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马行空(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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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18岁之后,我就执拗地认为,我的祖先一定是马背上仗剑生存的。18岁那年秋天,我第一次出门远行。天空变得高远,仿佛是被鹰的翅膀一下一下抬上去的。
  我去的是山丹军马场,是武威的邻县,实际上相距100多公里而已。但已与我之前生活的平原两重天地。雪山、草地、碧蓝的水库、凉爽的山风、古老的被荒草盖住的丝绸之道。第一次知道汉代名将霍去病曾在那里养马,并在那里与匈奴大战。据说,那也是汗血宝马奔腾的地方。原来,天马就诞生在这里。我出生的第二年,我家南边不远的地方,挖出来了一匹青铜铸就的马,人们称之为天马,因为它脚下踏着一只惊恐的飞燕,于是取名为马踏飞燕。那匹马的故事一直沉寂在我的生命里,现在它被激活了。但是,让我无限伤感的是,马场的人都说,汗血马早已消失,马场已经难以为继。我失魂落魄般地回到故乡。天马再次在我的生命里沉睡过去。
  那一年,我生命中一个未知的世界轰鸣般洞开。原来我脚下的每一块土地,都有历史的细节与英雄的鲜血。它的辉煌曾经染红了夕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开始从一位汉民倾向于自己是一位匈奴的后代。我向往在马背上狂饮高歌,刀剑纵横,心藏正义。
  2004年,我又一次造访山丹军马场。那时,我开始研究旅游。当地政府请我们几位专家去考察山丹军马场。昔日的草场已经成了无边无际的油菜花地。远望过去,满目的花海从天边漫过来,一直粗暴地冲向祁连山的腰间。正午的阳光将祁连山上的雪峰映照得像一团被冰冻的光芒,在阳光下闪着寒意。一些羊群在漫无目的地游荡,像曾经战死的英雄的魂魄依然眷恋着这丰美的洒过鲜血的草场。那浩大的繁花先是让我无比地惊喜,但很快地,我就又一次陷入寻找天马的失意中。
  2
  那一年,我上了武威师范。我骑一辆自行车从9公里外的乡下平原上,迎着金风来到武威县城。有一天,我们去了一个类似于博物馆的地方,我第一次看见很多古老的宝贝,但到目前为止,我的记忆里非常奇怪地只剩下两样东西:一把生锈的宝剑、一匹空缺的铜奔马。那把宝剑后来我再未看到过,那匹马那天也未曾看到,因为马到国外展览去了。
  我的心似乎动了一下,或许根本未动。我现在怎么也想不起来。直到去了山丹军马场,我才知道,我家乡出土的那个文物就是传说中的天马。但在我的印象中,老百姓从未因这匹马而有任何的骄傲,至少我没听到任何一句开心的话。直到我上大学后,每次从兰州回到武威时,我才知道,荒原的凉州始终凝固着。它有一个自己的传统,人们在那个固有的文化系统里繁衍生息,自我循环。它与外界似乎不愿意发生联系,也少有冲动。那个时候,才对家乡的落后萌生出悲哀来。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武威的广场上开始树立起一尊天马的雕塑,那也许是武威动起来的时候。兰州火车站的广场上也很快有了一个很大的天马造型。直到那时,我才真正意识到,武威出土的那匹天马代表了某种精神。我逢人就说,那是我家乡出土的。可是,我对它又知道多少呢?说真的,它对我来讲,是一片知识的黑洞。直到2010年,当我第一次有意识地对天马文化进行研究时,才发现一个悲哀的现状。这个代表中国向外输出的文化艺术形象,居然没有几个人去认真地解读它的文化内涵。天马文化的解读者始终都是几个具有乡愿情结的武威作家,它的文化圈还是凉州那片土地,中国一流的学者、作家都未曾去认真地解说过它。它曾远赴海外,它曾四处访问,它的艺术价值据说价值连城,但谁曾在乎过?谁曾解读过它背负的中华精神呢?据说,我们的学术成果已经跃居世界前列,但这样一个国家形象的研究竟然是一片处女地。我们学术的虚空可见一斑。
  也是在那时,我才认真地去研究,为什么中国从周穆王到汉武帝一直都有一个关于天马的情结,为什么从武威出土的这样一匹青铜奔马能成为国家精神的象征?它到底象征什么?
