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的巴黎第八区，沿香榭丽舍大道东南行，穿过大皇宫前绿茵，拐入一条雅致小街，街道名称取自16世纪法国著名雕塑家让·古戎，他同时也是卢浮宫建造者之一。
　　巴黎雅顾影楼（Studio Harcourt）就位于这条街上一座19世纪建筑内，因为给无数国际名流拍摄肖像，这家“百年老店”成了时间廊里的光线雕刻师。
　　“法国是摄影和电影发源地，雅顾影楼1934年诞生于巴黎，名字取自其创始人、摄影师柯兹特·雅顾（Cosette Harcourt），是至今尚存的采用传统电影用光手法拍摄人物肖像的影楼。”
　　作为全球历史最悠久并仍然活跃的摄影工作室，雅顾影楼今年迎来了80诞辰。
　　圆润光泽的鹅卵石铺满庭院。穿过一扇低调的双开门，沿白色大理石楼梯拾级而上，深红色地毯将人引入优雅的门厅；拱形天花板高高耸立，富丽的背景铺就红宝石般色泽的帷幔，艺术化地强调了头顶聚光灯打出的光束。阶梯尽头最引人注目的，是法国著名女演员卡洛尔·布盖（Carole Bouquet）的巨幅黑白肖像，她是如此美丽，让人忍不住要抚摸她天鹅绒般的肌肤。
　　“欢迎来到雅顾影楼。”一位亲切持重的女士迎面走来，雅顾影楼CEO卡特琳娜·若纳（Catherine Renard）亲自带领本刊记者参观了工作室并接受了专访。
　　影楼的装饰极具劇场氛围，环顾四周，墙上悬挂着众多影星的黑白肖像，若纳指着其中几张介绍起来。“阿兰·德龙两年前来过这里，我以为他很难伺候，没想到他挺客气的；让·雷诺人非常好，我没想到他私底下是那么感性的一个人，看到照片时，这个硬汉差点感动得掉泪。”
　　80年来，雅顾为超过1500位名流拍摄了珍藏肖像，这份客户名单奢华闪亮：约旦皇后拉尼娅、柬埔寨国王西哈努克等国家元首；香颂名伶琵雅芙、印象派画家达利、作家萨冈、诗人让·科克托、时装之母可可·香奈儿、设计教父让·保罗·高缇耶、时尚大帝卡尔·拉格菲尔德……阿兰·德龙、莫妮卡·贝鲁奇等一长串电影明星之外，光临雅顾的还有齐达内、舒马赫等体育明星，甚至包括诺贝尔物理奖得主乔治·夏帕克、液晶之父皮埃尔-吉勒·德热纳等。影楼拥有的这些名人肖像，现已成为法国文化遗产的一部分。
　　事实上，雅顾影楼也一直是法国政界领袖的“官方肖像”首选地。乔治·蓬皮杜、雅克·希拉克、弗朗索瓦·密特朗及法国多位前总统都曾是这里的座上宾。1948年为戴高乐拍摄的照片中，身高1米91的将军只穿了简单的军服，不带条纹，也没有任何勋章；1960年拍摄蓬皮杜时，他还是宪法委员会一员，作为戴高乐的秘使签订埃维昂协议，解决了阿尔及利亚战争后，1962年被戴高乐任命为总理，由此组建了四届政府，直至1968年的五月风暴……雅顾的签名伴随这些领袖的照片，作为“权力肖像”而出现。
　　雅顾影楼漫长而辉煌的艺术生涯跟法国电影、艺术和文学界密不可分。
　　影楼传奇创始人柯姿特·雅顾，1900年生于巴黎第九区孔多塞街21号，这是位卓尔不群的女性，颇具香奈儿风格，她爱抽烟，喜欢开车，享受工作给她带来的独立。1930年代，她曾在当时以专拍人像和工业摄影为主的马努埃尔兄弟照相馆工作，替客户拍照，去时髦的酒吧拍摄纪实片。1934年1月，柯姿特和拉克鲁瓦兄弟、莲娜·丽姿的儿子罗伯特·里奇联手创建了“拍摄艺术照”影楼，因柯姿特受电影美学影响，逐渐形成自己的风格，成为影楼的精神化身，工作室后来采用这位女掌门的名字，冠名“雅顾影楼”。
　　当时影楼坐落在巴黎16区耶拿大街49号一幢豪宅内，自19世纪末以来一直保持原样，它也成为雅顾影楼经典的一部分。很快，那里成为名流云集之地：巴黎的作家、演员、舞者、画家、歌手、政界人士、体育明星等纷至沓来。
　　1950年代是雅顾影楼鼎盛的标志，80名员工的规模，堪称欧洲最大和最具影响力的影楼；1951至1958年间，年均客户上升至9000人；1952年2月4日，美国著名的《生活杂志》撰文介绍雅顾影楼，称“全球最大的人像影楼营销无敌魅力和优质照片”。
