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迪亚诺 写作犹如雾中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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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普鲁斯特”


  在写作生涯的最初,莫迪亚诺将自己视为孤儿。在小说里,他一次又一次回到相似的主题——过去、消失的威胁、道德界限模糊。他以半自传的方式,将他人的过去和记忆嫁接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里,试图找回自己的身份。他写的是一个充满了混乱与烦扰的真实年代,他的父母就在彼时的巴黎相遇。当犹太人被驱逐到星形广场时,莫迪亚诺的父亲却拒绝佩戴大卫之星标志,他在黑市做走私生意,与盖世太保走得很近。
  “很难说清这个敏感男孩的故事。他生在1945年,他的父亲是意大利犹太人,他的母亲是比利时人。他的童年被各种空缺撕碎了。爸爸总是不在身边,弟弟鲁迪10岁那年死于白血病。”2004年,莫迪亚诺推出畅销书《家谱》,他说自己并不是在写一本自传,而是写周围的人,尤其是父母对他的影响。
  莫迪亚诺孤独、悲伤的童年和黑色巴黎交织在一起。父亲总在世界各地跑,身为演员的母亲也跟着剧院到处演出,孩子们只能交给外祖父母照顾。莫迪亚诺从他们那里学会的第一门语言是佛兰德语。他的作品里充满了冷酷的成长,仿佛是在给父母写一封信。在他的描述里,母亲是个硬心肠的女人,甚至连她的宠物狗也离奇地跳出窗外死了。他长期生活在寄宿学校,心爱的弟弟去世,继而是父亲突然出走,家庭生活彻底结束了。

  莫迪亚诺在学校里一无是处,他辗转于法国各个学校之间,最后,回到巴黎完成中学学业,进入索邦大学。但在索邦大学第一年末,他就不得不辍学。17岁那年,他与父亲彻底断绝了联系——他向父亲要钱,父亲竟然报了警。很多年后,他甚至不知道父亲葬于何处,但他把父亲写进了书里。
  在巴黎,莫迪亚诺曾靠卖书维生,他学会了模仿名作家的笔迹,比如瓦莱里和罗伯-格里耶。在莫迪亚诺的记忆里,那是一个离奇且混乱的时期,阿尔及利亚战争耗去了法国那些年里的黄金时光。他在那段时间里遇到很多老人,他们灌输给他一种永远处于危险之中的想法。
  莫迪亚诺渐渐了解到他身处的这个世界并不存在永恒。
  从大学退学后,莫迪亚诺的内心世界如此繁乱,他不得不躲进小说。八九岁时,他就写过诗。十几岁,他尝试写完整的书,却没有超过四十页。这位未来的作家已经有了急迫感,但因为不成熟以及缺乏对世界的某种关注,他在写作上没什么收获。
  但到了1960年代,莫迪亚诺20岁时,一切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他突然成熟起来,也为文学生涯做好了准备。他找到了自己关注的东西,那个黑色年代——1940到1944年。他为“占领时期”的生活找到了两层意义——他开始了自己的职业写作生涯,而他写作的目的正是揭开那个黑色的年代。
  “我从没想过做其他事情,我没有文凭,没有明确的目标。但对年轻作家来说,这么早就开始写作是艰难的。我不喜欢读我早期的作品,不是说我不喜欢它们,而是我已经认不出自己了,就像一个老演员回头看自己年轻时演过的角色。”莫迪亚诺说。
  莫迪亚诺出版第一本书时只有22岁,伯乐是他母亲的朋友、中学几何老师雷蒙·格诺,正是雷蒙·格诺带他参加伽利玛出版社的鸡尾酒会,而他的处女作《星形广场》就是由伽利玛出版社出版。《星形广场》里,主人公法国犹太青年拉法埃尔·什勒米洛维奇怀着扎根的意图,到处寻找自己的栖息地,最后以噩梦收场。
  《星形广场》出版于1968年5月,彼时正值学生运动,星形广场既是巴黎的地标,又是占领时期犹太人戴着大卫之星的地方。关于星形广场,这本小说的题词里出现了一个黑色幽默。1942年,一位纳粹军官问一个犹太年轻人,星形广场在哪里?年轻人指着军官的左胸说,这就是星星所在的地方。莫迪亚诺并没有回避反犹主义引发的争议,这也是他对自己犹太身份的探索。《星形广场》引起了评论界关注,为他赢得了罗歇·尼米埃奖,而他之后出版的几本书同样取得了成功。在法国,莫迪亚诺成为家喻户晓的名字。
  莫迪亚诺被欧洲人称为“我们这个时代的普鲁斯特”,但他本人并没有高估小说的地位。他曾说,小说是一种“时代错误”的文体,它已经从公众的视野里溜走了。他小说里的主人公也都是一些逃遁的人,他们如影子般模糊,沿着记忆的线索寻找自己神秘的根源。
  “莫迪亚诺的小说通常构建多条时间线。故事可能开始于上世纪80年代,回到60年代唤起他的青年时代,突然跳转到40年代揭示父母的朋友与正在交往的女人之间的联系,最关键的或许并不是这种联系,而是一个短暂的、将被那个黑色年代熄灭的人与另一个碰巧生存下来的人擦肩而过的可能性。”当代法国文学评论家Akane Kawakami说。

