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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接近琳娜
在贾商的眼里,像江北俄罗斯布拉维戈申斯克这座城市,简直就不能称其为城市。在他的印象里城市应该是高楼大厦林立,人流车流如潮,城市不但喧闹与光怪陆离,而且还应有着让人仰望的高度。而布拉维戈申斯克除了主街道上有几座无须仰望就能看见楼顶的建筑外,稍往城区一迈步,就是一片片低矮的木刻楞平房。平房之间也不紧凑,稀稀拉拉地像远古的部落。街上的行人很少,除了大片大片的绿地与树木让这座城市显得郁郁葱葱外,给人更多的印象则是一种少有的空旷、荒芜。
走在布拉维戈申斯克城市的街头,贾商总是有一种茫然感,一种不知自己是走在村庄还是走在都市的茫然。不知为什么,为人精明、方向感很强的贾商,有时不知不觉也会在这看起来简单的村庄般的城市里迷路。真是邪了,咋到了外国还整不清东南西北了呢?贾商总是很无奈地叹息。
贾商来布拉维戈申斯克经商后,几经搬迁,最后选择了远离闹市的城市边缘,他图的是边缘的宁静。白天在市场上经历了一天的喧闹与劳碌后,夜晚确实应找一方宁静之处来解除身心的疲劳。
贾商租住的地方正是这样理想的去处。院落空旷,木栅栏把三间正房和两间木刻楞的厢房包围在其中,一切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贾商包租了两间厢房,正房住着异国房东丹娘和她光彩照人的女儿琳娜。
住在这样的地方,贾商确实为自己的选择沾沾自喜过,可不久,寂寞与宁静就像院落中的荒草一样,疯狂地生长着,他的内心也塞满荒草似的,变得孤独与焦躁起来。特别是夜晚,他孤枕难眠。一天,外面下着雨,风吹动着,偌大院落中的荒草像一排排波浪,一次次地压过来,厢房就像被海浪包围的孤岛,在风雨中飘摇着。贾商困兽般感到喘不过气来,一跃从床上弹起,穿着睡衣推开了房门……
淋在雨中,贾商感到无比畅快。他也不知怎么就走向了灯光,走向了琳娜的窗外。不知多少个夜晚,看到琳娜屋里透出的灯光,让他的精神越来越恍惚,这是一团暧昧、迷离的光,正是这团光让他产生过无边无际的遐想。这团光仿佛具有诱人的魔力,常让他发疟疾般浑身时冷时热,血液潮涌着撞击他内心原始的野性。
贾商对自己的心态暗自总结是隔河望金或隔靴搔痒,有贼心没贼胆的表现。确实,正值青春万种风情的琳娜,对于独居异国、饱尝寂寞的贾商来说,就像冬季的太阳,让他温暖让他膨胀。贾商明白自己毕竟是身居异乡的过客,那些美丽的神话般的跨国婚姻离他很遥远。琳娜虽然和他同住一个院落,仿佛只有一步之遥,可这一步之遥,让他感到了真正的遥远,他不知该怎样跨越这一步之遥。梦很近却抓不着,月亮似乎也伸手可摘却没人能摘到,贾商就在这种苦恼中煎熬着。
雨把贾商淋成了落汤鸡,可他却浑然不觉,伸长了脖子向那团光用力地望,他明白琳娜就在那团光背后的某个角落里。她楚楚动人,浑身上下透着西方特有的女人韵味。从住进这个院子第一次见到琳娜起,贾商就被琳娜美丽的光环罩住了,难以自持并对她做起了各种各样的美梦。
最初到俄罗斯时,贾商和所有在这里做生意的单身汉一样,一下班或泡赌场玩“福尔号斯”或进舞厅看俄罗斯姑娘火辣撩人的脱衣舞表演,把下班后的时间多数都耗在了俄罗斯的娱乐场所。
可自从住进了丹娘的院落见到了琳娜后,他的魂儿就被琳娜收去了般,下班后不去泡赌场,也不去看脱衣舞了,而是早早地就回“家”。家是他见到琳娜后,第一次从心底涌出的对小院落的称呼,这种称呼常迫使贾商早早地回到“家”,只为了有更多的时间和机会与琳娜接触,哪怕无意中走个碰面擦肩而过也好。
贾商胡思乱想着,渐渐走近琳娜窗外,透过蒙蒙的雨雾,他看见了琳娜映在窗子上的倩影,那倩影正一件件地往下脱着衣服。当琳娜赤裸的身影修长而动人地印在窗户上时,贾商心跳加速,血似乎马上就要涌出脑门。就在他痴痴地盯着窗子上的朦胧倩影、身体马上要爆炸时,里面的灯光忽然灭了。转瞬屋里屋外都笼罩在黑暗的风雨之中,琳娜的屋子关了灯。贾商的脚下一滑,一下子跌进黑暗的泥水里。
其实贾商并不知道琳娜也在注意他的举动。琳娜注意他的举动完全是对他好奇。对于琳娜来说,贾商毕竟是她眼里的“老外”,这个长相并不难看也算不上好看的中国生意人,让她好奇。可出于矜持和高傲,琳娜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从不主动和他接近,即使碰了面,她也把他当木头般从不正眼看他。琳娜对他的轻视,更激起了贾商接触她探索她的欲望。
