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盆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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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成为一种习惯,甚或一种宗教了。
  每年立秋,我总要在家人惊诧的眼光中,拿出那只破旧的蟋蟀盆来,用细布细细地拭去灰尘,再蘸上清水慢慢地擦它,最后太阳照一照,把它供奉起来。
  这只蟋蟀盆很有年份了,而且颇有品相,叫做“铜鼓天落盖”,体形就像一只明代的夜郎铜鼓,通体苍灰色,因年代久远而略呈影青的钙化斑点,腰部悉如健妇般地、有力地微凸,盆盖墨黑,中镶菱座铜环熠熠生辉。
  因为多处冲口,被儿子讥为“丐帮用品”,他哪里知道,它的年龄比他老爸还大好多呢。
  小学四年级开始,我每年秋天都要蓄上几头蟋蟀(沪语螊绩),渐渐发展到几十头甚至上百头,父亲对此一直非常反感,總要责我“玩物丧志”、“瘪三习气”,责怪母亲娇纵我,总要龃龉多次,所以我们家的四季,一般来说还算和谐,但只要一到立秋,便渐渐地失去祥和之气,因为我的顽固,也因为母亲的溺爱和父亲的深恶痛绝。
  三个人什么事都好商量,唯独在这个有翅目昆虫的议题上不肯轻易改变自己的立场。我常想,玩蟋蟀的都是“没志气的流氓”么?宋徽宗、贾似道、大明的宣德皇帝至少不是“瘪三”吧?!至于苏东坡、黄庭坚、佛印和尚、倪云林、袁宏道、梅兰芳、盖叫天直至当今大学者王世襄,都是虫迷,我等尊他们才子、大师都来不及,谁敢说他们“玩物丧志”?你总不能“名人可以玩虫,庶民不得玩虫”地双重标准吧?
  但是蓄虫的确要精力财力,尤其是有了好虫,更要配好盆,穿西装,怎么能赤膊打领带呢。好盆的标准有很多,一个“老”字是最重要的。
  1988年,距今二十七年的那个8月,母亲的病已经很重了,需要两支“白蛋白”,自费的,议价似乎是36元一支,还要“开后门”。
  我攥着钱赶路,经过江阴路的“虫摊”忽然眼睛直了,腿脚也不灵便了。
  养“螊绩”,中秋以后最好是老盆。所谓“南盆北罐”,南盆是对南方蟋蟀盆的泛称,特点是,盆壁较薄,较浅,花色繁多,泥质细腻;北盆一般指京津两地所制的蟋蟀罐,特点是厚壁直桶因而敦实抗寒气。
  那天人们围观的正是一只身价不菲的古旧南盆“铜鼓天落盖”,李万记制,开价一百,还价八十,人见人爱,机会难得。
  我那时爱虫心切,迷了心窍,竟然咬咬牙买了下来,但是又马上背生凉意:老娘的病怎么办?她还等着我的救命药哪!
  于是只好很低级地撒谎,钱丢了。
  老妈默默地流泪,老爸气得跺脚,拿了钱自己去买“白蛋白”了。
  倒了霉的是,没几天由于“虫友”的出卖,父母知道了真相,母亲继续哭,父亲则不打话,出手就连盆带虫地扔了出去……
  那一年的9月2日,母亲就去世了。我揪心地痛哭,倒不是愧疚“白蛋白”的短缺(事实上此药一直供应到她去世),而是觉得自己的人品实在太差。
  尽管如此,悲痛中仍然不忘偷偷去侦缉那盆的踪迹,怪哉,那一晚老头子扔出的盆似乎正巧落在窗外的黄沙堆里,怎么一点踪影也不见呢。
  母亲去世十年后的一天,我再次经过江阴路花鸟市场,一瞥,咦?怎么又见那只“铜鼓天落盖”了呢?远看一模一样,近看,嘿!盆底涂鸦的“展奋珍玩”还清晰可见。
  那晚的黄沙堆救了它,除了几个小冲口,几乎没有重创,但现在的开价已经是300元了。
  我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岂止老盆有缘,应该是一种宿命的预示吧,每年秋风起的时候,细细品它,可以品出内心很多很多平时想也不想的东西。
  父母都已不在了。我,也六十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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