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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6月2日傍晚,我刚下班便接到爸爸从老家打来电话,声音颤抖,说妈妈脑溢血,正在抢救。医生建议用溶血的针剂,他实在害怕,让我做这个决定。就要挂电话时,爸补充了一句,钱够了,你不必再筹。
除了担心妈妈,我还为爸爸最后一句话深深心疼。我与爸一样明白,他这句话有多少底气。
第二天清晨,我们从广州赶到老家的医院,是时,妈妈已经被阎王爷遣送回来,脱离了危险。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在打开病房门的那一刻,我还是瞬间感到压力如山。
年轻时的妈妈是强壮的,爸爸是羸弱的,总是妈妈照顾爸爸。爸爸神经衰弱,脾气不太好,近些年来,他的老年疾病频发,从高血压到心脏早博,再加上骨关节炎,妈妈一直照顾着爸爸的饮食起居一日三餐。可是此刻,爸爸正一脸无助一脸疲惫地守候在重病的妈妈身边。
握住妈妈苍白的手,我知道,该来的到底来了。只是这一刻,是在我不曾准备充分的时候,呼啸着向我砸过来。
有两年多了吧。仅仅8小时的车程,我却两年不曾回过家。我一直忙,忙,忙,我需要挣很多的钱,好让他们能有一个安逸的晚年。微信、QQ就是我与爸妈之间的纽带,我们的交流,全隔着小小的手机屏幕。可以说,我从未错过他们生活的任何一个重大细节。可是爸妈的另一端,却从没有这样频繁响起的提示音,就连爸妈打过来电话,我都是“我在开会呢没时间”、“妈,我跟客户在一起,改天聊吧”。他们只能从我的只言片语里,尽力拼凑我的生活全貌。
我小心翼翼掩饰自己快要累虚脱了的境况。我几乎天天泡在工地,和工人讲立柱的颜色是象牙白,不是淡乳黄,南北落差12%的自然坡,绝不能马虎填平做广场……从没认定自己是个闯四方的勇猛汉子,可是我刚刚还清房贷,存款的数字还显单薄,借读的女儿每年也有一笔不小的开销,最重要的是,几年前,因为支援我成为房奴,爸妈掏空了他们辛苦攒下的养老钱。
是的,我一直处在,报答他们为让他们过得更好,而裹挟于让自己更成功的工作漩涡中。
2
术后的妈妈还算很幸运,恢复的不错,能缓缓站立,能走上几步,也能用一只手吃饭。而爸爸,他一直并不强壮的身体,在妈妈生病的日子里步步为营变得平稳而充满耐力,妈妈的病情稳定下来,爸爸开始催我们回程。
大夫查房时,他小心问清一切关于妈妈病情的问题,包括吃药的时间与计量,包括饮食起居的注意。他主动跟我学习承担一日三餐,还笨手笨脚地帮妈妈挤牙膏,为她梳头,我与妻想多揽一点照顾妈妈的事情做,却总被爸爸踢出局去。
可是,即使是这样,他们之后的养老问题,还是让我不得不重新考虑。
妻说,带爸妈走。去广州,至少我们在一起。
还未等妻说完,爸妈便连连摇头。他们说,住不惯异乡。我当然懂得,爸妈的不扰,更多地是体恤我们。两室一厅的小家居,一间是主卧,一间女儿的卧室,从前爸妈来,我们是把主卧腾出来,我与妻住客厅,倘若长住,这肯定不是办法。
斟酌之下,我提出去养老院。那毕竟是最专业的养老机构。在我心里,这或者算是最好的办法了吧。妈妈不同意。爸爸甚至急躁起来,坚持他可以照顾家,照顾妈妈。可是,我怎么能放心得下两个同样病殃殃的老人独自居住啊。
我的思量爸妈看在眼里。僵持两天后,一辈子不曾参与家中大决策的妈妈坚定了起来,她说,就去养老院吧。爸沉默良久,竟也一反常态的纵容妈妈。
那天下午,我特意去考察了小城所有的养老机构。结果是,爸妈的退休金只够负担最廉价的养老费用,条件并不是很好。我与妻把我们的收入重新做了安排,拿出其中一部分补贴爸妈的养老费用,送他们去条件不错但离家较远的养老中心。
