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暴雨袭京
7月21日10时至22日6时，特大暴雨袭击北京。这场强降雨最后被定性为新中国成立以来北京罕见的“特大自然灾害”。
据新华社消息，“7?21特大自然灾害”已使北京37人丧生，1.6万平方公里受灾，受灾人口约190万人，其中房山区80万人。
国家减灾委、民政部已于7月22日22时紧急启动国家四级救灾应急响应。国家减灾办常务副主任、救灾司司长张卫星率民政部、财政部联合工作组赶赴北京灾区；国家减灾办副主任、救灾司副司长李保俊率工作组赶赴同受暴雨之害的河北灾区，查看灾情，指导开展救灾工作。
北京市市委书记、市长郭金龙指出，要按照实事求是的原则，认真排查核实因灾死亡情况，及时向社会公布。同时要做好死亡原因和具体情况的分析，为下一步善后工作打下良好基础。
雨后第三天的下午，海阳拿着一袋面包坐在我面前。他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文艺之声的主持人，一个从哈尔滨来的“新北京人”。我们此前素未谋面，但如今他却称我为“战友”、“兄弟”。他把手中那接下来几天的“口粮”放在一边，然后逗我：“哥们，下回咱哥俩就只能吃麻辣烫了。”
在那个让北京人无法忘记的雨夜，这是一个充满巧合的荒唐桥段：同样因为开车帮助路人，我们的车子在深夜先后陷入了同一片积水，导致引擎损坏，需要昂贵的修理费；后来，我们又遇到了同一批趁机打捞一笔的“收费推车人”，同样见证了我们未曾料到的另一个北京。
如果把故事铺开，该是一个涉及到整个城市的人情故事。但故事里的大多数主角，偏偏又像那晚的雨水，天亮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在那些还能寻找到的片段里，你或许还能像我一样发现：这是最美好的时代，也是最糟糕的时代。
“那天像好几天似的那么漫长”
当主持人以前，海阳学的是园林设计，他记得大学时上城市规划课，老师曾因为他的一张城市规划图纸忽略了排水功能设计，而给了他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他引用龙应台的话：检验一座城市的文明，一场大雨足矣。
可以肯定的是，北京城的排水系统，早已无法承载7月21日这样的暴雨。当日下午两点，很多街区已经开始积水。47岁的环卫工人李成友将半个身子浸入水中，用手疏通被堵住的下水口。有人把这幅画面拍下来发到网上，他一夜之间成了名人。
那一天，歌手萧敬腾正在北京开演唱会，下午6点多他发了一条微博：“北京的朋友们，你们在哪，我在五棵松等你们。” 此时暴雨已经开始让北京的一些街区瘫痪，网友们排队开起玩笑：“别等了，自己唱吧。”
在人们开始还游戏于网络娱乐的时候，微博上也突然出现了几条求救信息。其中一条，来自夏芒。
大雨过后，我找到她。她说那天她带着女儿与几十人一起被困在云居寺山下的一家农家乐餐厅。下午6点半，积水开始向屋子里倒灌。他们把门紧锁，但由于水流太急，门板很快就被水冲开。半小时内，他们从地上站到桌子上，最终站上了房顶。
她尝试过联系110、120、房山防汛指挥部……但所有的电话都无法接通——这让她觉得彼时这座城市的这些救援系统已经瘫痪。
她发了一条微博求援，本想马上@“平安北京”和“北京消防”，但那时触屏手机已经被水打湿。而那样的雨中，根本找不到任何干的东西。
夏芒的女儿说：“那天像好几天似的那么漫长。”——在那个黑漆漆的夜里，他们一次次看到远处公路上狂奔的车，无论他们怎么声嘶力竭呼救，结果总是失望地目送那些车远去。