琳娜身段苗条,面庞白净美丽,一双毛茸茸的大眼睛含着无限的风情。她着装随意,多是露透短得让贾商咋舌的那种。琳娜青春前卫且芬芳诱人。琳娜让贾商情迷意乱,可距离就像一条界河无形地横在他们之间。贾商常在心里叹息,感到琳娜是那样的可望而不可即。
贾商明白,要想接近琳娜,必须从丹娘那儿找到突破口。丹娘由始至终都对贾商非常和善。俄罗斯人都有着强烈的排外心里,丹娘之所以能容得下贾商,并把房子租给他,完全是生活所迫。丹娘的家庭境况,在俄罗斯属穷人之列。两间木刻楞厢房的租金每月一千卢布,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钱能改变人的内心世界,并能让里面容得下从前容不下的一切。琳娜大学刚刚毕业,一直没有找到工作,整日无所事事地和一些以前的同學东游西逛。琳娜的父亲是个酒鬼,家被喝空了,前年冬天喝多了竟成了路倒被冻死街头。家里没了男人,日子更是举步维艰。家里的收入全靠丹娘支撑着,丹娘在离家很远的友谊市场摆露天小摊卖菜。每天清晨丹娘都比贾商和琳娜起得早,把里里外外收拾利索后,拽着小滑轮手拉车先去批发蔬菜,然后拉到菜市场摆摊零售。小滑轮手拉车经过贾商的窗下时,一路吱吱嘎嘎地响着,渐渐远去了。晚上,吱吱嘎嘎的响声近了,不用看也知道丹娘回来了。和早晨出去时不同的是,手拉车的兜囊里不是空的,而是装满了晒蔫的或不好出手的剩菜。周而复始,丹娘的日子就是早晨拉着空空的小车出去,晚上装着少许剩菜之类回来。 吱吱嘎嘎的手拉车声让贾商灵机一动,他似乎找到了接近丹娘、以便接近琳娜的机会。他利用生意的空隙时间,跑到附近的五金店买回了一瓶机油,他要为丹娘的小车上油。讨好丹娘,就等于讨好琳娜,贾商明白这个道理。
果然,就在那晚,贾商拿着油瓶给手拉车上油时,丹娘为他的细心直伸大拇指,一个劲地夸奖他“妈拉介次”(好样的)。丹娘除了感到手拉车越来越沉重外,还从没发现手拉车缺油了,因为丹娘的耳朵有些背,那些吱吱嘎嘎的声音都被她忽视了。
屋内的琳娜把脸贴在窗上,看到贾商为母亲做的一切,心里虽说感激,可嘴上只是撇了撇,表示一桩小事,没什么了不起的。
贾商无意中一抬头,同屋内琳娜的目光碰了个正着。琳娜对他只是弯了弯嘴角,这就让贾商看到了琳娜的笑脸般心里怦怦直跳,他明白,琳娜和他会有开始的。
二 干柴烈火
琳娜也不明白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地和贾商交往起来。毕竟一个院落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最初由陌生所产生的距离,就像一层薄薄的纸,不经意间就被捅破了,虽说国籍不同语言不同生活习俗不同,可命运就像院落的栅栏,早已把两个人牢牢地圈住,就像运行在同一轨道上的星球,碰撞出意想不到的火花,都是早晚的事。
琳娜一有空闲就往他的厢房跑,没头没脑地问这问那。琳娜在大学时学的是汉语,对中国很好奇,心里装着十万个为什么,在等待贾商一一解答。琳娜的问题都很幼稚或肤浅,有些问题还让贾商感到可笑。可贾商不能笑,他总是一本正经不厌其烦地回答琳娜带來的问题。琳娜会问中国人的鼻子为什么小,俄罗斯人的鼻子为什么大;中国人为什么喜欢围观;中国人为什么随地吐痰,而却无所顾忌……
交往长了贾商渐渐摸透了琳娜的脾气和性格,贾商在心里只用两个字形容琳娜——单纯。
琳娜纯真得就像一泓叮咚歌唱的山泉,透明得就像一块无瑕的水晶,贾商常被她一尘不染的清纯感染,在她面前变得拘谨起来,还为以前偷窥她印在窗上的倩影,以及对她非分的杂念而羞愧。
琳娜虽和贾商交往着,可她和所有的俄罗斯人一样,有着强烈的排外心理。俄罗斯人认为,正是中国生意人的大量涌入,扰乱了他们平静的生活秩序,弄脏了他们美丽的城市,破坏了他们原有的精神文明。
和贾商来往时间一长,她便不再问他那些不疼不痒的问题。一天,她突然刁钻古怪地问贾商:都说中国是有着文明历史的礼仪之邦,可你们的文明在哪里?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回答她,她接着又说,等公交车或过海关从不排队,而喜欢夹塞;从不爱护动物,偷抓列宁广场上的鸽子烧着吃;喝完的啤酒瓶不放垃圾箱,要一脚踢飞——难道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文明?