　　穿过挂满肖像的走廊，推开一扇刻有古老欧式雕花的大门，我们仿佛穿越到了法国1930年代的黑白电影世界：边缘装满灯泡的巨大化妆镜、梳妆台前造型奇特的扶手椅、墙角达利风的烛台，仿佛都曾是某部经典电影作品中的道具。
　　从这间明星化妆室的设计，到雅顾独特的照明风格，都能找到让·科克托1946年的电影《美女与野兽》的痕迹：微妙的照明方式将被拍者的脸和身体从黑暗中雕刻出来。
　　雅顾的摄影师们擅长从电影艺术中汲取灵感。二战后，雅顾的人物肖像在法国影院和剧场中陈列，从影坛巨星到初上银幕的女演员，都醒目地出现在影院海报上。作家罗兰·巴特在他1957年的著作《神话学》中写道：“在法国，没有在雅顾影楼拍过照的，就不算是演员。雅顾的演员是神灵，他什么都不用做，就被定格于‘气定神闲’之中。”
　　在法国黑白电影璀璨的历史长河中，带有雅顾签名的照片都是传世精品，使得这一签名成为超越时光的标志。“雅顾的照片是演员的入道仪式，是高级手工行会的结业证书，是他真正的专业身份证……这长方形的框架，首次显现了他完美的面容，以及他打算毕生扮演的聪明、敏锐或狡黠的神态。凭这张正式证书，整个社会同意将他从其固有的物体法则中抽象出来，保证他获得一张脸的永久收益，从本次洗礼之日起，这张脸就收获了经久不变的光彩。” 　　在20世纪的视觉记忆中，雅顾又为众多影星拍摄了肖像，从苏菲·玛索、玛丽昂·歌迪亚，到最近的范冰冰，雅顾的肖像照是独特、稀有的诠释。若纳回忆：“上次范冰冰来，她原以为拍照很快，还打算拍完就去香榭丽舍大道购物，但没想到化妆就用了4个多小时，等整个流程结束，商店差不多也关门了，幸好她对照片非常满意。”
　　影楼总裁弗朗西斯·达仰（Francis Dagnan）说过：“雅顾的艺术家每天都在一种近乎宗教的气氛中审视人脸之谜，为了揭示被拍者的精神存在，等到他的精神秘密出现时，才赋予肖像自己独立的生命。照明的艺术、取景的意义和对拍摄对象的摆弄，是雅顾风格的基石，这里有好几代对肖像艺术训练有素的摄影师，这是一种活生生的继承。”
　　有人把在雅顾的拍摄体验比作“法式优雅的旅行”，从迎待礼仪到密室拍摄，从后期修图到选片制作，雅顾体现了“法国制造”的传统和精华。
　　在这个瞬间可以搞定一切的数码时代，快门咔嗒，一张照片立等可取。男女在微博上突然宣布相爱，在朋友圈贴上自己的生活，甚至等不及花时间或努力去彼此了解。而雅顾影楼却在重新提醒人们，“期待”这个词本身的美丽以及“等待”为人生带来的幸福感。
　　数轮的等待，是定制类奢侈品的法则。“这是一个综合了高级手工艺和法式优雅礼仪服務的品牌。简单说，雅顾的传统制作流程与爱马仕的手工定制皮具流程同出一辙。”

黑白是一种超越时间的符号

　　人物周刊：今年是雅顾影楼创立80周年，你们会举行一些特别的活动来庆贺纪念吗？
　　卡特琳娜：今年年末会有一个大型摄影展览，讲述雅顾影楼80年的历史，在隔壁大皇宫里每年都举办巴黎摄影展览会，今年年底我们也会参加。法国本土的艺术活动太多了，还真有点负担。另外，我们有些活动要到明年才庆祝，因为明年我们会搬家。我们影楼1938年时位于16区的耶拿大街49号，1968年曾搬到马德兰教堂旁边，在那里30年，之后有段时间濒临破产停业，法国政府买下了我们整个底片库，帮助我们渡过经济困难期，之后重新开张。这里我们是2003年才搬过来的，因为跟原来耶拿大街的原址比较近。
　　人物周刊：明年影楼要搬到哪里？
　　卡特琳娜：哦，这是个秘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肯定还在巴黎，肯定是一座典型的19世纪建筑，因为19世纪对法国来说很重要，这个世纪里出现很多发明，其中包括摄影技术。另外，这个房子要足够符合巴黎精神，雅顾不仅是一个摄影室，其实也是一个沙龙，人们在这里会有一个交流、碰面的感觉。我们现在这栋建筑也是19世纪末期的，明年新家比这里空间更大、装饰更精美，同时会有一个博物馆讲述雅顾影楼历史，展示照片。