如果故事停留在此，女孩的心里一定会印下那个让人讨厌的北京。但在这座城市的虚拟世界，夏芒所发出的那条微博却正在网上发酵。微博上仿佛一场接力，人们不停地转发、抄送，很快就把消息传了上万次。接近9点时，救援人员赶到。这个微博的虚拟世界，也仿佛一下子从调侃暴雨的娱乐场，变成一个民间自救的阵地。一些早先调侃大雨的名人，也被人们拽出来抨击。
大水冲向夏芒避难的房间时，新疆爷们儿王璐和媳妇还在望京的家里兴奋地“看海”。直到电视新闻里说“机场滞留8万人”，他们才意识到暴雨的严重性。他媳妇突然问了句：“要不咱们接一趟？”
那天的首都机场，航班从10点便开始大量延误或取消，不愿离开的人们就在那里等着起飞的希望。疲惫的人们躺到了行李传送带上，甚至有人因为过于疲惫而晕倒。候机楼的3G信号消失了，于是中国人摆开扑克牌，“老外”们摊开书。
对于那8万人，王璐也曾担心他们其实起不到太大作用，但他转念一想，“去的意义要远远大于接到多少人”。他觉得“骂骂职能部门只是下下策”，“上策是尽你微薄之力做点儿力所能及的事儿。”他喜欢天使投资人薛蛮子，他觉得：薛蛮子为鲁若晴募捐时，如果找几个名人其实马上就能做到，“但他就是要让每个人5块、10块的都参与进来。”
与此同时，网络上传出各种消息：“乘出租必须拼车每人200”、“机场到望京出租要价400”、“从三元桥到双井要价500”……晚上11点半，王璐以网名“菠菜X6”的名义，发起了望京爱心车队的构想，约定以“双闪”为号。后来，这棵“菠菜”和媳婦把车开到车队集结地奔驰大厦的时候，发现已经有两辆车等在那里打着双闪，“几个人相逢一笑，那种感觉！”之后来的车越来越多，有位女司机的车底盘太低，去不了机场，于是专门赶来给每位志愿者送一罐咖啡——这被“菠菜”称为“战利品”。
“菠菜”挨个叮嘱：“千万不能超载、千万不能要钱、千万要跟望京网报备”——他怕有关部门把他们视为“非法运营”。23时40分，望京车队的第一批二十多辆车从望京出发。此后望京的车主们又在第二天凌晨两点和4点，分别大规模集结了两次。
“双闪”成了一个信号，有的车主没等到集结，看到有辆车打着“双闪”就跟着走。那一天，向“望京网”报备的私家车超过一百辆。而据机场方面的统计，实际赶到机场救援的私家车超过了三百辆。
不过，对于这整座城市，没有人知道，那个夜晚究竟有多少人、多少车参与了这场救援。望京人（望京社区位于北京东北部，常住人口约三十万人，其中，日韩籍人士占有很大比例。“望京人”是这个区域居民亲昵的别称）的做法引起了很多北京人的响应。有些车主只是在微博上留个电话号码，就默默把车开出来，他们绕过那些被水淹没的街道，避开那些涉水坏在路边的车子，亮着“双闪”，行驶在自己家的街区周围。 免费提供食宿
那天晚上，海阳并不知道微博上望京爱心车队的召集。晚上10点多，他就向做生意的朋友借了辆凯迪拉克，然后与另一个开车的朋友组队，接送回不了家的路人。
“两辆车先后接送了23个人。”海阳像做节目一样，向我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那晚，给他印象最深的是个8岁的四川小女孩。在海阳路过之前，她和家人已经在雨中淋了一个小时。
小女孩叫付小童，第一次来北京时，她4岁。那年恰逢“5?12”地震，她和全家到北京避难。她对海阳说：“叔叔，我最讨厌下雨了。每一次都被淋。”听到这句话，我那位在广播节目里以幽默著称的“战友”，突然伤感起来。他明白女孩的意思——在那一场地震后，接着又是一场暴雨。