  3
  西域,在中国的历史上有几个意象非常显眼。第一个是昆仑山上的西王母;第二个便是天马;第三个是佛教;第四个是伊斯兰教。除这些外,便是匈奴、丝绸之路、敦煌、楼兰等等。天马在中国历史上出现时,正是西域最活跃的时候,那时有大小三十六国。每一国的兴起几乎都与他们所拥有马有关。
  天山!天的山?可以与天比高的山?最接近天的山?祭天的山?要知道天在古代中国是多么重要的存在。在西北,几乎所有少数民族都崇拜天。有学者认为,天山是指祁连山。祁连山可能是匈奴语,确是天山的意思。也有学者认为,腾格里和阿拉善也是天的意思。还有学者认为,黄帝就是从天山上下来,征服了几个少数民族后才向中原地区进发的。因为那时都是游牧民族,将黄帝局限于一地肯定是有问题的。如果传说中的天山指的是我身下这座山,它原是多么神圣。它活在崇拜中,活在神话里,可现在……我突然想,黄帝时乘什么马?
  “时有神马出生泽中,因名泽马:一曰‘吉光’,二曰‘吉良’。”《轩辕黄帝传》里是这样说的。虽然此书出自唐,有伪作之嫌,但仍然可以玄想,黄帝之时,马已是最为神速的交通工具了。马是人类最早驯服的动物之一,是游牧民族最亲密的伙伴。如果说黄帝真的是从天山上游牧去中原的,那么,他所得之神马还是从天山这儿来的。
  我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还没睡着,就到了。昭苏县委宣传部的小冉在那里等我和湖北著名作家陈应松老师。我们坐着小冉的车从伊宁往回走,那时已到晚上八点半了。随行的有他的爱人和岳母。他告诉我,部里没有车,让我们委屈了。不多久,我们开始爬一座山,但下起了雨。小冉的岳母非常遗憾地对我们说,如果是白天,这座山可美了。我问是什么山。小冉说,乌孙山。
  噢,这就是传说中的乌孙山,乌孙国不就在此吗?我的眼前立刻出现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的情境。乌孙国献上良马数十匹,汉武帝一看,大喜,赐名“乌孙天马”。难道这就是真正出天马的乌孙?
  我一下也遗憾了起来。从《史记》《汉书》等史料中可以看出,我出生的地方武威,在汉武帝时代属于匈奴之地,据说现在的武威前身名姑臧,姑臧是匈奴人建的。其城址一说就在现在的地址,一说在民勤。两者相距100公里,不算远。说明那时祁连山上的雪水非常丰沛,整个武威和民勤都是好的草场。在民勤还有苏武牧羊的传说,有苏武山、羊道等地。与武威相邻的张掖和更西的酒泉也是匈奴人的所在地。   再往前说,匈奴人来这儿之前呢?是谁在居住呢?有学者认为,先秦之时,张掖以东属于月氏人所居,也就是说,如果我的祖先是武威人的话,他们先秦时的先人便是月氏人。他们就曾放牧在山丹军马场。那时,乌孙国、月氏国也是西域诸国中的大国。但月氏人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据一些学者认为,月氏人属印欧语系。那就是说,我们的先人有可能就与现在的欧洲人同属一个祖先?我并没有想与欧洲攀附的意思。因为我想起2011年参加的永昌县罗马村的一个学术会议,在那次会议上,来自永昌县的一些作家、学者认为,罗马村就是罗马时代的一个军团在西亚的战争中失败而逃难到中国,最后被安置在永昌的罗马人。他们列举了大量的资料,其中还有现在人的脸谱证据。但是,兰州大学的一些历史学家认为,这个说法不科学。他们认为,当时在永昌、武威、民勤等地生活着月氏人,而月氏人就可能是印欧语系。我当时并没有去研究他的这种说法,可是现在我突然觉得,也许他说的是有道理的。
  我曾带着从北京来的一些学者去永昌县考察,一路上,他们惊讶地看着迎面而来的永昌人说,这不都是罗马人吗?你看他们的头发、鼻子,看他们深陷的眼睛。在永昌县时,当时的县长接待我们时,学者们又一次惊呼,县长,您的长相就是罗马人啊,您是从哪里长大的?县长笑道,张掖啊。当他们惊呼的时候,我冲他们笑道,我们这一带的人都长得这样啊!我那样说的时候,我的心里也起了疑惑,是啊,我们老家那个村子里的人不也长得像罗马人吗?我的眼睛也有些深,头发是微黄的,上大学第一天就有人说我长得像外国人。年岁大一些时,我发现我的胡子也是黄的。难道我们也是罗马人的后裔?显然不是。
  然而,现在,我突然觉得月氏人、匈奴人甚至乌孙人也许就是我们的祖先。当然,这不能说生活在永昌县折来村的那些人就不是罗马人。也许恰恰是罗马人觉得生活在武威、张掖一带的人与他们有共同的一些容貌、生活特征后,就愿意留在那里。也许汉代的皇帝也觉得那些罗马人与河西走廊上的匈奴、月氏、乌孙人有某种渊源而将他们置于那里。这都是历史的悬案,谁也难以说服谁。可是,另一个共识倒是达成了,即广大的武威一带人与月氏、匈奴和印欧语系人种有天然的联系,不然,他们的长相为何如此相像?