2014年7月12日,看着爸爸妈妈敞亮的“新居”,我松了一口气,褶皱了多日的心终于舒展开来。
3
2015年春节,我接爸妈回家过年。那几天,爸妈一直诉说养老中心的好,看爸妈的精神还算不错,妈妈的身体也恢复得很好,我感到宽心,仍如从前一样,给妈妈留下足够的钱,便拖着行李上路。年前领导安排的任务尚未完成圆满,它所能创造出来的财富以足够强大的气场盅惑我急急回程。
出发那天,把爸妈送到养老中心门口时已近中午。与他们简单告别,我转身去公交站,过到马路对面时,下意识地转头看,越过热闹的车水马龙和小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我看见站在马路另一头的妈妈,整个人呆呆地望着我的方向,任我爸怎么拉都不肯回头。
那天午后下起了冷雨,一路上,窗外的景色都是湿漉漉的暗色调。我在心里狠狠地给自己耳光,离家打拼这么多年,爸妈无数次期盼地问,儿子你什么时候回来啊,而我也总是全篇一律地回答:快了,就快了。我这样敷衍了他们10多年,爸妈也为此一次次送我远行,直到现在。
2015年6月18日,表妹带姨妈自由行去台湾,途径广州。表妹说:哥,我们去看三姨,三姨握着我的手反复摩挲,什么都没说,眼泪就流出来了。表妹所说的三姨,是我妈妈。
而姨妈则告诉我,上月姨妈生日,表妹张罗她们老姐妹几家相聚,把爸妈接出养老院,爸和妈什么事都没有,回家转了一圈又一圈儿,满眼都是留恋。而在席间,大家吃饭聊天很开心,突然有人说起了我,我爸爸就捂着脸哭了起来。
那感觉,不亚于给我当头一棒。我忽然明白过来,爸妈从前异口同声所说的好,无非是为我宽心而已。一瞬间,我心里那个一直在远方奔跑的孩子顿然回头,迫不及待地转向家的方向,带着飞溅的泪水,带着无比的愧疚。
我放下所有工作,把爸妈接回了家。直到回家之后,我才一点一点真正意识到爸妈经历的煎熬。爸与妈每天都坚持着兴致盎然地变着花样儿准备餐饭,爸爸已经多少年的老失眠症突然不治而愈,我陪妈妈在小区遛弯儿的路上,跟邻居打完招呼的她竟哼起了歌。
我的心里,却满是酸楚。他们让我明白,最安逸的养老不是给他们足够的钱,让他们自己面对衰老后的陌生生活,而是在他们熟悉的环境里,儿女参与他们的生活,陪伴他们享受生活。
2015年7月10日,临回广州前,我做了一个让我自己都感到惊讶的重大决定。我没有再送爸妈去养老中心,而是郑重地告诉他们: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我要为你们带回我的全家。
爸妈拉着我的手,喜极而泣。
我想我是对的。世界这么大,不管阳光多一点还是少一点,飞得高一点还是低一点,只要我还能这样拉着爸妈的手,即使难一点清苦一点,那也是属于我们自己的世界。
编后:
这些年,有关中国人口老龄化的讨论总绕不开“未富先老”这4个字。于是,常常有人忧心忡忡:我们还不够“富”却要养很多的“老”,这样一来更“富”不起来了。的确,我们需要一定的经济实力来养老,但“富”就一定能养好“老”吗?养老确实需要投入,资金越充沛,余地也越大。但光是有钱就够了吗?答案是“否”。举个简单的例子,一个家庭里,子女很有钱,并不等于他们的父母就有福享。如果孩子光惦记着挣更多的钱,老人的日子肯定不好过。所以为人子女者,应该根据家庭和父母的实际情况适时调整自己的工作生活节奏,让父母有尊严地老去!责编/张立平laomalp820114@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