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善良的妈妈
　　关于我的妈妈，有一幕我永远无法忘记：在公路上，她把一个哭泣的陌生人抱在怀里，安慰着她。
　　那一年我9岁，爸爸开车带我们出门，我坐在汽车后座。半路上，车突然停住了，我没看清前面发生的事，但很快听说我们前面的那辆车刚刚撞了一个男孩。妈妈和爸爸一起跳下了车，爸爸跑向摔在地上的男孩。万幸的是，男孩受的伤不是很严重。而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妈妈当时快步走向开车撞了人的女司机。
　　“他在我的车前面直冲过来！”女司机一遍一遍喃喃地说，然后就瘫坐在了大街上。妈妈抱住了她，安慰着她，和她一起流泪。
　　“我知道，是的，我知道。”妈妈哽咽着说。
　　我的妈妈琳达曾经就是如此，永远友善地对待他人，即使陌生人。
　　最熟悉的陌生人
　　9年后，妈妈自己却遇到了一次可怕的、几乎颠覆整个生活的灾难。那年她61岁，医生诊断她患上了原发进展型失语症，属于老年痴呆症。从那以后，我心目中那位热情乐观的女人失去了往日的风采。我痛苦地感到，我正在慢慢地失去她。
　　妈妈曾经很善于交际，但是生病后，即使最基本的日常对话，她都要想半天才能组织好语言。吃饭时，妈妈几乎每次都会打碎一个杯子，或把盘子里的食物撒到地上，还用手直接抓意大利面吃。她时不时会发生意外，好好的就摔倒了，然后被送去急诊室。她经常情绪低落，越来越爱发火，变得充满攻击性，有时还会咬人和摔东西。
　　一天清晨，爸爸感觉心脏很不舒服。当他坐在沙发上等候医务人员的时候，更担心的却是妈妈，他眼看着妈妈只穿着内衣裤，楼上楼下跑了好几趟——她想帮爸爸做点什么，却什么也做不了。万幸的是，后来的检查显示，爸爸没得心脏病。但我们由此意识到，爸爸的压力太大了。全家人达成共识，把妈妈送进护理院接受专业的长期护理。
　　妈妈不久就在那里安定了下来，几乎没意识到那是个新地方。但对于我来说，每次去探望妈妈都是一次痛苦的经历。每次看到她，我都抑制不住地想起以前那个优雅的妈妈，和眼前这个熟悉的陌生人对比十分强烈：这个占据了我妈妈身体的狂躁又危险的疯女人，我恨她！每次从护理院回到家，我都会崩溃，抑制不住地哭泣。
　　“新”妈妈来了
　　我不懂得如何帮助妈妈，更不知道如何缓解自己在这个过程中所受的压抑。直到有一天，我意识到，我必须以一种全新的方式爱我现在的妈妈。
　　第二天我就去看望妈妈。她正在护理院的起居室里坐着，耷拉着脑袋，一个吉他手漫不经心地弹唱着乐曲。妈妈睡着了，过了好长一会儿，才醒来看到我。那一刻，她的两眼睁大，嘴角上扬，咧出一个非常开心的微笑。我们就这样坐了一会儿，一起随着音乐哼唱了几声。我注视着眼前的妈妈，她浑身散发出一种平和的气息，这是一种对别人丝毫没有防备心甚至没有自我意识的安宁感。
　　妈妈有时候会很伤心，无缘无故地哭起来。爸爸教我，在这种时候，要模仿妈妈曾经的语气尝试和她交流。她听到我说话后，抬头看着我，我也直视着她。慢慢地，她也平静地和我交谈了起来。就这样，我们找到了一种新的方式向对方表达：我听懂了，你理解了我，我们爱着对方。
　　从很多方面来看，她确实是一个“新”妈妈了。我伸出双臂抱着这个女人，半晌过后，我站起身，给她拿了一杯果汁和一根吸管。再走回来时，她已经忘了我是谁，仿佛第一次看到我。但她的脸就像刚才一样，泛起了快乐的光芒，然后我们两人都笑了。
　　“想出去走走吗？”我问。她的呼吸加快了，眼睛睁得又大又亮。
　　“想！”她惊喜地答道，就像个返老还童的孩子。
　　（摘自《海外文摘》）（责编 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