  难道这就是武威、张掖一带人总是往伊犁河流域迁移的深层原因?难道我这次来不仅仅是寻找天马的,还是来寻根的?
  4
  汉武帝在乌孙得了马,虽也名唤天马,但他仍然相信张骞的信息:真正的天马的种马藏在大宛的一个名叫贰师的城中。我们不得不猜想,在当时整个西域,也许流传着一个关于马的传说,即汗血马的种马在大宛国,其他各地的汗血马都是它的子孙。这样,汉武帝便得陇望蜀,一心想得到那匹种马。
  我在昭苏时,听一位当地的人说,当地人若得到一匹种马,将像亲人一样对待它,给它最好的吃的、喝的。即使到了它不能配种时,也要给它养老送终,像对待自己的父母一样。人们是绝不会杀了种马吃它的肉的。这样一种风俗使我相信,大宛的那匹种马昭然若揭,西域诸国应该人人都听说过。
  于是,汉武帝先是派使者车令带黄金二十万两及一匹黄金铸成的金马,长途跋涉,涉流沙,越葱岭,到达大宛国,求取汗血马。大宛国王叫毋寡,他怎么可能把国宝汗血马送给别国?再说,他想大汉国远在天边,来一趟也不容易,便断然拒绝。我汉朝使节一看,一个小小的国家竟然敢拒绝大汉,便破口大骂,并把金马击碎,掉头想去,这一下激怒了毋寡。他不但杀了使团,还夺了金银财宝。汉武帝大怒,立刻命大舅子李广利任贰师将军,发兵数万远征大宛。李广利是位纨绔子弟,哪里懂得打仗。但武帝还是把这个事交给了他。
  关于这一节历史的悬案,史家们论争了很久,小说家们也演绎过很多次。人们不解,为什么汉武帝一定要让这样一个不懂打仗的人去做这件事呢?原来与李广利的妹妹李夫人有关。关于李夫人,这里不说也罢。总之,汉武帝对其宠爱有加,李夫人死后,汉武帝还要请巫师将其灵魂招来与其相聚,以皇后之礼下葬,后来还追封为孝武皇后。李夫人死时,给汉武帝托付了两位哥哥,一定要让他关照。李夫人的一位哥哥受了宫刑,再也无法提拔,还剩一个哥哥就是不会打仗的李广利。
  汉武帝心想,区区一大宛国,探囊取物而已。于是便有了私心,派了李广利率三千骑兵和几万步兵,向大宛国进发。一路上,李广利不懂用兵之法和外交政治,所以,路过一些小国时竟然也被人家拒之门外,有辱我大汉威名,兵士们饿死病死无数,到了大宛国时,就剩下几千人了。他们先是攻打大宛国的都城郁城,但攻了两年也攻不下来,便撤回,走到敦煌时,被武帝按住马头,不准入关。此时,正值赵破奴失利,朝中大臣不愿意再打仗,但是汉武帝是何等帝王,他岂能受如此之辱!他将反对他的大臣入了狱,然后增兵数万,将所有能打仗的囚犯、强盗等人都派了去,竟然也有七八万人。这还不够,他又用了一系列方式,动员全部国力在河西驻兵数万,以便随机进发西域。第二次,他让大舅子带领庞大的军队冲入西域。汉武帝如此动作,吓坏了西域诸国,他们纷纷打开城门,送食送水,加以慰问。只有一个小国硬是不开城门,李广利便将其屠城。西域之门在这样的利刃之下终于豁然洞开。大宛国见势,举国皆惊。先是紧闭城门,然后便觉得这样也无望,贵族们起来把国王杀了,牵出宝马送给李广利,说之前是国王的错。李广利此时也已损兵近半,赶紧见好就收。他让人选了数十匹汗血宝马和三千匹中等良马,浩浩荡荡班师回朝。
  天马归来,大汉威震西域,四海皆服,丝绸之路一直向西铺去,直至罗马帝国。武帝终于可以给大舅子封侯奖赏。帝王之雄心与私心皆可见于此。武帝高兴,作诗《西极天马歌》:
  天马来兮从西极,经万里兮归有德。
  承灵威兮降外国,涉流沙兮四夷服。
  大概做臣子的都不懂,在汉武帝看来,天马,乃天之马。天之马在西域,西域便无法降服。同时,他贵为天子,乃天之子。他不得天马,谁得?得天马便是得西域,得西域,匈奴便不足为患了。事实上也是如此。天马一失,西域尽归。   武帝得了大宛之天马,做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史记·大宛列传》载:“初天子发书《易》,云‘神马当从西北来’。得乌孙马好,名曰‘天马’。及得大宛汗血马,益壮,更名乌孙马曰‘西极’,名大宛马曰‘天马’云。”
  也就是说,武帝对天马有两次命名。乌孙也是天马,但不及大宛天马壮,便改名“西极”。于是,有一个问题便出现了,西极是不是天马的一支呢?也就是说是不是天马的后代呢?
