话声音仍特别洪亮;赵联强则跟在父亲背后,虽不搀扶,眼光却总落在老人的身上。父子俩坐下,边聊天边回忆了在中俄两地的60年经历。

地大职工宿舍里的混血儿


  赵鹏大是辽宁人,小时候家里很穷,北京大学是公立学校,不用交学费,赵鹏大就拼命考上了北大地质学系。上学时,赵鹏大到甘肃的祁连山勘探,海拔4000多米,突然下起冰雹,他戴着的头盔被砸得乒乓作響,就赶紧跑。到了雪山的冰面,特别滑,他就像壁虎贴着岩壁,慢慢地往前挪。有时候,赵鹏大和同学出去跑矿山,远处的村民看到了,就喊“强盗来了,土匪来了”,因为他们扛着“枪”。原来,他们手上拿的是凿石用的钢钎、铁锤以及雨伞,远远望去好像长枪、短枪。就这样,赵鹏大度过了惊险而有趣的大学生活。
  1954年,他被公派到莫斯科地质勘探学院攻读研究生。在一次地质考察活动中,赵鹏大认识了同校的伊琳娜·伊萨科维奇。两人一起跑了十几座矿山,回校后又一起上课,之后赵鹏大进行野外资料收集时,伊琳娜还成为他的助手。两人都对地质学情有独钟,有许多共同话题,渐渐坠入爱河,后来结为跨国夫妻。1958年3月,赵鹏大学成归国,进入北京地质学院(中国地质大学前身)工作,伊琳娜也跟随他来到北京。
  1959年,赵联强出生了,名字的意思是两个强国的联合。他们一家住在地质学院附近的职工宿舍,父亲白天出门做研究、教课,赵联强就在家附近和邻居家的小朋友玩耍。一到晚上,宿舍附近放露天电影,赵联强和其他小朋友没买到票,就躲在人群后偷瞄。虽然赵联强是混血儿,长得和普通人不太一样,但常和本地小孩子玩耍,说的大多是中国话。说到这里,赵鹏大笑了笑,在旁补充:“当时他北京话说得好极了,连骂人的话都讲得很溜!”赵联强家里有位保姆,经常带他去颐和园、故宫、北海公园玩,保姆告诉他中国的传说,还教他用筷子吃饭,两人感情很好,赵联强便喊她“奶奶”。
  然而,上世纪60年代中期,中苏关系恶化,国内也发生了“文革”,赵鹏大曾在苏联学习,而被怀疑是苏联特务,赵联强和母亲也受到牵连。伊琳娜希望赵鹏大和她一起回苏联,赵鹏大说:“我是共产党员,要留在中国,不能离开。”他希望伊琳娜加入中国籍,这样就能和他一起留在中国。伊琳娜摇摇头:“我的妈妈和其他亲人都在莫斯科,我不能丢下他们。”1966年,两人决定分手,伊琳娜带着赵联强离开中国,回到莫斯科。

“那场离别,我的理解和父亲不太一样”


