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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里尼去世之后,马塞洛卖掉了60年代设计的别墅。对他来说,一切都结束了,那种甜蜜的生活。空荡荡的罗马与这样的快乐再不相符。他总觉得只要回到罗马,费里尼还会在那里等他。他黯然神伤地说:“当你很爱一个人,便不觉得他会消失。”
欧洲多面体
如果精彩止于《八部半》,那么马塞洛很难称得上一代传奇巨星。在费里尼的银幕倒影之外,他还拿过两个金棕榈,两座金狮,两个金球奖,两个英国学院奖,三次奥斯卡提名,四个意大利金像奖杯和数不清的欧洲电影奖。威尼斯电影节专门以他名字设立奖项。在意大利遭受经济重创,从每年出品300部电影骤降到50部后,马塞洛的工作丝毫未受影响。他身上有意大利几十年动荡的缩影,也有欧洲各国文化的烙印。 上世纪50年代,基督教民主党把握了意大利政治的咽喉,他们支持商业片,加强了审查制度。以德·西卡为代表的新现实中坚力量,都转向了喜剧,推动玫瑰新现实的产生。1958年,马塞洛参演的《曼哈顿大人物》标志着意大利喜剧的诞生。在《甜蜜的生活》之后,他一直想要摆脱颓废的浪荡子形象。先是在安东尼奥尼的《夜》中扮演婚姻触礁的中年作家,然后接连演了几部喜剧,其中街头市民、小知识分子、冷酷资本家和追求性刺激的阳痿军官等形象都与迷茫的小报记者完全不同。
马塞洛和许多意大利人一样,十六岁就看德·西卡的电影,梦想有朝一日成为他电影中的人物。他说,在意大利人眼中,德·西卡就是身边认识已久的人。步入影坛后,马塞洛一直央求德·西卡给他一个角色,虽然等待已久,但德·西卡一下给了他两部精彩绝伦的作品《意大利式结婚》和《昨天、今天、明天》。他和索菲亚·罗兰是意大利最成功的一对银幕情侣。他们一起工作的二十年里拍了十四部电影,私交甚笃,索菲亚是马塞洛家中的常客。马塞洛曾笑称,他们的关系比他的恋爱还要长。
好莱坞不断向“拉丁情人”抛出橄榄枝,盛赞他是“60年代的克拉克·盖博”。对此,马塞洛从来不领情地说,我和他完全不同。对好莱坞,他摆出电影帝王的架子:让我去可以,但是我要带着意大利的导演和演这边写出来的故事。费·唐娜薇、杰克·莱蒙和理查·波顿与他合作的时候,都是在意大利导演的麾下。
波兰斯基找他当《什么?》的男主角,故事发生在意大利。九十年代,他才在美国片《云裳风暴》和《寡妇三弄》中露面。每一部都是奥斯卡级别的阵容,只是,美国如预想中不适合他。无休止的访问令他恼怒。
他曾两次去英国参演英语片,必须从零开始学英语。每天晚上,都有一位女士教他台词上的英文,已经46岁的他就像个小学生一样费劲地反复练习。他在法国也与路易·马勒、瓦尔达和雅克·德米有过几次切磋,但观众似乎只能记住他和凯瑟琳·德纳芙轰轰烈烈的婚外情。
70年代的欧洲之行是混乱而令人沮丧的,只有回到意大利,和挚友埃托尔·斯科拉在一起,他才能重现昔日银幕光彩。在1977年的《特殊的一天》里,他演了一个身处1938年动荡乱世的同性恋。这个角色的位置在他心中的位置仅次于《八部半》的圭多。
直到80年代之后,马塞洛才在欧洲的热土收获果实。与安哲罗普洛斯追问生命和國界的《养蜂人》、《鹳鸟踟蹰》;和米哈尔科夫一起改编契诃夫小说的《黑眼睛》;在贝里特·布里叶的《1,2,3太阳》中对异乡人的精湛演绎;没有辜负拉乌·鲁茨专门为他而写的《三生一死》;当然,还有他的最后一部电影,出自奥利维拉导演之手的《世界源头之旅》。
卡萨诺瓦
马塞洛没有令人不敢直视的俊美,也不具备亨利·鲍嘉那种波本酒浸泡出来的男人味。他爱玩爱笑,说两句不太正统的笑话,从路边随手摘朵花别在胸前。志得意满的时候经常滑一跤,喝醉尽情大笑的时候会显得落寞。生命在他身上热烈地燃烧,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你能听到心脏的跃动:“噗通,噗通”。
媒体总因为他的银幕形象把他定义为“引诱者”。他很无奈,他从不刻意追求女人。他常对女人说,忘掉演员吧,他们没有能力严肃地去爱,因为他们总是被爱包围。
女人对他来说是永恒欲望的金苹果。她们给他灵感,让他坚持不懈地幻想,永葆青春。他和妻子弗洛拉从不掩饰发生在周围的女演员们的花边新闻。马塞洛对自己的不成熟很坦诚,他需要不同的性格认同、双重生命。
他对妻子怀有愧疚,羡慕那些专一的男人,但他说“当你已经是个好演员,不能奢求有能力管理好私人情感。生活不能两全。”弗洛拉则非常看得开,她明白拉丁男人都有自由的灵魂。当人们都同情地问她,每次看到马塞洛回家作何感受,她都回答:他从未离开。与其把他拴在家里,她宁愿“打开门,敞开生命。”
她有自己的生活,亲密的异性朋友,活得潇洒自得。她甚至央求工作繁忙的德纳芙把她和马塞洛的女儿托给她抚养。这便是为什么马塞洛始终不会和她分开。爱人易找,知己难觅。无论外面多大风雨,弗洛拉总跟别人说:“我们会一起变老”。
马塞洛最难忘怀的女人是费·唐娜薇。他生命中第一次爱上一个人,不仅被爱,还同时付出。1968年,他们在《趁当年》的空城中相遇。她有一双布满斑点,血管突出的手,瘦弱的肢体,塌瘪的鼻子。但她苍白的脸在黑暗中发出神秘的光芒,她不听话的头发像是美杜莎,那种矛盾的美让他发狂。“她爱我,她怎么可能爱我!”
现实与电影惊人地重叠了。戏里,她跟他说,我想和你要个孩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戏外,她为他的承诺苦苦等了三年。费里尼和他未成年的女儿都鼓励他勇敢迈出那一步。但他退却了。费对他心如死灰,飞去西班牙拍戏,通过电话跟他分手。他发狂地追去马德里。在她拍片的酒店大堂里,她重重地给了他一个耳光,说了两人此生的最后一句话:“我只能忍受到这里了。”
没过太久,他碎掉的心被金色云团中包围的德纳芙捡拾了起来。她的智慧、优雅与纯净都是他未曾见过的。他搬去巴黎,和她拍了一部又一部电影。甚至他们一起有了女儿。他开心地以为这种日子可以永久持续下去。当幸福刚满三年,他又被告知“一切结束了”。毫无预兆的,干脆冷酷。最终,马塞洛与意大利女导演安娜·玛丽亚确立了一份更绵长的关系。在他们的二十一年里,友情更甚于爱情。
马塞洛不喜欢自己的生活,总感到疲惫和无所适从。他喜欢活在电影里,在那些人的身上找自己。他喜欢戴着面具生活,展示观众喜闻乐见的形象。
电影是治愈他心灵疾病的良药。如果可能,他希望能活一千年,拍更多电影。他去世的那一天晚上,人们关闭了罗马的特莱维喷泉,为它披挂上黑色。喧嚣的古城黯淡下来,为了纪念这位电影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