  马史专家研究得出,今天世界上有三种纯种马:汗血马、阿拉伯马和英国马,而阿拉伯马和英国马都有汗血马的血统和基因。汗血马从古至今繁衍生息,并未消失于历史,在今天的土库曼斯坦、俄罗斯、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都有它的身影。据说全世界的总量为3000匹左右,其中2000多匹都在土库曼斯坦。昭苏县委宣传部邓副部长说,中国境内纯种此马10匹左右,都在昭苏。
  可以看出,汗血马的血统虽然在世界各地都可能有,但它的纯种只能生活在中亚地区。在中国,元代之后它就基本上消失了。究其原因,一是它乃中亚地区之魂魄,所以适应于中亚地区。相反,在中亚地区,那些体形大而壮的马可能不适宜生存,比如前面所说的康熙率领的骑兵在翻越天山时,他们骑的蒙古马就有些不适应了。二是它数量本身就少,往往都是为了改良内地的马而存活,而且体形不壮,最后不得不让位于蒙古马和其他的马。也就是说,它不适于在内地生长。
  从这个角度来看,昭苏因为那几匹纯种的汗血马和武帝的首次命名,而被国家相关部门重新命名为“天马的故乡”也是实至名归。
  5
  辽阔的昭苏,是一个天然的马场。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油菜花,以及一唱三叹的那些群山、暮霭、白云。白云之下,山峦之上,总有一匹马在悠闲地吃草、瞭望、呼吸、思想。每一次,我都不由自主地问,这是汗血马吗?回答是否定的。那样的场景出现得多了后,我们都有些疲倦了。美也会令人疲倦。
  第三天傍晚,我们住在了夏塔古道上的一个温泉宾馆。张承志在那里采风并写下著名的《夏台之恋》。我在昭苏的很多地方都看见一张照片,在腾格里雪峰之下,一群马在那里或奔跑,或散步。腾格里即“天”的意思,那雪峰也就是天山雪峰。雪峰是神圣的,天马也是神圣的,它们成为整个昭苏的名片和最美的风景。但第二天一早我们赶到雪峰下的一个草场时,竟然没有看见马。我们都有些失望。在回来的途中,才看见几个人骑着马奔驰而去。我还是问别人,那是汗血马吗?回答仍然是否定的。
  据说,汗血马只能到马场去看了。那是在昭苏的第四天下午,我们来到了马场。马场上修了一个很大的看台,看台的前面则是一个比我们操场大一些的赛马场。在一楼的围栏里,我们去看将要出来向我们展示的名马。有两匹马被介绍说是汗血马。一匹有些灰,一匹则是枣红马。我站在那匹枣红马前,看见它一双明亮而清澈的眸子在看着我。它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仿佛在向我诉说着什么。我被击中了。我从来没有如此亲近地看一匹马。它不是那种健壮的马匹,而是那种俊美的身姿,腿长,健美,有力。我们曾在前两天看过它的一些变种,人们称其为伊犁马。在去水帘洞和看草原石人的路上,曾经有几匹马闪电般掠过我的身旁,刹那间已经到了远处。它们奔跑的时候,身子微微侧斜,像是故意给我们展示它的飘逸似的。但那些马都与我无缘,它们都与我擦肩而过,不作任何交流。这一匹不一样,它比那些马要俊美得多,也要亲近得多。
  别的人都走远了,我还站在它的前面。一刹那间,我真的有一种与它像是失散多年的兄弟般的感情涌出。我从来没有对哪一种动物产生过如此的情愫。顿时,我确认自己的血液里一定有游牧民族的血统,也许我就是月氏人的后代,也许就是匈奴人的后代,也许,我就是乌孙人的后代。我是来寻根的。
  我很想摸摸它,很想再近一些看看它的眼睛,也许,在那明亮的眼睛里,藏着什么我与它的秘密。但我们中间隔着文明,隔着无数荒废的岁月。我不再是英雄了,我不会骑马。而它,似乎还在等待一位英雄。刹那间,我为自己不善骑而深深地失落。