贾商说,我们是有这样那样的不足,可那都是个别现象,那些现象和中国的文明根本扯不上关系,你不要把眼睛总盯在黑暗面上,盯久了你会永远看不到光明的。其实中国的文明还要从大的方面说起……
为了文明这个问题,两人争论了一个晚上,天是什么时候黑下来的,外面又是什么时候下的雨,两个人竟浑然不觉。
真是一场及时雨,不知是及时雨留住了琳娜,还是好雨创造了一种暧昧的氛围,这种雨夜的氛围让深埋黑暗里的一切萌动并不可遏制。那晚是谁最先采取主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最后的结果。结果是朦胧的雨夜,在双方都没有真正看清对方的面目时,就劈里啪啦地燃烧起来,稀里糊涂却又清醒明白;浅尝辄止却又无所顾忌;蒙昧初开却又灵魂出窍;一片空白却又像相互渴望已久。
这种结果是贾商早就在梦中企盼的,可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当他和琳娜相拥着扑倒在床上时,还仿佛是梦,他感到两人都轻飘飘的,就像两枚叠在一起的树叶,正沿着黑夜的轨迹慢慢下坠……
当琳娜赤裸成一条鱼时,听着木板床吱吱嘎嘎唱着欲望的欢歌,贾商幸福得泪如雨下,他甚至不敢大口地喘息,生怕一不小心一切就会消失,世界就会坍塌。他小心地呵护着这让他有些茫然,有些措手不及的爱情,冥冥中他感到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一切对两个人来说,像是本能的原始冲动,又像是水到渠成的必然。
有了第一次,就无所谓第二次,第三次……
琳娜美丽纯真,一双碧眼一头金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撩人的青春气息,每次琳娜来到他的面前时,贾商都被这种气息弄得神魂颠倒,难以自持。往往琳娜还没走近他,他就能感到空气中她气息的流动,这种流动像水中的涟漪,一波接一波地荡漾在他的心上……
常常是在夜深人静时,琳娜趿拉着鞋,穿着宽松肥大的睡裙,在丹娘睡熟后,悄悄地推开房门,再轻轻地关上,然后猫儿似的迈着碎步,窸窸窣窣地直奔贾商的屋子。贾商也猫儿般地支楞着耳朵,捕捉着空气中的细小声音,琳娜轻轻的脚步往往还没走近,他的心便怦怦地跳动起来。在他听来,他的心跳声比琳娜细碎的脚步声还要大。他按住胸口,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等待琳娜飘然而至。
琳娜从门外闪进来,就急不可待地扑进他的怀里。他们热烈地亲吻着,喘息着。想我吗?他背台词般问她。想,她也背台词般回答。才一天就想?他又问。一天就想,她答。他们的对话已完全没有意义,只是情欲支配下机械而无聊的对白。
贾商和琳娜的感情就像他这间木刻楞的屋子,凌乱不堪,却又温馨撩人。贾商有许多次想理顺他和琳娜的关系,理来理去只能更乱,管它呢。不是说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吗?只要拥有琳娜一天,他就会感到幸福一生。
三 暗度陈仓
在贾商的心里,琳娜确实可以说是老天赐给他的尤物,她的主动和热情,她的大胆与放纵,让他彻底地了解了俄罗斯女孩那种敢爱敢恨的性格。琳娜一旦认准了的,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勇敢地迎上去,哪怕她迎接的是火,她也不会逃避。
拥有了琳娜,贾商便感到自己拥有了世界,以前感到单调寂寞的异国生活也有了色彩,就像一个鼓鼓的气球,有飘飘欲仙的感觉,有时走在路上,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会笑出声来。在俄罗斯布拉戈维申斯克“巴栅栏”市场,从前少言寡语的贾商最近变得意气风发,见了熟人老远就热情打招呼。唉,李破烂,今天卖得咋样?是不是又拿破烂糊弄人啦?小辽宁,我说这两天算你走字儿,积压货全处理了吧?喂,小东北,结婚一个月就跑出来闯,把媳妇扔家里,不怕媳妇熬不住跟人跑啦?贾商就是这样春风得意着,批发裤子的生意也做得特别顺手,他感到和琳娜有了关系后,就交了鸿运般事事顺当。贾商喜欢哼两句,哼的都是国粹京剧,京腔京味有板有眼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巴栅栏”市场了解贾商的人都挺纳闷,贾商最近咋的了?哪根神经出了毛病?冷丁地咋兴奋成这样?刚来俄罗斯时他可不是这样,很少说笑,大家都说他脸阴,喜欢玩深沉,咋一夜间不但晴了天,而且还变得有些肤浅了呢?