大约在海阳把女孩送到目的地的时候，“望京车队”那边传来的消息却引发了微博上人们的不解：望京爱心车队路过机场高速收费站时，工作人员仍然一丝不苟地收费，全然不顾车辆停车熄火的风险。
“菠菜”回忆，当时他曾问对方：“我们是免费来拉人的也收费么？”回答是：“当然收！”后来，早已一身“正能量”的“菠菜”说他也可以理解：“可能是领导还不知道情况，下面的人也不敢自作主张。”
不过，让“菠菜”伤心的是，后来他们找到了T3航站楼的一位领导，想让他帮忙引导乘客，刚好有一位“中国之声”的记者在旁边采访。那位领导一上来便生硬地说：“你千万不要录音！不要录音好么？我们不可能帮你们联系，你就给我个电话，等电话。”——“菠菜”始终未能等到对方的电话。
“菠菜”记得，最终还是机场的警察开了一辆车把他们带到了乘客多的地方。拐弯的时候，他们就遇到了积水，他也记不清是哪辆车发动机首先“嗡嗡”一响，于是所有的车跟着就冲了过去。
乘客们似乎并不相信来的是真的志愿者，这些望京人便跑去拉人。另一边，守在门口的黑车司机冷冷地盯着他们，却也不敢说什么——那时，正规出租车从机场到望京也涨到了400元。
后来，有人说菠菜是“趁火打劫的出租车、黑车的死对头”。菠菜自己却一再劝我千万不要在文章里批评那些坐地涨价的司机，“人家也要承担风险，还要养家糊口。”不过，首汽的出租司机刘强却不赞成“菠菜”的想法，在那个夜晚，这位干了7年的“北京的哥”顺路带了四五位打不到车的路人，分文不取。
在一场暴雨下，这座城市的善当然也掩盖不了一些角落里的恶。菠菜听说，车队里有一位望京车友把旅客送到了三元桥的一家很普通的宾馆，但对方坐地起价，住宿要收2000元。车友无奈，又把旅客拉回望京。后来，朝阳警方还特意给“菠菜”打来电话，问他是否知道抬价的是哪家宾馆。
不过，北京更多的是给你希望。望京人的车队开往机场3个小时前，被困在公司的“如刀岁月27”通过微博发了一条信息：免费提供公司办公室给同样无法回家的路人借宿。
他的行动引起很多人响应。那一晚，文化推廣人孟然在西客站旁的办公室里住进了7个人，他们中有的人刚下火车，有的人已经滞留许久。孟然记得，那一晚大家虽然都很拘束，“不说话，淡淡的”，但在凌晨4点，他却收到了一条短信，说他是个好人。
后来，一些商家也加入了人们的行动。12点的时候，酷姿KTV经理李洪和他的老板看到很多人等在路边，于是发了一条微博：为无法回家的人提供免费住宿和饭菜。一个小时后，良子健身总裁朱国凡也响应：在京21家门店全部可以为困在附近的人提供避难通宵留宿……
“正能量”
将近凌晨两点，海阳和他朋友开着那辆借来的凯迪拉克，一不小心就冲进了望京街区的一片积水。车子熄了火，动弹不得。守在积水边的几个人过来跟他说，把车推出来要他600元。他解释，自己出来是为了义务送人，但对方还是要了500块钱才肯帮他推车。
那时候，海阳有一点比我幸运。在那个晚上，整座城市的道路救援处于超负荷运转，大多数坏掉的车子只能像美国灾难大片里的画面一样，扔在路边。甚至保险公司为我安排的拖车，直到第二天下午才从张家口出发。海阳却恰巧碰到另一位司机找来的拖车，只是拖车司机要价1000元——那段路全程不到两公里。
临走的时候，他跟一位年轻的“收费推车人”说：我再给你500元，你帮我守在这里，别让其他车再冲进来。这次，对方没好意思再要他钱，答应他一定照办。
后来的故事是：在海阳的车被拖走不久后，我送了一个从城里走回望京的路人，路过这里，在那些“收费推车人”的注视下，一脚油门就栽在了水里。
