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工资谈判”的台前幕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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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留言】从中央到地方,工资集体谈判已成燎原之势。它的意义是:缓解劳资矛盾,调解收入分配差距。这是解决当下社会矛盾的减压阀。对于普通职工,他们希望的只是维护自己合法权益,提高自己的劳动所得。要想让好制度不仅是纸上的愿景,既需要上级部门的主导,也需企业职工、工会工作者的智慧与努力。本文中谈及的工资谈判可堪仿效。
  秋日的晨光下,天津富士通天电子有限公司厂区办公楼前,一辆辆崭新的班车车身泛着亮光。
  这家主要生产车载音响设备的日资企业,有1700多名员工,坐落在天津经济技术开发区内。富士通天是开发区第一家开展工资集体协商(企业员工俗称为“工资谈判”)的公司,自2006年以来“一直都做得非常好”——开发区工会评价说。
  此刻是2011年9月16日早晨8时,富士通天工会主席姜静已经到岗。这些天她正在为整个厂区员工旅游的事忙碌着。她是记者第一个要采访的人。每次的工资谈判,工会主席自然是主角。
  “今年的工资集体协商已经尘埃落定了,员工工资平均上涨了19%。”姜静说,“这是今年5月份的事儿。但回想起来,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在日语中,5月份的工资谈判被称为“春斗”。既然有“斗”字,就不免会有分歧。
  富士通天每年一次的工资谈判,一般要举行三轮,得花一个月的时间才能谈得拢。每轮谈判时间1个小时左右。
  5月6日下午,富士通天的劳资双方代表分坐在谈判桌两旁,就员工最关心的工资问题进行第一轮协商。表面上一切井然有序,但暗地里双方已广泛收集资料,蓄势待发。
  “虽然已经形成了制度,整个谈判过程有条不紊,不会拍桌子,但我们还是要做精心的准备,每次谈判都更像一场‘外松内紧’的辩论赛。”姜静说。
  按规定,今年的主持人由工会主席姜静担任。她开宗明义:“为了这次谈判,公司与工会都做了很多准备,希望本次能在相互理解的基础上,以有利于公司的发展以及员工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为目标,共同努力达到双方满意的结果。”
  依照协商代表人数对等的原则,公司和工会各派7名代表。双方的阵容是:公司代表由公司经理级别人员和人事部长组成;工会代表由工会主席、工会委员和员工代表组成。
  如此重要的谈判,富士通天日籍总经理井上宏幸一般都要出场。
  “希望工会能够充分理解公司的现状,使协商能够顺利并圆满地结束。”井上宏幸首先发言,他特别介绍了公司今年的经营状况。“公司方也希望尽可能给大家涨更多的工资,但由于公司的经营状况不好,达到你们提出的涨幅可能还是比较困难的。”他顿了顿继续说:“你们知道,今年我们日本本部发生了特大地震,损失很大,即使在地震前,我们的预算每月营业额和预算相比也是赤字。”
  紧接着,姜静开始说明工会方的立场,“今年天津CPI指数上涨,员工的生活压力增大,而且天津也出台了工资最低上涨指导线。希望公司能充分考虑员工贡献、诉求与本地规定,给员工上涨工资。”
  “公司作为开发区的优秀企业,工资上涨应达到工资指导线的中位线以上。另外考虑到员工是站立式工作,劳动强度比较大,工资的优势应该体现出来。”会前,姜静做了充分准备。
  “上半年虽然有减产,但是考虑到下半年可能挽回,产量增大,需要留住人才。考虑到物价的上涨,会给员工的生活水平带来影响,天津给出的CPI上涨参考数据2011年上半年是3.6。基于以上几点,员工提出工资上调的要求是22%。”
  日方经理北川随后发言:“刚才说改善生活,现在物价上涨不到4%,所以工资上涨只要超过4%就行了,就可以改善生活了。”
  姜静回应:“上涨的程度和员工最终受益的程度并不是一致的。比如说,有一部分会上税。”
  ……
  一来一往一个小时很快过去,双方并未达成一致。双方决定一周后再进行第二轮协商。
  
  首轮谈判后,公司方和工会方都在底下做了大量的“调查取证”工作,为第二次协商会提供论据。
  姜静和工会委员们在员工中展开了为期一周的走访。一些老员工提出,一定要参照日本企业每年给老员工发工龄奖的做法,给在本公司服务多年的员工单独发奖。但姜静深知,对于日本企业的这一传统做法,井上宏幸内心一直是持否定和排斥态度的。姜静和工会委员们耐心劝解职工可以放下这一条,把方向主要集中在多谈工资涨幅上。
  但是,5月12日,第二回合谈判双方仍然没有达成一致意见。
  会场上日方经理直嘬牙,十分为难,只答应做微小的让步。而工会方面坚持要给员工工资上涨22%。
  姜静并不着急,也没有和公司管理方过多地去争辩,她知道最大的谈判技巧不在“勇”,而在于“智”。“得让公司领导知道,工会是为了公司好。如果员工流失导致公司不得不投入大量成本培训新人,是得不偿失的。”
  5月19日下午,决定最终结果的第三次谈判开始。
  姜静发言:“通过之前两次的协商,工会方已能感受到公司尽可能地在工资上涨方面满足大家的要求。在公司经营方面存在困难的时期,有这样好的协商开端,让工会方感到欣慰。”
  随后姜静话锋一转,抛出了“杀手锏”:“我们都会在不同的场合,听到员工谈论其他公司工资高或是每年上涨的比例很高。这样的言论听起来不太顺耳,也给工会委员们带来很大的压力。但是换个角度考虑,实际上这也体现了员工对公司的爱。因为如果他辞职选择一个待遇高一些的公司去工作,是很容易的一件事情。但是由于对公司有感情、有这种眷恋,所以他选择留下来。”
  井上宏幸马上高度关注,急切地问:“周边企业指的是哪几个企业?”
  姜静拿出了一个名单,都是富士通天周边的公司。公司方代表听后,一时陷入沉默。在员工流失率成为决定一个企业核心竞争力高低的时代,员工跳槽是一件足够能让老板崩溃的事情。
  谈判的主动权,又回到了姜静的手中。
  “这段时间工会委员们的压力也是相当大。工会将会极力配合公司,积极开展提高品质、节省费用的各种活动,为公司的和谐发展尽最大的努力。这部分费用我算了下,可以折合到工资上涨的成本中去。”
  听完姜静的这些话,公司方代表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经过协商,双方都作出让步,最终确定的上涨幅度为19%——这一数字接近工会方的目标值。
  