有人知道贾商原来是在国内边陲城市黑河小城经商,老婆小梅子跟人跑了,他觉得在国内丢尽了脸,才一赌气跑到江北俄罗斯来做买卖的。
丹娘的耳朵虽有些背,可眼睛和心灵并不背,毕竟同一个屋檐下生存,琳娜和贾商虽是在夜间偷偷摸摸的,可她渐渐还是发现了女儿与这个中国生意人非同寻常的关系。有几次夜里她发现女儿在半夜里悄悄地爬起来,蹑手蹑脚地溜出去,一出去往往要到天亮时才能回来……
丹娘毕竟不了解贾商,对于中国生意人与女儿的暧昧关系,她不能听之任之,可她却无法阻挡女儿和他的来往。她明白物极必反的道理,所以她不能动硬的。她曾含沙射影地提醒女儿,避免女儿轻信别人,日后吃亏上当。可女儿很任性,把她的话当成了耳旁风,白天时规规矩矩,夜晚来临时依旧我行我素。
她曾想过把贾商撵出去,不把房子租给他,以此来阻断两个人来往的条件,可贾商和她签的是两年合同,而且合同的条款极详细。贾商签租房合同时并没想到会有这一天,而是听人说俄罗斯人的脸就像猴子的脸,说翻就翻,且翻脸不认人,才使他变得小心谨慎起来。所以签合同时,就签订了如有一方中途反悔,将包赔对方一定的损失,并写清了所赔偿损失的数額。丹娘要想把贾商撵出去,就违反了合同,她不但要退还房租还要赔偿一定的损失。这不是一笔小的金额。这笔钱丹娘拿不出来,又没有行之有效的办法阻止女儿和贾商来往,所以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默地忍受着他俩在自己眼皮底下乱来。丹娘总感到两人的交往名不正言不顺,她的女儿根本不可能嫁给像贾商这样的小商人,那将关系到女儿今后的命运。女儿和贾商毕竟有着地域与文化背景、生活习俗等差异,她认为是很难生活到一起的。所以她把两人暗地里的来往称之为“乱来”。在俄罗斯男女关系被人看得很淡,可琳娜是她的亲生女儿,阻止不了女儿,丹娘并不想放弃,她在等待时机,她相信女儿只是一时糊涂或鬼迷心窍,两人长久不了的。
四 当初的路
就在贾商和琳娜恋得难解难分时,贾商老家有信突然捎过来,说贾商的父亲病危,贾商再乐不思蜀,还是无奈地准备回去一趟。
听说贾商要回国内看望病重的父亲,丹娘心里高兴,可脸上却没表现出来。那几天丹娘一有空儿,就跑前跑后热心地为他张罗着。她为贾商买了许多俄罗斯的食品,其中还有贵重的大马哈鱼子酱、火腿罐头什么的。丹娘说,病人需要营养,这些都是俄罗斯有特色的东西,你带回去吧,毕竟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过,你的父亲就是琳娜的父亲,只是一点小意思,没什么……丹娘对他回国表现出的热情,让他很是感动,忙不迭地表示谢意。更出乎他意料的是,在他回国那天,丹娘和琳娜还拉着小车一直把他送出海关,并嘱咐他不用着急,回去后把一切料理好后再回来,放在厢房的东西她母女俩会帮助照看的,要不是“巴栅栏”的摊床上他雇了人,琳娜也会帮助照顾的。丹娘的热情弄得贾商有些不知所措,眼泪几乎流出来,面对善良的丹娘,他多想叫一声娘啊。
在出海关时,他本想和琳娜单独说几句话,由于丹娘妨碍在中间,他们便一直没有机会。走出俄罗斯的海关边检大厅,贾商像丢失了什么似的,心里怅怅的。他和琳娜只是相互挥挥手,算是道别。
要不是父亲病重迫不得已,贾商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回国的,虽然回国只须跨过一条界江这么简单,江界那边虽有他的亲人,但也是他的伤心地。
过了界江,便是回到国内了,世界的距离有时就这么短,穿越国界仅一步之遥。江界这边的黑河市与布拉维戈申斯克毗邻,是一个开放的边陲小城。贾商出外经商的第一个落脚点就是黑河市,黑河市有着他更多的欢乐与不堪回首的往事。
在老家海伦的一个乡村,刚刚和邻村姑娘小梅子结婚不久的贾商,就带着小梅子来到千里之外的黑河闯世界。那时听说沿边城市的钱好赚,“老毛子”(指俄罗斯人)傻得可以,赚老毛子的钱,就像捡钱一样容易。乖乖,赚钱像捡钱一样容易,又何必守着老家,面朝黑土背朝天、顺着垄沟找豆包呢?念过高中又学过俄语的贾商不但比村里人见过世面,而且还有股冲劲,不管村里人怎样说,父母怎样不同意,还是脑袋一拨棱,带着小梅子出来闯了。黑河市和俄罗斯布拉戈维申斯克只有一江之隔,他们来黑河时,边贸生意正热得烫手。
因为本钱少,贾商和小梅子便小打小闹地追毛子。追毛子就是跟在从江那边过来的老毛子屁股后,或买或换他们从江对岸带过来的洋货。贾商磕磕绊绊挤在追毛子的人群中,用忘得差不多的俄语“米亚优”“欠久”(换东西的意思)和大包小包带着货物的老毛子交流。人们好像一下子回到了货币前的交易时代,当时还流行着一句话叫“货换货两头乐”。繁荣的场面往往是无章可循的,现代的都市,看似原始的交易,却为市场经济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生机。黑河小城在这种生机中,呈现出空前绝后的繁荣场面。遍地的中俄人流,遍地无比新鲜的老毛子货,刺激着小城的神经,让小城在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中彻夜难眠。