我下了车，一个操着北京腔的年轻人向我走来，说要帮我把车推出来，开价200元。我说“不用”，然后低头自己推。
“这么晚还出来干嘛？”看我推着车，他站在水里问。
“捎回不去家的人。”
他问是不是挣外快的黑车司机。我说：“我不收钱，我有工作，是记者。”他笑，然后说央视的他都见过（我后来才知道，他说的就是央广的海阳）。最终，他免费帮我推出来了，说“看你也是北京人”。
第二天，见到“菠菜”王璐，我把那晚的故事讲给他听。他说，他相信人身上的这种正能量可以相互传染；他说，他觉得可以成立一个NGO，就叫“望京正能量”；他又说，他现在身上充满了正能量。
或许“菠菜”早已看明白，这座城市原本僵硬的另一面也在慢慢融化。
望京人的第二批车队集结时，很快就得到了机场方面的响应，交警主动为志愿者开道，带着他们从专用车道逆行进入机场。甚至早在“菠菜”他们到达之前，机场方面已经调动了120辆大巴运送旅客。
不过，这座城市所发生的一些事情，依然还会让他失望。比如：暴雨的第二天一早，保险公司的报险电话一直处于瘫痪，而那些坏在路边的车子已经被交通协管员贴上了违章的罚单。
暴雨后那天的广播节目里，海阳在他收藏的一万首歌里特地选了两首汪峰的歌——一首叫作《存在》、一首叫作《向阳花》。后来他放给我听。
一首唱着：“多少人走着却困在原地，多少人活着却如同死去，多少人爱着却好似分离，多少人笑着却满含泪滴，……我该如何存在。”
另一首唱着：“这个世界有一点点脏，有点荒谬有点疯狂……如果你可以，如果你能够，希望你是那纯洁的向阳花。”
我问海阳：“你把人家几十万的车弄坏了，可能要自己花很多钱去修，心疼么？”他说：“内心强大的时候，很多事就不是问题了。”
他给我听歌的时候，我想起狄更斯在《双城记》的结尾写下的文字：“我看见这一时代的邪恶和前一时代的邪恶逐渐赎去自己的罪孽，并逐渐消失。”
7月21日10时至22日6时，特大暴雨袭击北京。这场强降雨最后被定性为新中国成立以来北京罕见的“特大自然灾害”。
据新华社消息，“7?21特大自然灾害”已使北京37人丧生，1.6万平方公里受灾，受灾人口约190万人，其中房山区80万人。
国家减灾委、民政部已于7月22日22时紧急启动国家四级救灾应急响应。国家减灾办常务副主任、救灾司司长张卫星率民政部、财政部联合工作组赶赴北京灾区；国家减灾办副主任、救灾司副司长李保俊率工作组赶赴同受暴雨之害的河北灾区，查看灾情，指导开展救灾工作。
北京市市委书记、市长郭金龙指出，要按照实事求是的原则，认真排查核实因灾死亡情况，及时向社会公布。同时要做好死亡原因和具体情况的分析，为下一步善后工作打下良好基础。
雨后第三天的下午，海阳拿着一袋面包坐在我面前。他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文艺之声的主持人，一个从哈尔滨来的“新北京人”。我们此前素未谋面，但如今他却称我为“战友”、“兄弟”。他把手中那接下来几天的“口粮”放在一边，然后逗我：“哥们，下回咱哥俩就只能吃麻辣烫了。”
在那个让北京人无法忘记的雨夜，这是一个充满巧合的荒唐桥段：同样因为开车帮助路人，我们的车子在深夜先后陷入了同一片积水，导致引擎损坏，需要昂贵的修理费；后来，我们又遇到了同一批趁机打捞一笔的“收费推车人”，同样见证了我们未曾料到的另一个北京。
如果把故事铺开，该是一个涉及到整个城市的人情故事。但故事里的大多数主角，偏偏又像那晚的雨水，天亮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在那些还能寻找到的片段里，你或许还能像我一样发现：这是最美好的时代，也是最糟糕的时代。