　　人物周刊：你刚才提到“巴黎精神”，简要介绍一下你个人的理解？
　　卡特琳娜：在我看来，巴黎精神主要有三点，第一是优雅，这也是我们雅顾摄影一直在追求的。第二，就是一种很神秘的感觉。第三，它还要有活力。
　　人物周刊：雅顾影楼拍摄的大多数照片都是黑白肖像，你如何理解黑白肖像的魅力？
　　卡特琳娜：这可以说到人类的视力运作，我们刚生下来的时候，只能看见黑白的东西。直到6个月后才能分得清颜色，为什么我们喜欢黑白？因为那能唤起我们曾经的记忆。1950年代的时候，雅顾也拍过一些彩色照片，一种是在底片上加色，另一种是直接拍彩色的效果，但这些作品没有留存下来。另外，您可能知道，当我们做梦时，其实我们梦里的世界是黑白的，或许这可以解释人们对黑白影像的情有独钟？

　　人物周刊：黑白影像常给人怀旧感，印象中法国尤其巴黎特别喜欢营造这种氛围？
　　卡特琳娜：我觉得这不是一种怀旧，可能在欧洲的文化里面，黑白就是一种超越时间的符号，我们觉得有彩色的话，这个彩色会流失掉，它其实并没有长久存在的能力。另外，刚才讲到梦的这个维度里，其实黑白是对想象的投射，黑白最大的作用是强调了一种我们和现实之间的距离，或者，对我们来说，这是不是一种绝对的怀旧？对你们中国人来说黑白是不是有点悲伤？
　　人物周刊：悲伤还好，我个人感觉比较深邃。想请问下，雅顾影楼打算坚守这种黑白传统吗？还是在彩色摄影领域已经开始试验了？
　　卡特琳娜：其实现在我们已经有很多彩色摄影了，中东客人和广告客户喜欢彩色照片，但我们的客人基本还是倾向于黑白照片，尤其是电影演员，他们倾向于黑白肖像照，因为它会产生一种距离感，而且他们对皮肤的颜色其实并不是那么关心，他们只需呈现一个非常美妙的效果，同时它会给你一种，就是你刚才提到的更深邃的感觉，有一种浓度。
　　人物周刊：我注意到影楼门口放了张照片，不是雅顾女士本人的，而选了女影星卡洛尔·布盖的巨幅肖像，为何特意选这张作为招牌？
　　卡特琳娜：雅顾女士本人其实是非常低调的一个女性，她跟香奈儿一样，非常神秘，其实她工作非常勤奋，为雅顾工作室的推广做了很多工作，但她不是一个非常愿意展示自己的人。我们关于雅顾女士的照片其实只有两张，其中一张底片不够精细，所以基本上不够放大到那么大的尺寸。
　　我们选择1956年拍摄的卡洛尔·布盖，因为那是影楼非常辉煌的年代，类似一个重生的感觉，而且这张照片展现了她的优雅、高贵，非常有女人味。布盖领导了慈善组织“孩子的声音”，每次这个组织有活动时，我们影楼都会参与。
　　雅顾影楼与电影演员有着密切的关系，他们推出作品时，我们经常会有推广，就像罗兰·巴特说的，在法国，如果没有在雅顾拍过照，就不算是一个演员。雅顾影楼承传自电影业，我们的照明技术及整个照相台设备都来自电影业，摄影风格曾受《美女与野兽》摄影师亨利·阿勒坎的影响，他和让·科克多有很多合作。从最初的光影设置到如今的3D，电影拍摄经常启发雅顾的摄影师们。
　　人物周刊：请选三张你个人最喜欢的雅顾肖像作品？
　　卡特琳娜：1950年拍摄的伊迪丝·琵雅芙（Edith Piaf），在这张雅顾罕见的全身肖像中，可以看到这个身高1米42的“小姑娘琵雅芙”穿着著名的小黑裙，摆出一副戏剧化的姿态，这张照片随着她和法国香颂推广到了全世界；我们为米歇尔·摩根（Michèle Morgan）拍摄的那张也非常特别，在她不计其数的肖像照中，只有雅顾让这位大美人闭上了眼睛，呈现了她与众不同的一面；还有1994年拍摄的让·雷诺（Jean Reno），我们的照片拍出了这个银幕硬汉非常感性的一面，我记得，他拿到照片时很感动，眼眶甚至有些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