贾商和小梅子就在这看似纷乱、而又对生意懵懂初开的边陲小城站住了脚,而且两人配合得十分默契,贾商负责搞货源,小梅子站地摊卖货。
那时黑河市已人满为患,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更别说摆摊了。像小梅子这样的一群人又不能站着等死,他们在步行街,自行地开辟了市场,他们以为,那宽阔的马路闲着也是闲着,开辟市场,就像在老家开垦一块荒地一样简单。可事情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简单,城市不允许他们乱摆乱放,可城市又拿他们无可奈何,总不能眼睁睁地让人饿死,管理并不那么严。城管一来撵,他们便如潮水般地退去了,城管一走他们又哗地涌了回来。他们像城市的商业游击队,是撵也撵不散的一群,他们死气白赖地依附在这片土地上觅食。
小梅子的性情总是清澈见底,这样被人撵来撵去的生活,她还有心情和贾商开玩笑说,我们就像一群鸟儿,赶也赶不走的鸟儿。 说这话时,贾商的眼前便浮现出乡村场院里秋天的情景。秋后的场院里堆满了一垛一垛的粮食,粮食的芬芳飘荡在风里,引得一群群“老家贼”从四面八方飞来抢啄。看场院的人挥动手中的长鞭,不断地驱赶鸟群。可赶走了这边的,那边的趁机又飞了回来,赶也赶不散。麻雀和人一样,都是为了一张嘴。小梅子这么一说,贾商便感到自己就像闯进城里不受欢迎的鸟儿,不断地被城市的鞭子轰来轰去。
在这种鸟儿抢食般的生存状态下,他们却感到自己是一對无比快乐幸福的鸟儿,虽白天的奔波让人无比疲惫,可晚上回到租住的小屋,把脖子上挂了一整天的鼓鼓的钱包取下来,骑在两腿间把钱一把一把地掏出来,一遍一遍激动地数着时,他俩的手都在抖。以至于后来落下个毛病,一数钱手就颤抖。在乡下,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个钱影,而现在天天有收获,再动荡不安的市场环境,都不会影响他们的心情,一天到晚他们的脸上都挂着满足的笑容。
钱不但能让人的欲望膨胀,而且还能改变一个人的本性。清纯朴素的小梅子,一天对有了点儿积蓄的贾商说,她不想站摊了,要雇个人,整天站摊风吹日晒的,把人都吹成黄脸婆了,看人家城里的女人,多好,白得都稀罕人。贾商看着妻子越来越粗糙的面庞,也很心疼,就雇了一个小女孩站摊,让妻子有空好保养一下容颜。谁知道小梅子不站摊了,就像没了约束的孩子,满世界地转悠,不久,她就恋上了舞厅,涂脂抹粉,把自己打扮得花枝灿烂。贾商看了心里很不舒服,此时的他后悔雇人,花钱不说,还让小梅子玩野了,就像撒出去的鹰,想收回她的心也难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总是吵架,从小吵到大吵,直到最后小梅子彻夜不归。就在贾商为小梅子伤透脑筋时,小梅子突然失踪了。贾商几乎翻遍了整个黑河,也没找到她的踪影。有知内情的人劝贾商说,别找了,找到了人,你还能拴住她野了的心吗?
后来贾商听人说,小梅子在舞厅认识了个舞伴,很铁。她的舞伴风流倜傥,甜言蜜语迷住了小梅子,小梅子轻信了舞伴,被他带走去了南方。
踏上黑河的土地,贾商思绪万千,他不愿回黑河,也不愿回老家,出外混了几年,还没混明白,就把老婆混没了,他感到没脸见父老乡亲。当初失去了小梅子,他选择过江时,就没想到回去,可今天父亲病重,他是没有办法,才不得不把昨天的往事压进心底,踏上回家的路程。
回到海伦,贾商几乎天天守在父亲的病床前,苦苦地熬了一个多月,父亲的病却奇迹般地好了,而他却熬得两眼通红,瘦了一圈……
五 人去屋空
一个月后,当贾商又过江抵达俄罗斯时,心情格外激动,因为他又能见到日思夜想的琳娜了。
过俄罗斯海关时,他遇到了点儿小麻烦,因为他从老家大包小裹带进俄罗斯境内的土特产太多,超过了限量,他好说歹说,才算通过了。贾商知道进出关所带物品的限量,之所以带多了,全是父母的意思,他拗不过才带上的。母亲说,人家给咱带了那么多的洋货,为人处世不能一头热,咱没啥,就这些山里的野货,多带点儿,别让老外把咱看薄了,显得咱没人情味。
贾商说,太多了,过海关时麻烦。母亲说麻不麻烦也带上,实在带不过去,在海关随便什么人送个人情算了。
贾商把东西全带过了海关,这让他很高兴,东西虽值不了几个钱,可毕竟是母亲的一片心意。丹娘让贾商带回的鱼子酱之类,对母亲和家乡人来说都是稀罕货。带几包本地的土特产回敬人家,都很让母亲过意不去了,再带不到,让母亲知道了,她会伤心的。
安全过了关的贾商,打了辆出租就直奔俄罗斯的“家”。他的心情似乎比回老家时还急切,他几次催司机再快点,司机表示无奈地耸耸肩,意思是说,这已经是最快了。车子七拐八拐,终于到了,他付了五十卢布的车费后,心情很是激动。站在丹娘家的木栅栏外,贾商感到这里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仿佛自己从没离开过又仿佛离开了许久。
