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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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昆明闹市一隅难得的幽静里饮茶。一只弹叩有金石之声的紫陶杯,浅斟着名为“月光白”的普洱,汤色碧绿中透着柔黄,明澈清透,仿佛山林投向闹市的一瞥凝睇;它口感温润,回甘萦绕,香气初时飘飘渺渺似蜜香,继之则像清远的果香或是淡雅之花香……香气随着冲泡次数发生微妙的变化,似月轮光华的强柔随日子更迭而渐变。
  为我们泡茶的是一位美国人,三十多岁年纪。头发微卷,瘦长白皙的脸上和谐布局着深目高鼻红唇,颇为帅气。他泡茶,虽有板有眼,动作娴熟,却绝无复杂程序、表演色彩,显得随意、平易。他用标准的普通话说,喝茶有礼、有仪,但更应像生活本身一样日常。一开口,就把我镇住了。举头四顾,一道东阳木雕屏风、一盆寿山石花山,一帧梅竹水墨,倒也跟一般茶室区别不大。只是多了一排书橱。走上前去一看,里面整齐排列的,全是外文书籍。“这是我多年搜集的各个国家的普洱茶文献。”这句话,更增添了我的惊敬。
  他叫柯安瑞,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人类学专业硕士研究生毕业后,来云南搞社会调查,却迷上了普洱茶,或者准确点说,迷上了一位景迈茶山的姑娘。

  他用流利的中文給我讲他与爱情相逢的故事,竟然与月光白有关。
  那天,他去澜沧县芒景村考察了解布朗族的古代迁徙情况。离村数里时,一位头戴野花、身穿紧腰宽摆黑色小褂的布朗女子驾着摩托而来,看见前面有人,就放慢了速度。“能带我到村里吗?”“敢坐就上来!”那女子并未在意求助的是外国人,爽朗地回答。“您叫什么名字?”“茶云。”她告诉他,她家在附近村寨,今天是来芒景村过茶祖节的。
  茶云爱笑也爱说话。她告诉柯安瑞,在布朗族的传说中,是一个叫“帕哎冷”的人最先带领大家种茶,所以布朗族视其为茶祖,每年都要祭拜。在这个节日里,人们除了要在茶祖庙祭祀、对着茶山喊茶魂,还要吃长街宴、跳象脚鼓舞。
  果然,到了正午,寺院前的场坪上就一溜摆开了十多张长条矮桌,来过节的寨里寨外的人分坐两旁。看见有个外国人端着相机东张西望,一位缠头巾、身穿青色对襟无领上衣的布朗族男子跑了过来,邀请柯安瑞用餐并参加他们的活动。盛情难却,柯安瑞半推半就坐了下来。那位中年人豪气地说,这些年景迈茶紧俏得很,价格涨了不少,农民又无税收,家里收入增加,所以他家连续两年抢着承办村里的茶祖节,邀请全村乡亲、各寨友朋吃饭、喝酒、跳舞……
  饭菜上桌,有花汁染糯米饭、芭蕉叶包烧鲜鱼、鲜肉,也有魔芋、酸笋鸡等。每一样的色香味,对柯安瑞来说都充满诱惑又有点让人心怯。“尝尝,挺好吃的。”想不到舌尖上的冒险带来的竟是满嘴的香爽。
  芒锣敲起来了,涌来了更多的人,布朗族传统舞蹈开始上演。人们不分老少,女的在内,男的在外,围成两个同心圆,随着象脚鼓、芒锣的节奏顺时针旋转,舞之蹈之。在旋转的人群中,柯安瑞看到了一双水润传情的眼睛,脚步轻盈地踩踏着节拍,头上戴着的野花摇摇颤颤……那不是茶云吗?柯安瑞忙不迭地举起相机不断“咔嚓”。
  活动结束,茶云约柯安瑞到数里外的家中品茶。
  远远就看见一排排高屋脚、大屋顶的干栏式建筑———竹楼,像诸葛孔明的帽子,梯田般分层级戴在了山坡上。寨子被茶林环抱着,山尖飘着云雾的纱幔。
  进了茶云家,坐在竹圆凳上,姑娘把泡出来的茶斟进竹筒杯放在柯安瑞面前,“看看,闻闻,尝尝。是不是汤色像我们的景迈山色?香气像我们的景迈山花?口感像景迈山的橄榄回味长?”
  茶云告诉柯安瑞,历史学家方国瑜先生曾认为布朗族人是云南最早栽培、制作和饮用茶叶的民族之一。千百年来,布朗族人每迁徙到一个地方,都会在那里种下茶树。这一带就是“景迈山千年万亩古茶林”核心区,正在申报世界文化遗产。
  原来,她泡了斟出的,不仅是香茗,还有她的整个民族的记忆。
  茶云是个回乡的大学生。闲聊会心,茶韵悠长。那一次布朗山乡之行,是柯安瑞的一次人生转折。他从此迷上了茶学。千里姻缘一线牵,神奇的东方树叶最终使柯安瑞与茶云结为伉俪。除景迈山乡的竹楼外,夫妻俩近日在昆明置办了一处居所,内里辟有一间小小的茶室,广交茶友,将之作为研讨普洱茶文化的一个窗口,以获新的思考来充实他们完成中的著作,为景迈茶山申遗助力。
  说完自己的故事,柯安瑞补充说:“哦,那天在茶云家喝的茶是月光白。虽然这种茶的制作一般都秘而不宣,但她还是带我看了制作现场:在一张张篾席上,这种茶要白昼渥堆,夜里摊晾……”
  转过身,他拿出一个装着一些茶叶的布朗竹盘递给我们看。抓一撮放在掌心,只见一芽二叶的茶,叶面呈珍珠背光一面的那种白,叶背呈灯熄窗口在远望中的那种黑,叶芽亮白亮白,整体黑白相间,看起来仿若景迈山茶林枝叶间滴淌的月色,光影斑驳。
  柯安瑞说,传说里,这种茶是由美丽女子在夜里就着月光采摘的,并仅在月光下慢慢晾干。原来,月光与茶叶相遇后会有如此美妙的呈现。
  选自《月光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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