“那天像好几天似的那么漫长”
当主持人以前，海阳学的是园林设计，他记得大学时上城市规划课，老师曾因为他的一张城市规划图纸忽略了排水功能设计，而给了他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他引用龙应台的话：检验一座城市的文明，一场大雨足矣。
可以肯定的是，北京城的排水系统，早已无法承载7月21日这样的暴雨。当日下午两点，很多街区已经开始积水。47岁的环卫工人李成友将半个身子浸入水中，用手疏通被堵住的下水口。有人把这幅画面拍下来发到网上，他一夜之间成了名人。
那一天，歌手萧敬腾正在北京开演唱会，下午6点多他发了一条微博：“北京的朋友们，你们在哪，我在五棵松等你们。” 此时暴雨已经开始让北京的一些街区瘫痪，网友们排队开起玩笑：“别等了，自己唱吧。”
在人们开始还游戏于网络娱乐的时候，微博上也突然出现了几条求救信息。其中一条，来自夏芒。
大雨过后，我找到她。她说那天她带着女儿与几十人一起被困在云居寺山下的一家农家乐餐厅。下午6点半，积水开始向屋子里倒灌。他们把门紧锁，但由于水流太急，门板很快就被水冲开。半小时内，他们从地上站到桌子上，最终站上了房顶。
她尝试过联系110、120、房山防汛指挥部……但所有的电话都无法接通——这让她觉得彼时这座城市的这些救援系统已经瘫痪。
她发了一条微博求援，本想马上@“平安北京”和“北京消防”，但那时触屏手机已经被水打湿。而那样的雨中，根本找不到任何干的东西。
夏芒的女儿说：“那天像好几天似的那么漫长。”——在那个黑漆漆的夜里，他们一次次看到远处公路上狂奔的车，无论他们怎么声嘶力竭呼救，结果总是失望地目送那些车远去。
如果故事停留在此，女孩的心里一定会印下那个让人讨厌的北京。但在这座城市的虚拟世界，夏芒所发出的那条微博却正在网上发酵。微博上仿佛一场接力，人们不停地转发、抄送，很快就把消息传了上万次。接近9点时，救援人员赶到。这个微博的虚拟世界，也仿佛一下子从调侃暴雨的娱乐场，变成一个民间自救的阵地。一些早先调侃大雨的名人，也被人们拽出来抨击。
大水冲向夏芒避难的房间时，新疆爷们儿王璐和媳妇还在望京的家里兴奋地“看海”。直到电视新闻里说“机场滞留8万人”，他们才意识到暴雨的严重性。他媳妇突然问了句：“要不咱们接一趟？”
那天的首都机场，航班从10点便开始大量延误或取消，不愿离开的人们就在那里等着起飞的希望。疲惫的人们躺到了行李传送带上，甚至有人因为过于疲惫而晕倒。候机楼的3G信号消失了，于是中国人摆开扑克牌，“老外”们摊开书。
对于那8万人，王璐也曾担心他们其实起不到太大作用，但他转念一想，“去的意义要远远大于接到多少人”。他觉得“骂骂职能部门只是下下策”，“上策是尽你微薄之力做点儿力所能及的事儿。”他喜欢天使投资人薛蛮子，他觉得：薛蛮子为鲁若晴募捐时，如果找几个名人其实马上就能做到，“但他就是要让每个人5块、10块的都参与进来。”
与此同时，网络上传出各种消息：“乘出租必须拼车每人200”、“机场到望京出租要价400”、“从三元桥到双井要价500”……晚上11点半，王璐以网名“菠菜X6”的名义，发起了望京爱心车队的构想，约定以“双闪”为号。后来，这棵“菠菜”和媳婦把车开到车队集结地奔驰大厦的时候，发现已经有两辆车等在那里打着双闪，“几个人相逢一笑，那种感觉！”之后来的车越来越多，有位女司机的车底盘太低，去不了机场，于是专门赶来给每位志愿者送一罐咖啡——这被“菠菜”称为“战利品”。