他愣了半天神才推开了木栅栏门,轻轻地走进院子,院子里寂静无声,斜阳下院落的荒草疯长着,一对彩蝶追逐着在他眼前翩翩起舞。他除了闻到院子里蒿草的气息,还感到一阵盛夏的燥热。
丹娘还没有回来,琳娜更是没有踪影。他知道丹娘要很晚才能从菜市场回来,丹娘确实是个勤劳肯干的女人。琳娜整日无所事事,满世界地疯,他不在的日子,她一定更是百无聊赖,内心荒草丛生了吧?贾商把从老家带来的东西放在了丹娘的门口后,又探头向琳娜的屋子望了望。琳娜的屋子和丹娘只隔一道墙,屋内几乎没有什么家具,一张大床,床上收拾得很利索,床头上放着一只棕色的毛绒熊,那是两人好上后,他悄悄送给她的。俄罗斯木质老式梳妆台靠在墙边,梳妆镜是太阳形状的那种,香水、化妆品整齐地摆放在上面。贾商透过窗子上的玻璃,忽然发现了沙发上那件睡衣,那是件宽松肥大的睡衣。琳娜就是经常穿着这件睡衣,猫儿似的钻进他房间的。看见了睡衣,他身体里有了种异样的骚动。他有立刻见到琳娜的冲动,然后把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看时间尚早,他赶着又去了趟市场,市场上的同行见了他都关切地嘘寒问暖。他雇的俄罗斯卖货女孩很腼腆,脸上长着小雀斑,长长的睫毛,笑起来很妩媚。见他回来,就拿出账本,一一向他报账。女孩没有让他失望,居然比他自己在家时卖得好上几倍。他很高兴,可表面上并没表现出来。他只是用眼睛扫了一下账目,就打着哈欠说,今儿太累了,明天再说吧。女孩忽闪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说,明天?明天还用我吗?女孩知道自己是临时雇用的,既然主人回来了,她也就干到头了。贾商连想都没想地说,用,还用。他突然感到女孩前途无量,会为自己带来更多的利润,他在心里已打好了算盘,他要长期雇用这个叫莉达的女孩。贾商就是这样的生意人,能为自己带来利益和好处的机会,他从不放过。
为给贾商接风洗尘,市场上的几个好友在餐厅请了他一顿,直到很晚,喝得有些头晕的贾商才回到住处。
丹娘的房间已亮起了灯光,显然她已回来了,可琳娜的房间仍然漆黑一片,琳娜干什么去了呢?丹娘见了他屋里的灯光,才知道他回来的,对贾商带给她一堆的中国土特产品,她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还说,那包黑木耳她打算留起来,等冬天过圣诞节时再吃,黑木耳在俄罗斯可比鱼子酱还贵。丹娘扯东扯西,就是不提琳娜。贾商有心想问一下,却不便开口,他和琳娜的关系,让他在丹娘面前总是心虚。 直到深夜,琳娜还没有回来。贾商睡不着觉,就光着膀子坐在床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烟雾弥漫了屋子,呛得他不住地咳嗽,仄着耳朵,他不放过外面每一丝细微的响动。
外面一片寂静,如水的月光泻在院子里,小虫儿在唧唧地鸣叫,一颗流星滑向了界江。琳娜的窗口在墨色的夜里显得有些神秘。贾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对琳娜做了种种善意的猜测。从丹娘的眼神里,看得出她一定知道女儿行踪的。可她为什么不说?贾商很困惑。第四天下班后,賈商再也忍不住了,就很策略地去问丹娘,因为只有母亲才知道女儿的去处。
丹娘见贾商问起琳娜,微笑着说,谢谢你关心琳娜,你要是不问我还忘了告诉你,琳娜到未婚夫家里去了。见贾商发愣,丹娘继续说,中国有句话叫女大不中留,俄罗斯也是如此。你回老家看望父亲没多久,琳娜就和离布拉戈维申斯克二百多里外的小镇阿尔哈拉的一个富家子弟订了终身。未婚夫叫马克西姆,长得高高大大的,一表人才。在小镇阿尔哈拉,马克西姆家是鼎鼎有名的皮货世家,皮货都批发给了黑河倒腾皮毛的小贩子了。噢,对了,过些天他们还要倒腾一批货,到这里设点销售,到那时琳娜就会跟未婚夫回来的……
听完丹娘简单的叙述,贾商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儿。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他装作很高兴的样子,对丹娘说了几句祝福的话,然后匆匆走开了。对着贾商失魂落魄的背影,丹娘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在她看来女儿有了归宿,让贾商和女儿断了关系,让贾商死心,才是她最终希望的,于是一丝发自内心的笑便在她脸上舒展开来。
六 没有答案
半个月后,贾商终于见到了琳娜,只不过她的身边多了个高大的俄罗斯男人,不用说他就是琳娜未来的丈夫——马克西姆。贾商虽始终不愿承认琳娜这么快就移情别恋,可面对眼前的事实,他只能在一声叹息中承受着内心的痛苦。