  同来的一位女记者把手伸了过去,轻轻地抚摸着它,而它一直在看着我。我突然间想哭,不知为什么。幸好,多年来的矜持使我将泪水的情感轻轻地咽了下去。大概是它对我失望了,转过了头。我不知如何办。我站了很久,但它再也不转过身来。我失落至极,但又深感无奈。我落寞地往前走去。还有很多名马,有两匹看上去非常强壮,也有特别小的走马。我都不喜欢。
  看过了所有的马,就知道汉武帝为什么那样喜欢汗血马了。它代表了一种美的高度,一种其他的马无法企及的单纯之美。
  我是怀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失落之情离开马场的。不是因为没看到盛大的赛事,没有一睹马的风采而失落。那些对我来讲已经不重要了,我不是来看其他的马,我是来寻找天马的。可是,我不是看到它了吗?它不是也那样忧郁地看着我吗?对,我突然间觉得它的眼睛里有一种难以觉察的忧伤,甚至是忧郁。它转身的刹那,那忧郁之情便突然间弥漫开来。那情绪影响了我。
  我想,它也许并不喜欢这样的方式来展现自己。它喜欢荒原,喜欢孤独地在草场上闪现。它并不喜欢人类。人类喜欢它多半是因为战争,是要让它打仗,或是做种马。昭苏的一位领导向我们介绍,天下的种马都在昭苏,每年有无数的人拉着马来这里配种。这自然是新的马产业了,也是昭苏发展的新机遇。但是,这样的天马,它现在只能做种马的事业吗?在没有英雄的年代,它只能如此荒诞地活着?它眼里的忧郁代表了什么?
  我想,它也许是在等待一个知己。它的美,它的力量,它的天生的高贵,并不一定要在战争中显示,而是在孤独中,在传说里,在与英雄的相恋里。
  我不是那个英雄,我们这个时代也没有那样的英雄。它辨认了我一阵,便绝然转过身去了。但是,从它的眼神里我不断地在发问,难道我们这个时代不需要英雄?
  在从昭苏回到兰州的二十多天里,我一直在问自己,我所见的那匹汗血马真的就是汉武帝见过的天马的一匹?它与西极到底有什么不同?还是它就是西极?它还可以被称为天马吗?
  如此一问,我便明白了一件事,从18岁之后,我一直在寻找两个意象:一个是英雄,一个是天马。20岁不经意间看到的那柄生锈的宝剑似乎一直背在我身后,我从未将其拔出过。我没有找到真正的天马,即使汗血宝马就站在我面前,那样忧郁地看着我,我仍然因为自身的不足而无法认定它就是天马。即使它就是汉武帝所说的天马或西极天马,可因为历史赋予它太多的想象,以至于我很难这样轻易地确认它就是我心目中的天马。最重要的是,我还在寻找英雄。
  汉武帝寻找天马,是要打通中国与西域乃至整个世界的道路,是要开疆拓土,征服西域。他得到了天马,并为其命名,因为他是大汉天子。而我呢?我如此长久地寻找天马,是要做什么呢?那天,那匹被认为是汗血宝马的天马就站在我面前,而我又失落返回,到底是什么原因呢?从周涛的诗文,从今天难以计数的写汗血马的小说,以及从武帝之后无数人对天马的想象中,我们已经培养了一匹想象中的天马。凉州的那匹青铜铸就的奔马也是想象的天马。
  我忽然间明白,天马已经活在历史中了,活在我们的想象中了。它不仅仅是一个个体的精神之梦,还成了整个中国的国家理想。过去,它生活在中亚,代表了中国最为强盛的意志与美学,代表了中国向西开放的自由奔放的姿态。从此之后,它越长越美,越来越难以描述,但是,天马之梦在每个西部人的梦中,也在中国每一个帝王和英雄的梦中。
  责任编辑 王 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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