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摄影师的玉树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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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杏出版过关于玉树的摄影集《最后的天堂》,也和玉树当地的朋友制作了关于玉树的纪录片《天赐的家园》。玉树地震后,她几乎每天都在和玉树的朋友联系着。
  
  从1998年开始,我先后去过玉树十次。第一次去是同学带我去的,我去完成自己的研究生毕业作品,拍活佛。后来,几乎每年都去,甚至一年两三次。每次去就像逛亲戚家。那时候,玉树还不为很多人知道。
  
  要送我孩子的阿妈
  
  在玉树摄影,最让我忘不了的还是那里的人。很真诚,很人性。
  有一次,我在给一家人拍照片。在一个比较大的帐篷里,起码有十几口人,个个都穿着盛装。
  其中一个女人问我有几个娃。
  我说:“没有。”
  “一个都没有?”她们都很惊讶。
  然后,他们又问我多大了。我回答后,一个叫卓玛的冲我身后叫了一声,跑出来一串小孩:3个小男孩1个小女孩,大的有八九岁,小的只有两三岁的样子。她指着孩子对我说:“咱们同岁,我都有4个娃了。”接着又和其他几个妇女说了些什么。当时,我觉得他们眼睛里有对我的同情。
  不知卓玛又和她的老阿妈嘀咕了一阵什么,她们的眼里都有泪花。然后,老阿妈过来拉着我的手说:“可怜的孩子,你命真苦。要是你男人对你不好,你就把我家的娃娃领走一个,别再一个人出来照相了。”做了个捏快门的动作,然后又摆摆手。
  老阿妈要送孩子给我。他们的那种真诚很打动我。我和玉树的很多人交上了朋友,平时也电话联系着,就像亲戚一样。洛嘎活佛
  我和洛嘎活佛很有缘,第一次见到他是在香格里拉。他把玉树重新介绍给我,和玉树的缘分也差不多是从这里开始的。
  第一次去藏区,第一站到的是玉树,然后又走完了四大藏区。走完后,觉得还是玉树印象最深刻。玉树平均海拔很高,它的风景是一种粗犷阳刚的美。到云南的时候,在香格里拉藏医院,我见到了穿着白大褂的洛嘎医生。他说,他是活佛。我很惊喜。当再次去为他拍照片时,他换上了活佛穿的袈裟,看得我愣在那儿,半天才回过神来。他还是个藏药药厂的厂长。他说,自己的寺庙在玉树的康国寺。我说,正巧,太好了。本来就对玉树念念不忘,于是又回了玉树,去他的寺庙——康国寺。这就和康国寺结下了缘。以后,几乎每年都要去玉树,都要到康国寺。
  洛嘎活佛的前世很传奇。我见过他的前世的照片,真的很像,很神奇。
  我去康国寺都是住在庙里。有一天,有两个朋友来康国寺,头一天下午来的,第二天早上4点就走了。他们觉得东西很脏,吃不惯。幸亏,我带了一些面包,没让他们挨饿。当地有很多地方性的病,胃病,胆结石,比例很高。这与他们的饮食有关,糌粑里面经常有动物毛。我经常是吃着吃着,就吃到毛了,择出去,接着吃了。
  他们的生存能力特别强。这是我佩服的。这次地震中,很快,没有任何帮助,他们就能从废墟中找点东西,支起锅来就做饭。生活。
  洛嘎好几个不同身份,医生、厂长、活佛。洛嘎活佛看到康国寺很贫苦,很心疼,就自己筹集善款。都说活佛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其实不是。寺庙的经济状况取决于这个活佛有没有很好的影响力。洛嘎活佛一直为康国寺奔波。
  这次地震,我们通了电话,他在香格里拉。他说,让他欣慰的是,康国寺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只有几间平房有裂痕,有的人竟然不知道地震了。康国寺距离震中也不远,有六七十公里的样子。
  