琳娜和马克西姆几乎形影不离,俨然一对婚后夫妻。这和琳娜与贾商在一起时,琳娜夜夜猫儿似的钻进他房间里偷情的情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每次见到他们这样,贾商的心里都猫抓似的难受。
不久,贾商病了,一直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贾商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不用就医也不用吃药,两眼一直望屋顶,感到自己像渐渐干涸的河床上的鱼,在一种渴望中等待死神的降临。世界在贾商的眼睛里全都改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变。清晨依然是丹娘起得最早,拽着手拉车去市场卖菜,经过贾商的窗外时,吱吱嘎嘎的响声飘来,一路渐渐远去……晚上,吱吱嘎嘎的响声由远及近,不用看也知道丹娘回来了。
贾商活在一种绝望中。记得以前每次有个头疼脑热,琳娜都会蹑手蹑脚,猫儿似的溜进他的房间,摸摸他的头,摸摸他的脸……极尽柔情与体贴,贾商的病立刻就会好了大半。一连躺了三天,贾商知道这样的情况不可能再有了。
第三天一大早,贾商迷迷糊糊爬了起来,摇晃了两下,才站稳身子。毕竟躺了三天了,腰酸腿软的,即使没病人也躺完了。贾商之所以不敢再赖在床上,是因为市场那边莉达打来电话,有些货卖光了,再不上货就没啥卖的了。
摇摇晃晃地走出房门,外面的太阳斜斜地照在脸上,虽然上午的阳光一点儿都不强烈,贾商还是感到了刺眼,好半天他才适应外面的环境。天还是那个天,瓦蓝瓦蓝的,几只鸟儿在琳娜的窗外起起落落。俄罗斯夏季的阳光显得很充沛,院子里的野草疯长着,晾衣杆上,挂着琳娜花花绿绿的衣服,有两件粉红色的内衣,让贾商的心酸酸的,那两件是他们一起逛商场的时候买的,在买来的当晚,琳娜就猫儿似的出现在他的房间,暧昧地微笑着站在他的面前,睡衣刷地脱落到脚下,露出粉红色的内衣内裤……
贾商走到院外大门口,柏油路上一辆“莫斯科人”迎面开过来。贾商太熟悉这辆车了。“莫斯科人”停在了他身旁,马克西姆从车右边开门下来,然后绕过车头,走到车左边,很绅士地一手打开车门一手护着琳娜的头顶。琳娜从车里钻了出来,眼睛里全是被宠爱的甜蜜微笑。
贾商不知道为什么怔住了,就是迈不动脚步。琳娜钻出车门,就看见怔在路旁的他。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琳娜似乎根本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只是瞥了他一眼,路人似的,挽着马克西姆的胳膊向大门口走去。
邻家一只沙皮狗儿跑过来,琳娜撒开马克西姆,蹲下身子,抱起沙皮狗儿……
虽然天气很热,但贾商得了疟疾般浑身发冷,上牙敲打着下牙,他知道自己真的被虐得遍体鳞伤了!
贾商转身走开的瞬间,天地一片黑暗。他要报复,向琳娜和马克西姆报复。他这样想的时候,脸色发青,上牙更加强烈地敲打着下牙。仇恨占据了心头,就再也看不到光明的东西了。
七 暗中报复
自从生意上有了能干的莉达,贾商轻松了许多,清晨有时也不再早起,有时日上三竿还懒洋洋地赖在床上。他先是听见丹娘拉着小车吱嘎吱嘎出去的声音,然后是琳娜和马克西姆踢踢踏踏走出院外,开动停在院外的“莫斯科人”远去的声音。直到整个院子寂静下来,贾商才会起来。
马克西姆的“莫斯科人”小轿车并不新,但也不旧,可贾商就是看它不顺眼,在夜里,他走过车旁时,总想对轮胎踹上几脚。
就在夏末的一天,马克西姆的莫斯科人开出去不久,便在列宁大街上撞了树。万幸的是车内的人只受了点儿皮外伤,马克西姆的大鼻子头被擦掉了块皮,琳娜的裙子被刮开了,大腿撞得乌青。琳娜被吓坏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一塌糊涂。马克西姆也十分狼狈,从鼻子里流出的血把他弄成了大花脸。看着被撞得报废的车子,好半天省不过味来,还以为是一场梦。
事后俄罗斯警方的调查结果是:刹车失灵。在俄罗斯像“莫斯科人”这类车刹车失灵是常事,所以车祸事件也就不了了之。
祸不单行,也许活该马克西姆倒霉,就在车祸发生不久后,马克西姆在市区租的库房突然半夜失火,火光冲天照亮了半个小城。马克西姆库存的皮货全部在大火中化为灰烬。这让马克西姆元气大伤,没有一年半载生意是无法正常运转了。火后警方介入调查,线索是几个酒鬼事发前在库房的台阶上喝酒,大火可能与酒鬼有关,可着火后几个酒鬼就逃得无影无踪了…… 惨重的经济损失让马克西姆无心在布拉戈维申斯克呆下去了,带着沮丧的心情他独自回老家阿尔哈拉去了。
八 情断雪海
马克西姆一走,贾商便千方百计地接近琳娜,而琳娜对他形同陌路。在夜深人静时,趿拉着鞋,穿着肥大睡裙的琳娜再也不会猫儿般地钻进他的房间了。仿佛一夜之间,她变成了贞洁的圣女,对贾商近乎厚颜无耻的纠缠置之不理。