  “那场离别,应该是永别。”赵鹏大对记者说。“我和伊琳娜是好合好离,有各自的追求和牵挂才分开了。”决定离别的那一天,伊琳娜哭了,两人拥抱了很久。然后,赵鹏大把自己的日记本、乒乓球拍、钢笔、灯笼拿给儿子小联强。“当时,我嘴上说‘你带回国吧,可以拿去玩儿’,心里想的是:留作纪念吧,你再也见不到爸爸了。”
  采访当天,赵联强赶着与同父异母的妹妹聚会,便提前离开了。数天后,当他回到莫斯科,记者拨通了他的电话,才知道,对于那一场分别,赵联强与父亲有着不同的理解。“当年回到莫斯科,母亲告诉我,可能很长时间回不了中国,也见不到父亲了。我没多想,毕竟以前常和母亲回莫斯科看望亲人。但有一天,妈妈的朋友告诉我‘你爸爸已经死了’。我现在形容不出当时怎么想的,就是本能地抗拒她说的,我觉得父亲不会死的。”
  此后这对父子度过了20多年没有彼此的日子。对赵鹏大而言,一开始,知识分子要上山下乡,他被弄去五七干校,插秧、种地、修路、架桥、烧水做饭,啥都干。“文革”结束,他才得以继续搞研究,之后成为武汉地质学院院长、中国地质大学校长,也认识了新的人,组建了新的家庭。
  而赵联强远在5000多公里外的莫斯科。由于中苏关系很差,有人知道他的父亲是中国人,对他不太友好,中苏混血的身份让他觉得很尴尬。好在他还有很多朋友。那段时期,在莫斯科,许多人的遭遇和赵联强很像:在“文革”前后完成学业,被迫离开中国,回到苏联。赵联强有一个朋友,3岁离开中国,父亲留在那儿,后来去世了,“两人始终没见过面,真的是天人永别”。
  赵鹏大父子因中苏关系恶化而分开,却也因中苏关系恢复正常得以重聚。赵鹏大回忆,他在中国带过一个硕士生,上世纪80年代在苏联留学,正是通过这个学生,才得到了儿子赵联强的消息。
2019年12月7日,赵联强与同父异母的妹妹见面。(本刊记者陈霖/摄)
  当记者提及此事,电话那头的赵联强很激动:“1983年,我在莫斯科第十五医院当实习医生。那时,中苏关系恢复了,一个中国医学代表团赴苏联访问,到我们那儿参观。那是中国代表团啊,说不定有人知道父亲的消息!”赵联强认识了团里一位来自哈尔滨医科大学的王教授,拿出当年父亲塞给他的乒乓球拍问:“这是我爸爸给我的,他也是中国人,叫赵鹏大,您认识他吗?”
  “我的儿子在找我!”赵鹏大顿了顿说,“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的反应很奇怪:除了开心,更多的是担心。十几年来,我没有抚养他,他会不会觉得我抛弃了他?他妈妈、外婆会不会怨我?我不敢直接跟儿子联系,便决定让我的学生去试探一下他们的态度。”
  赵联强对那一天永生难忘:“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位中国的访问学者,他告诉我,他的老师是赵鹏大······听完后,我和妈妈、外婆都高兴坏了!”赵联强赶紧要到父亲所在学校的地址,给他写了一封信:“亲爱的爸爸,我现在是一名外科医生了。我想快点见到您!”当时,信寄到中国得花两到三周甚至一个月的时间,但等信的日子却充满希望,他一年就写了6封。
  远在北京的赵鹏大收到信后,心就放下了,赶紧给赵联强发了一封官方邀请函,让他去莫斯科的中国大使馆办理签证。赵联强拿到签证,立刻动身来中国。赵鹏大要去火车站接他,“但是,我好怕他认不出我,就写信告诉他:左手拿着风衣外套的就是我”。
  那是1989年4月的一天,趙鹏大拿着风衣,静静站在月台上,等着从莫斯科过来的火车。火车即将抵达时,天特别蓝,赵联强坐了那么久却不觉得累。“火车还没停下,就看到父亲了,他的样子一点也没变,表情还是那么严肃,只不过头发全白了”。很巧,车厢正停在父亲所站的地方,赵联强下火车,走到他面前:“您不用拿风衣,我一眼就能认出您。”然后他紧紧抱住了父亲。

中俄医学交流热起来


  如今,赵联强是俄罗斯国家研究中心外科部的副主任。这所研究中心是俄罗斯卫生部主管下的医学中心,赵联强主管科研和外科手术,负责与俄罗斯其他地区的医生沟通协调医疗机构设置。他每天早上7点开始工作,帮医生咨询肝脏外科手术。他还是医学杂志《高科技医学》的主编,不仅要编辑医生的科研作品,自己也写文章,经常工作到晚上七八点钟。
  虽然父母都是地质学家,但赵联强从小特别喜欢生物,高中毕业后开始学医,攻读外科。1989年,赵联强到中国见父亲,偶然结识了武汉同济医科大学的外科医生。那之后,赵联强邀请几位专家到他正在实习的莫斯科第十五医院参观,并促成了两家机构的医学合作。
  上世纪90年代,赵联强受邀去美国访学,在匹兹堡大学当研究员,后来回到俄罗斯,研究生物技术。1999年,他受邀加入著名的莫斯科肺移植中心,并在那里工作了10年,每年平均要做上百台手术。当时,医学界急需懂医学的工程学专家,研发手术工具,比如手术牵开器——在做手术时将人体器官撑开,以便医生动手术。赵联强对此深有研究,研发了许多工具,还发表很多医学和工程学相结合的论文,成为俄罗斯医疗工程院院士。2015年,赵联强因在两个领域的贡献,成为俄罗斯工程院院士,该工程院是俄罗斯三大跨行业科研机构之一,首位院长是诺贝尔得主普罗霍罗夫。
  赵联强与中国医学界的合作,也与父亲息息相关。赵鹏大是俄罗斯自然科学院的外籍院士,也是莫斯科大学的名誉教授,去莫斯科教书时,认识了在那里留学的一名学生。这名学生是河南信阳人,经由赵鹏大介绍认识了赵联强。这位留学生毕业后回到家乡信阳,和当地政府合作,邀请外国专家参与当地的发展计划,便找到了赵联强。去年5月,赵联强到信阳新建的圣德医院参观,回莫斯科后,俄罗斯卫生部希望他加强与中国医院的合作。最终,赵联强与圣德医院签订了合作协议,定期来此进行学术交流、医学研究和临床手术。
  每年5月,赵联强总会回到中国,给赵鹏大过生日。今年,他有了新的打算,希望也能?在俄罗斯办一家中俄合作的医院,把他的专业以及他与父亲、中国的纽带带到俄罗斯。
  赵鹏大 辽宁清原人,1933年生,毕业于北京大学地质学系,中国科学院院士,曾任中国地质大学校长。
  赵联强 1959年生于北京,俄罗斯籍,医学博士,俄罗斯工程院院士、医疗工程院院士,现任俄罗斯国家研究中心外科部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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