  三个尼姑
  
  有一天早上,我住在寺庙里。被尘土呛醒了。一个尼姑正在打扫房间。她们是好心,觉得采了客人了,要干净一些。但是她们平时很少打扫卫生,就是擦擦佛像。我们看到的整天打扫寺院,那是在电视上。我就萌生了带她们采北京的想法,让他们学习卫生科学的生活方式。活佛很支持我。他很信任我,选了三个代表,最大的三十六岁,最小的二十一岁,还有一个二十六岁的,性格也不一样。她们也很高兴跟着我来,她们都非常信任我。
  她们中的二十六岁尼姑叫永丁桑母,是刚刚闭关修炼出来。她闭关了三年。出来的时候头发很长,又剪了头发。闭关期间是不让剪头发的,白天不能出门。只能晚上出来透透气。有人给她们送吃的,就是糌粑。我很佩服她们的意志力。
  对她们来说,是咣当到了外星球。一切都是新的。她们在北京在我家住了整整7个月。这对她们是个考验,对我也是个考验。
  我记得一个画面,就是她们在洗手间里,在帘子后面第一次洗澡,我拍下来一段录像:我家的浴缸隔着一层帘子。不透明,但是隐隐约约有身影,她们从帘子后面伸出头来看我,又觉得羞涩,又觉得新鲜。那个画面太美了。
  后来我编了三个小时的纪录片。但是没有播映。我也担心,人家说我把她们领回来是为了拍片赚钱。但是那个画面真的很美,很多画面很生活化。
  那些天我不敢出门。需要一点点教她们。譬如煤气没有点着火,她们会忘记关。后来她们学得能自己上街买菜了。我会带她们逛公园,一切都是新的。
  她们会想家,但是从来不在我面前表现出来,会在自己的屋子里偷偷地哭。她们很能忍耐,这点我很佩服。
  有一个问题,有人担心我这样做会不会抛弃了她们的本色。我要解释一下。我在家里设了香炉,她们每天念经。衣着上也让她们保持原色。从来不带她们去出家人不该去的地方。
  2004年春节,藏族歌手亚东上了春晚。从春晚舞台上下来,接着就到了我家。那天晚上我们家可热闹了,满屋子人,二三十个。
  她们走的时候。大家买了很多东西。大包小包的。她们说,“哦,发财喽,我们成了大老板喽。”
  后来和活佛通电话,知道,她们回去后做得很好。活佛也很欣慰。有时候打电话,她们汉语不好,电话里大声问候:“哦。你好!”康巴汉子
  每年的赛马会,是康巴人最盛大的节日。康巴汉子有高原人特有的那种阳刚和粗犷。康巴汉子跳起舞蹈来粗犷大气。看他们跳舞,我喜欢躺在地上,拍仰角。这样会显得他们更加高大。我躺在地上。那边在跳舞,我真的会感觉到地在颤动,这种感觉很刺激。
  我有很多康巴汉子朋友,每次去玉树,都要拜访他们,喝酒吃肉唱歌。布才哇是其中一位。我和布才哇认识很无意。有一年,我去找我的一个老朋友,敲到门上去,结果找错了,敲开了布才哇家的门。藏民有一个特点很热情,你要是找个路,他们不止和你说怎么走,可能会直接领着你走。布才哇就是这样。他告诉我敲错了门,然后他问我从哪里来的。开着门,把我让进家里,说:“进来喝茶。”
  布才哇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康巴汉子,他热情,天真,可爱,甚至有些淘气。我给他取名“布娃娃”。
  这次地震,玉树州发改委的索主任打电话给我说,“满大街最看不出人模样的就是他了。不知道哪里找了个头盔,扛着个摄像机,到处指路,救灾。本来就是个热心肠。这次。最忙的就是他了。”
  布才哇就属于有酒大家喝、有肉大 家吃的那种。经常喝完酒就打场架。在玉树,有很多这样的人,很热情,但是缺少理性的商业头脑。
  他曾经做过一些买卖赚了一些钱,都花在热情上了。他痴迷于玉树文化,每天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些东西。他曾经成立过一个艺术团。艺术团里的成员都是从农牧区招来的。服饰也很贵,即使做假的头饰也很贵。最后花费太高,前期没有能撑下来。就倒掉了。
  但是他还是整天想这些,一腔热情。后来,自己家里贷款做了一个介绍玉树的系列片。串词和音乐是我给他做的,名字也是我给起的——《天赐的家园》。他原本想的是,政府55年大庆的时候,能采购他的光盘。结果没有采购,他赔了十几万。
  现在,布才哇在玉树州发改委工作,做一个小职员,应该算是公务员。还是很热情于玉树文化,满脑子都是。
  市才哇喝了酒就爱打架,有一段时间他戒了酒,嗓音原本有点沙哑,也不沙哑了。我都听不出他的声音了,弄得他极郁闷:“哎哟,红杏啊,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
  后来,布才哇的声音又恢复了原样,带点沙哑。他又开戒了。
  
  未婚妈妈白拉
  
  我拍过一个叫白拉的未婚妈妈。白拉叫白玛拉姆。她有两个孩子。第一次去的时候,一个五岁多的小男孩,一个八个月的女孩。白拉一直和一个80多岁的爷爷过。
  爷爷患上了当地常见的呼吸道疾病,卧病不起。他们家的所有家当就是一张羊皮毡子,铺在地上睡觉的。还有一口锅子。我第二次去的时候,锅都漏了。她是五保户,每年村里发给她青稞面。
  白拉长得挺漂亮的,梳着一头小辫子。不过,头上和身上几乎没有什么首饰。白拉感动我的是,她很乐观,始终微笑着,很平静的生活。
  当地有这样的习俗:性观念不是很封闭,并不忌讳婚前生育,也不觉得这是不得了的事情。男女在恋爱期间,无论发生什么越轨行为,都认为是正常的事,只要他们进入十四五岁以后,便被认为已是成年,家人对他们的社交便不再干涉。
  所以,村子里的人不会觉得白拉是一个乱来的女人。只是觉得她怎么这么笨,没有和人家结成婚。
  我都很替白拉痛恨那两个男人。但是,白拉很平静,没有怨言。
  我问白拉,你不恨他们么?
  “恨他们干嘛?”
  她说:“只不过他连一只羊也没有给我。”这是她唯一不满的。
  按旧时玉树部落制度,有了私生子,男方要付给女方至少1头怀犊牦牛、1只怀羔母羊、1只怀羔山羊,所以白拉提到的已是最低要求了。
  白拉的村子叫杂娘村,距离白塔很近。她每天除了家务,就是转佛塔。拉上她5岁的儿子,一圈一圈地转。
  佛塔要顺时针转,有讲究,越来越顺,转得越多就祈福越多,为来世积的德也越多。
  白拉的平静感染了我。我拍了她一组黑白的照片。
  我拍了白拉以后,有香港的摄影师按图索骥找到她拍摄。她也得到了一些捐助。她还被列为了幸福母亲的捐助对象。
  后来。我又去玉树。她的小男孩已经八岁了,一直没有上学。
  我说:“为什么不上学?”
  “没有钱。”
  “那我给你钱。”
  “不用了,他都会放牛了。”白拉认为,上学和放牛是一样的。孩子已经有了生活能力,就不用上学。
  后来,从玉树的朋友电话那里知道,白拉好像已经有了第三个孩子。但是那个男人依然没有和白拉结婚。她没有电话,我很久没有联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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