“菠菜”挨个叮嘱：“千万不能超载、千万不能要钱、千万要跟望京网报备”——他怕有关部门把他们视为“非法运营”。23时40分，望京车队的第一批二十多辆车从望京出发。此后望京的车主们又在第二天凌晨两点和4点，分别大规模集结了两次。
“双闪”成了一个信号，有的车主没等到集结，看到有辆车打着“双闪”就跟着走。那一天，向“望京网”报备的私家车超过一百辆。而据机场方面的统计，实际赶到机场救援的私家车超过了三百辆。
不过，对于这整座城市，没有人知道，那个夜晚究竟有多少人、多少车参与了这场救援。望京人（望京社区位于北京东北部，常住人口约三十万人，其中，日韩籍人士占有很大比例。“望京人”是这个区域居民亲昵的别称）的做法引起了很多北京人的响应。有些车主只是在微博上留个电话号码，就默默把车开出来，他们绕过那些被水淹没的街道，避开那些涉水坏在路边的车子，亮着“双闪”，行驶在自己家的街区周围。 免费提供食宿
那天晚上，海阳并不知道微博上望京爱心车队的召集。晚上10点多，他就向做生意的朋友借了辆凯迪拉克，然后与另一个开车的朋友组队，接送回不了家的路人。
“两辆车先后接送了23个人。”海阳像做节目一样，向我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那晚，给他印象最深的是个8岁的四川小女孩。在海阳路过之前，她和家人已经在雨中淋了一个小时。
小女孩叫付小童，第一次来北京时，她4岁。那年恰逢“5?12”地震，她和全家到北京避难。她对海阳说：“叔叔，我最讨厌下雨了。每一次都被淋。”听到这句话，我那位在广播节目里以幽默著称的“战友”，突然伤感起来。他明白女孩的意思——在那一场地震后，接着又是一场暴雨。
大约在海阳把女孩送到目的地的时候，“望京车队”那边传来的消息却引发了微博上人们的不解：望京爱心车队路过机场高速收费站时，工作人员仍然一丝不苟地收费，全然不顾车辆停车熄火的风险。
“菠菜”回忆，当时他曾问对方：“我们是免费来拉人的也收费么？”回答是：“当然收！”后来，早已一身“正能量”的“菠菜”说他也可以理解：“可能是领导还不知道情况，下面的人也不敢自作主张。”
不过，让“菠菜”伤心的是，后来他们找到了T3航站楼的一位领导，想让他帮忙引导乘客，刚好有一位“中国之声”的记者在旁边采访。那位领导一上来便生硬地说：“你千万不要录音！不要录音好么？我们不可能帮你们联系，你就给我个电话，等电话。”——“菠菜”始终未能等到对方的电话。
“菠菜”记得，最终还是机场的警察开了一辆车把他们带到了乘客多的地方。拐弯的时候，他们就遇到了积水，他也记不清是哪辆车发动机首先“嗡嗡”一响，于是所有的车跟着就冲了过去。
乘客们似乎并不相信来的是真的志愿者，这些望京人便跑去拉人。另一边，守在门口的黑车司机冷冷地盯着他们，却也不敢说什么——那时，正规出租车从机场到望京也涨到了400元。
后来，有人说菠菜是“趁火打劫的出租车、黑车的死对头”。菠菜自己却一再劝我千万不要在文章里批评那些坐地涨价的司机，“人家也要承担风险，还要养家糊口。”不过，首汽的出租司机刘强却不赞成“菠菜”的想法，在那个夜晚，这位干了7年的“北京的哥”顺路带了四五位打不到车的路人，分文不取。
在一场暴雨下，这座城市的善当然也掩盖不了一些角落里的恶。菠菜听说，车队里有一位望京车友把旅客送到了三元桥的一家很普通的宾馆，但对方坐地起价，住宿要收2000元。车友无奈，又把旅客拉回望京。后来，朝阳警方还特意给“菠菜”打来电话，问他是否知道抬价的是哪家宾馆。
不过，北京更多的是给你希望。望京人的车队开往机场3个小时前，被困在公司的“如刀岁月27”通过微博发了一条信息：免费提供公司办公室给同样无法回家的路人借宿。