我们是由出生的时间和地点决定的


  1978年,莫迪亚诺凭借《暗店街》获得龚古尔文学奖。《暗店街》讲述了一个得了健忘症的私家侦探,为了寻找自己的真实身份和过往经历,来到自己出生和生活过的地方,甚至漂洋过海到法属波利尼西亚的一个小岛寻找自己年轻时代的朋友。
  “不同的时间和地方犬牙交错,如七巧板一样等待读者去重新组合,拼成图形。但是这些片断很难嵌合得天衣无缝。在叙述者兼主人公锲而不舍地寻找自己真实身份的过程中,常常因某个细节的不吻合而功败垂成。他和其前半生的见证人似乎‘所经之处只留下一团迅即消失的水汽’。他们‘从虚无中突然涌现,闪过几道光后又回到虚无中去’。”《暗店街》译者王文融说。
  “他捕捉的是一个无道德感的往往声名狼藉、模棱两可的世界。莫迪亚诺借用各种文体:间谍小说、侦探小说、黑色电影。但似乎最能引起他兴趣的是人们生活里的缝隙,那些被移除或压抑的瞬间,那些无从解释的瞬间。他的风格是如此俭省,仿佛文字只是轻轻地粘在纸上,几乎不在那里,恰好呼应了他尝试触碰的不可能性。他的書是谜,但也是挽歌。他在思考他者本质意义上的不可知,同时又为记忆的诱惑和陷阱着迷。”《卫报》在莫迪亚诺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这样评价。
  莫迪亚诺笔下的战时巴黎充满了细致的街名、咖啡馆、地铁站以及各种真实事件,因此,他被称为文学考古家。而在自传作品《家谱》中,莫迪亚诺也承认他对神秘之物的钟爱。“越是晦涩、神秘的东西越能吸引我。我甚至会在那些没什么神秘感的事物上寻找神秘性。”
  和其他生于1945年的欧洲人一样,莫迪亚诺面对的是分水岭意义上的世界。莫迪亚诺最初的目标是,用虚构的自传,通过作品去唤起不确定性和循环性。莫迪亚诺有5本小说中,5个人物生活在5个不同的地方,却用着同一个电话号码。
  莫迪亚诺通常被归为后现代主义,但他本人却否认自己属于任何一种“新奇运动”。他无疑是法国当代文坛里的一个特例。“我对学院派的那种实验一点兴趣都没有,尤其反对那种语调平平又毫无生气的新小说,我无法理解那些脱离现实的文学作品。”莫迪亚诺说。
  瑞典文学院常任秘书彼得·英格伦说,莫迪亚诺是一个可读性很强的作家。“他的书并不难读。他的风格精炼、简单、直接、明确。你翻开一页,就知道是莫迪亚诺。短句子,不浮夸,但复杂性却寓于简单之中。”
  “语气、大纲、主题,正如螺旋结构一样,它们都是统一的,基本上来说,解释我自己的根源,寻找我的身份认同,是我的愿望。”莫迪亚诺说。
  莫迪亚诺将写作比成雾中开车,“你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你必须向前。”
  “很长时间里,我都在重复做着同一个梦,我不用再写了,我自由了。但我并不自由,我越来越明白,它没有完成。我一次又一次回去,那些微小的细节,它们是我生命的部分。最后,我们是由出生的时间和地点决定的。”对莫迪亚诺来说,这个地方就是巴黎,而时间是1945年。
  “我生活过的巴黎以及我在作品中描述的巴黎已经不复存在了。我写作,只是为了重新找回昔日的巴黎,这不是怀旧,因为我一点也不怀念从前的经历。我只是想把巴黎变成我心中的城市,我梦中的城市,永恒的城市……我已经很难离开它了。金龙格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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