  虽然谈判过程十分煎熬,但成效却立竿见影。
  对于富士通天后勤员工信立芹来说,每月将增长300多元工资。8月10日,她惊喜地发现增长已在她的工资卡中兑现。
  从2006年至今,通过工资协商,富士通天员工的工资已上涨了5次,7项福利得到了改善。
  “这5年,我的工资翻番了。”信立芹说。
  从2008年开始,富士通天工资集体协商会改变成每年举办两次——5月份协商工资改定问题,11月份协商福利问题。
  “现在,工资协商的制度设计越来越科学了。”姜静说。
  “以前,可没有现在这么顺畅。”时任富士通天工会主席的李伟玉回忆说,2006年开发区工会决定要开展工资集体协商时,很多企业的态度十分犹豫和暧昧。“日资企业管理方当时最担心的是被制度约束,他们的思维是,我是老板,我想涨就涨,不想涨的时候不想被白纸黑字束缚。”
  在对5月份的谈判过程进行“现场还原”之后,工会主席姜静向记者聊起了她的“谈判心得”——
  没被推选为工会主席之前,姜静一直负责公司的人力资源管理。这成了她后来参与工资集体协商的一个优势条件。“起码我掌握专业法规和企业工资的专业知识,管理方不好蒙我。”
  “企业利润究竟在多大程度上与工人的劳动付出挂钩?按什么比例增加工资?这是每年谈判的矛盾焦点。”她手中有几张必备的“牌”,如公司利润率、工人辞职率、全市工资指导线、物价指数等。而日方摆出的数据一般都是原材料价格上涨了多少、生产成本增加了多少,这些姜静也都“门儿清”。
  富士通天公司设有专职的工会主席,工会主席下面有工会委员,在班组里还有工会会员代表。工会委员和工会会员代表是兼职,来自不同的生产岗位。
  工会委员范[礼] [韦]说,选上来的工会委员一般在员工中都很有威望。他告诉记者:“提前沟通很重要,我们要在管理方和员工方搭建桥梁,该坚持的就必须坚持,该说服员工的时候我们也会说服员工。”
  来自品控部的工会会员代表孙岩,讲了一个“增加取暖费”的事——
  员工要求增加取暖费,但日方管理层对此怎么也不理解。一位日本经理说:“我不明白家里的暖气跟公司有什么关系?”
  “这就需要工会和管理层耐心细致地进行沟通并说服,告诉他们取暖费属于企业应当支付给职工的带有福利性质的费用,就好比防暑降温费一样,相关部门也有专门的规定。”孙岩说。
  在外企做工会工作不容易。姜静说:“工资谈高了,管理层肯定不满意;谈低了对不起选自己当工会主席的职工,两面都有压力。很多时候要靠与日方的关系、默契,还有出色的工作成绩。让管理层信任我,明确知道我们都是为了公司发展。这些,是双方成功协商的基础。”
  
  “搞工资集体协商不是要与管理方对立起来,而是要实现双方的共赢。”姜静说。
  工会逐渐获得了总经理井上宏幸的认可与信任。
  年近60岁的总经理井上宏幸,被员工描述为“一个酷爱唱歌、热爱在天津工作的人”。
  对于工资集体协商,他有自己独特的见解。虽然公司工会这些人也是他的员工,但他不会因为他们搞工资集体协商而给他们“穿小鞋”。
  他告诉记者,工资集体协商制度已成为一种趋势,与其消极应对,还不如积极应对。适应这一趋势积极提高员工待遇,可以激发员工的劳动积极性,得到员工支持,从而促进企业的发展。
  “公司的工会事务我从来不参与,我希望工会能够把员工最真实的想法告诉我,一起协商解决问题。”井上宏幸说,通过与工会的交流,他知道员工特别喜欢旅游,可年轻的员工们并不认同集体出游的方式,更喜欢折换成旅游券,于是他都一一满足了员工的要求。一些年轻员工能够提出自己对生产和企业经营的看法,也令他很有收获。
  或许,最让井上宏幸感到满意的是,工资集体协商会在公司和员工之间搭建了一个通畅的交流平台,双方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拿到桌面上解决。5年来,随着协商机制的逐渐完善,富士通天员工的向心力逐渐增强,员工流失率逐年下降,工资、福利等方面的纠纷为零……
  当记者离开富士通天时,一场秋雨刚刚结束,而工会主席姜静今年的谈判工作还没有结束。定在11月份的福利协商会即将举行,她又开始忙碌了。W
  (摘自《工人日报》)
  责编/马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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