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项传统绝技，唤作飞刀，六七米内百发百中，不过，这飞刀飞的不是刀，是钢笔。这是我从小练出来的童子功。
　　上世纪90年代初，我上小学，最初两年只能用铅笔，等老师觉得我们可以对自己的小手负责，不必太频繁地依赖橡皮擦纠错，众小学生才开始获准接触钢笔。
　　那个时代的小学课本上还在比较市场经济和计划经济的优越性，轻工业发展时间虽然不短，但水平并不高，日用品很多都是简单而粗糙的，仅仅以“够用”为标准，谈不上美观和精致。 我和同学使的钢笔均价几块钱，都是不值钱的货，偶尔有两位数的，也仅仅是多个漂亮点的不锈钢笔管，核心部件并没有本质提高——同为笔尖是钢的，顶端附着一颗铱粒，整体完工度较低，和进口钢笔一比就能发现，国货铱粒很不饱满，感觉营养不良。我国有一款著名的钢笔，叫英雄100，是仿派克51生产的。因为派克51就是一代名笔，所以照搬它的设计，结构是很成熟的，材料问题也不大，唯一的不如意，就是笔尖的铱金颗粒差点意思，上手写写就能明显感觉出来。
　　实际上，数十年间，国产钢笔都这毛病，就连金笔也难免，性格讲究的老知识分子拿到这样的笔，不太满意的话，喜欢在笔里灌上清水，在纸上或者玻璃板上反反复复地划8字，就像磨刀一样，对笔尖上的铱金颗粒进行精细打磨，让它达到最合适的效果。一般的人也许并不会在意笔尖打磨对书写的影响，而在行家眼里，这是十分重要的，不同的笔尖形状适合不同的书写风格，就算是西洋字母文字也分为许多不同的字体，需要不同形状的笔尖。
　　许多欧美名笔虽然设计合理做工精细；但用在中国人手里，却有一项先天的无法弥补劣势——它们的笔尖打磨都是为了字母文字专门设计的，用来写笔锋突出的汉语方块字并不是特别合适。而国产钢笔，即使再便宜，在这方面，也会有所改进。
　　当然如果实在要登峰造极，最适合写方块字的钢笔，则是日本“写乐”钢笔的“长刀研”，听名字就能看出来它对笔尖打磨的讲究，用来写个硬笔书法，再合适也没有了。
　　不过我做小学生的时代，则没这么讲究，糙笔粗纸也一样用。男孩天性调皮好动，钢笔在写字之余还可以用于战争，普通情况下，是两个人握着钢笔互甩墨水，墨点子沾满全身，还可能殃及他人；如果战斗进一步升级，进入激烈忘我的状态，双方开始互相投掷文具，钢笔就变成了威力巨大的投枪，扎在肉上就是一个黑点，属课堂战争的重器，调皮男生围绕这项技能是要展开军备竞赛的——巅峰时期，我在两米的距离上飞钢笔，三支暗尖钢笔可以扎在一个直径10cm的圆圈里——用专业的弹道学术语来讲，这叫“散布”。
　　开展军备竞赛的结果就是大量钢笔报销，事主被父母胖揍，有一段时期我文具损耗太大，还被迫用过一阵蘸水笔，一下找到了20世纪60年代节约闹革命的感觉。
　　打打闹闹的日子终究要有个尽头。小学毕业考试的时候，我在粗糙的考卷上写字，笔尖粗，下水快，一写就洇，一位好心的监考老师路过，拧了一下我的钢笔，示意我翻过尖来写能细点，并小声说了句：“等你以后换了金笔，翻过尖来就写不出字啦！”这句话我一直没听懂，上中学换了圆珠笔，就更不懂了——在我们眼里，钢笔除了当飞刀之外没啥优势。
　　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轻巧方便圆珠笔已经做得很成熟了，很少留下墨迹污染纸面；没过多久，日本的水性笔开始流行，兼具圆珠笔的方便和钢笔墨水字的美观——要不是小学老师家长说圆珠笔不利书法限制使用，钢笔早就被淘汰了。
　　实际上到了后期，随着课业负担的加重，一切为了学习效率服务，用钢笔的同学的确是越来越少了，即使是字迹可能会影响到高考阅卷的“印象分”，我也再没有遇见一个老师家长号召我们使用钢笔的。
　　再往后，上大学，距离小学毕业考试上那件事儿过了大约十年，我又想起钢笔的事儿，买了根最有名的金笔万宝龙149，这是一种粗大的“大班笔”，粗得不适合平常使用，最常见的用途是老板们拿来在合同上签字——我拿到手里第一件事儿不是签名，而是翻过尖来写，果然像当年那位好心的老师说的一样，金笔翻过尖来写不出来——后来再买百利金M400什么的，连试都免了。
　　有一次，一位女同学多事，给我介绍了一位号称懂笔的男青年认识，对方叨叨了半天，最后抠抠缩缩从兜里拿出根英雄100要给我表演书法。我实在懒得敷衍下去了，摸出万宝龙149轻轻拧开，用十多年前练熟了的手法信手掷出。 149柔软而昂贵的金尖表现出了不俗的素质，扎在咖啡桌正中央，举重若轻，优雅地左右晃动了几下，就立住了。
　　编辑/姚 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