他的行动引起很多人响应。那一晚，文化推廣人孟然在西客站旁的办公室里住进了7个人，他们中有的人刚下火车，有的人已经滞留许久。孟然记得，那一晚大家虽然都很拘束，“不说话，淡淡的”，但在凌晨4点，他却收到了一条短信，说他是个好人。
后来，一些商家也加入了人们的行动。12点的时候，酷姿KTV经理李洪和他的老板看到很多人等在路边，于是发了一条微博：为无法回家的人提供免费住宿和饭菜。一个小时后，良子健身总裁朱国凡也响应：在京21家门店全部可以为困在附近的人提供避难通宵留宿……
“正能量”
将近凌晨两点，海阳和他朋友开着那辆借来的凯迪拉克，一不小心就冲进了望京街区的一片积水。车子熄了火，动弹不得。守在积水边的几个人过来跟他说，把车推出来要他600元。他解释，自己出来是为了义务送人，但对方还是要了500块钱才肯帮他推车。
那时候，海阳有一点比我幸运。在那个晚上，整座城市的道路救援处于超负荷运转，大多数坏掉的车子只能像美国灾难大片里的画面一样，扔在路边。甚至保险公司为我安排的拖车，直到第二天下午才从张家口出发。海阳却恰巧碰到另一位司机找来的拖车，只是拖车司机要价1000元——那段路全程不到两公里。
临走的时候，他跟一位年轻的“收费推车人”说：我再给你500元，你帮我守在这里，别让其他车再冲进来。这次，对方没好意思再要他钱，答应他一定照办。
后来的故事是：在海阳的车被拖走不久后，我送了一个从城里走回望京的路人，路过这里，在那些“收费推车人”的注视下，一脚油门就栽在了水里。
我下了车，一个操着北京腔的年轻人向我走来，说要帮我把车推出来，开价200元。我说“不用”，然后低头自己推。
“这么晚还出来干嘛？”看我推着车，他站在水里问。
“捎回不去家的人。”
他问是不是挣外快的黑车司机。我说：“我不收钱，我有工作，是记者。”他笑，然后说央视的他都见过（我后来才知道，他说的就是央广的海阳）。最终，他免费帮我推出来了，说“看你也是北京人”。
第二天，见到“菠菜”王璐，我把那晚的故事讲给他听。他说，他相信人身上的这种正能量可以相互传染；他说，他觉得可以成立一个NGO，就叫“望京正能量”；他又说，他现在身上充满了正能量。
或许“菠菜”早已看明白，这座城市原本僵硬的另一面也在慢慢融化。
望京人的第二批车队集结时，很快就得到了机场方面的响应，交警主动为志愿者开道，带着他们从专用车道逆行进入机场。甚至早在“菠菜”他们到达之前，机场方面已经调动了120辆大巴运送旅客。
不过，这座城市所发生的一些事情，依然还会让他失望。比如：暴雨的第二天一早，保险公司的报险电话一直处于瘫痪，而那些坏在路边的车子已经被交通协管员贴上了违章的罚单。
暴雨后那天的广播节目里，海阳在他收藏的一万首歌里特地选了两首汪峰的歌——一首叫作《存在》、一首叫作《向阳花》。后来他放给我听。
一首唱着：“多少人走着却困在原地，多少人活着却如同死去，多少人爱着却好似分离，多少人笑着却满含泪滴，……我该如何存在。”
另一首唱着：“这个世界有一点点脏，有点荒谬有点疯狂……如果你可以，如果你能够，希望你是那纯洁的向阳花。”
我问海阳：“你把人家几十万的车弄坏了，可能要自己花很多钱去修，心疼么？”他说：“内心强大的时候，很多事就不是问题了。”
他给我听歌的时候，我想起狄更斯在《双城记》的结尾写下的文字：“我看见这一时代的邪恶和前一时代的邪恶逐渐赎去自己的罪孽，并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