对琳娜一本正经的高傲面孔,贾商先是无奈,继而便是在深夜去敲琳娜的窗子。琳娜不开,他便一遍一遍地去敲。被敲烦了,琳娜便呼地推开窗子,将一盆洗脚水兜头浇下来,然后对着水鸭子似的贾商骂道,你还要脸吗?给我滚开。
琳娜越是这样,就越是让贾商欲火中烧。男性的征服欲望往往就是这样被点燃的。贾商明白,即使现在再得到琳娜的身体,也不会再有从前的激情了。他和琳娜夜幕下的那段情感,就像俄罗斯的秋天一样,还没等品出滋味儿,就满目凄凉地过早凋零了。
落叶和雪花仿佛脚前脚后一同飘落大地的。当第一场雪染白了俄罗斯空旷的土地,贾商感到,冬天在不经意间已经来临了。
在北方乡村长大的贾商,对雪无比熟悉。儿时乡村寂寞的冬季,雪给了乡村孩子无穷无尽的欢乐。可现在随着隆冬的迫近,贾商的心情也渐渐降到了冰点。因为琳娜的未婚夫马克西姆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很快就将在大火中损失的一切捞了回来。恢复了元气的他,决定在圣诞节之后的第一个双休日迎娶琳娜,尽早结婚也是琳娜的意思。
一个让贾商不愿看到的事实摆在他的眼前——那就是用不了多久琳娜将嫁到阿尔哈拉小镇,他就再也无法见到她了。
这个冬季,俄罗斯的雪特别大,一场接一场地下。贾商带着越来越近的惆怅与绝望,一次次地往郊外跑。俄罗斯地广人稀,郊外是广阔的平原和起伏的山峦。几十里地都看不见人家。贾商在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间寻觅着,连他自己也搞不懂自己到底怎么了,究竟要干什么?就像一条找不到家、找不到归宿的野狗,在白皑皑的雪地上漫无目的地颠来颠去,一串串心绪般杂乱的脚印,远远地延伸着。没有路,却又到处都是路。空旷的世界,总给他一种无路可走的茫然。
圣诞节到来的前夕,琳娜忙著为婚礼做准备的时候,一天,贾商为琳娜买来了祝福的礼物,礼物是一件中国的高档毛毯,图案是两只憨态可掬的企鹅。琳娜很喜欢,就收下了。见琳娜收下了礼物,贾商便趁机约请琳娜去滑雪。他对她说一起去滑雪时,一脸的诚意,他说,没别的意思,只想和你去外面滑一次雪,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对你的请求,你不会拒绝我吧……
琳娜见他这样诚恳,也不好意思拒绝,再加上贾商几次碰了她的钉子后,再也没有烦过她。几个月了,他一直老老实实地做她的邻居,在她看来,他似乎早已释怀,忘记了他和她之间的过去。
她是随贾商来到离城十多里外的一片森林边上,顺着一个斜坡往下滑的。她从没有看见他的兴致有今天这么高,还是在两个人悄悄来往时,就谈起过滑雪,没想到两个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就是滑雪。两人曾约定冬天来临时一起到大自然里去滑雪。可是随着琳娜突然和马克西姆订了婚,他们的约定也就成了一句空话。现在的约定已经失去了意义,可琳娜看得出贾商依然十分兴奋,琳娜还看得出今天贾商的眼神和行为都有些怪怪的,可她又说不出来怪在哪里。在脚上固定好滑雪板后,贾商还亮开了嗓子唱起了“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
雪野中,贾商和琳娜像两只翩翩欲飞的蝴蝶,越飞越远……
结尾
贾商被琳娜的丈夫马克西姆从俄罗斯护送回黑河时,已是春天,大江两岸的积雪正滴滴答答地融化着……
贾商头部的外伤经过阿穆尔医院的治疗,早已痊愈,除了额头上留下了一道无法抹去的伤疤外,他的记忆力也暂时性地丧失了,成了一个痴痴迷迷的病人。
贾商和琳娜是在那次滑雪时一起蝴蝶般摔落山崖的。万幸的是崖下也是厚厚的积雪。琳娜只是扭伤了脚,不久就恢复了。而贾商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头部碰在了一块裸露的石头上……
谁也不会想到看似平坦的雪野下,却隐藏着一个轻易不会被发现的深渊。等到近前发现了,再想停住脚步已来不及了。
后来据人们猜测,这个雪野里的深渊是个阴谋,唯一能解开这个阴谋的人应该是贾商,而现在他已经什么也不知道了。一切将成为一个永远的悬念。也有人说,贾商一定是情迷意乱了,要不他怎么会丧失理智,明明知道前面有悬崖,还要拉上琳娜和他一同跳下去?
回到黑河继续接受治疗的贾商,经常被人用轮椅推着去江边眺望。摔伤后贾商的视力也明显下降,他从来都看不到彼岸,江中心上下飞舞的江鸥被他看成是风中的落叶……
每当这个时候,在后面推车的女人总是泪流满面。而他从没回过头去看一眼站在他身后的女人,即使看了他也许不会想起这个女人是谁。
总推着他去江边并为他流泪的女人叫小梅子。
责任编辑 郑心炜
插 图 张 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