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书店(外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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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书店
  早上或者傍晚,汇文中学门前,孩子们叽叽喳喳走着跑着的身影显得匆忙。太阳高了,路上不见孩子们的身影,行人三三两两来来往往,路一下子安静下来,像不爱说话了似的。沿着这条路继续走,到了十字路口,愈发安静。路画十字,将一块偏离城区的街地一分为四,树在路边长,人在路上行。墙支撑起四个象限中的建筑。象限中的建筑静默无声,低矮的门楼,紧闭的窗扇,砖缝中的纤草,路过的云朵,高而蓝的天宇。一株大杨树的阴凉里抬头,你能看见一块横于檐下的牌匾,黑底金字。旧的字儿,“屋”字的最后一笔脱了金,安静地凹着。古朴的字,让我记起了鲁迅先生。
  书屋曰“三味”,是屋三味,还是书三味?教我们古汉语的老先生信口吟出的话,一直在我脑子里转,每走到书屋跟前都会打个旋儿在眼前低徊一下:“诗书,味之太羹,史为折俎,子为醯醢,是为书三味。”那是宋李淑《邯郸书目》中的话。他老先生为那位宋人作解说,就是把书比作了好吃的菜饭,不吃饭谁不得饿死?
  书有三味,屋也有了三味。书与屋给没滋味的日子染色——再小也是一块靛,红黄蓝白,喜欢什么提捏着青春去蹭好了。于是它的青砖灰瓦就亮起来,连阶石间的小草也显得比别处精神。
  很多双鞋子踩进这间书屋,很多风也在书屋里进出。窗户敞着,风撞进房间,翻不动那些挤靠一起的书页。钻一排书架不行,再试一架还不行,溜了出去。树影遮了大半个天光,书架上的作家诗人们,暗了一个色调。
  去书屋的时候,我正在不远的一座学校进修,课程不紧,总乐意钻进书屋闻闻纸味。
  站在角落里的书店主人是一位面目清矍儒雅的老人,素黑的衣服干干净净,看到他的那一刻,我想到了竹。老人由着我在书架间转来转去,左翻右翻,并不出言打扰。慈祥的目光如同看一只游走寻食的半大猫。一屋子都是吃食,都想吃,舔舔这个,闻闻那个,叼着鱼尾,又扒火腿。
  抽出了淡绿色封面的《听听那冷雨》,余光中先生的散文集。还没翻开书页,雨声已经入耳,淅淅沥沥,渺远又清晰。我在设想,字里行间该藏着什么?蕉叶绿,池塘银,青阶石的冰凉,黛屋瓦的沉重,杏花娟娟,桑叶绵绵。
  余先生的花伞在冷雨里游走,我的花伞端插于十字小街。有雨没雨,只要路过,我都要去那把伞下站站。看天光被花伞过滤漏下的变换,看花伞护罩的那一块土地的阴晴。店里客人不是很多,我像秋阳中土墙前的马蜂似的,啄啄停停。土墙多香啊,有时候就我一个人。一只马蜂独处的时候不觉得孤单。但不能挨近秋阳中的土墙,凑近那扇暖墙,孤单的感受冷风一样钻进来——我的孤单,土墙的孤单。
  小店挨近学校,可那些嗡嗡嘤嘤的孩子们并不常来。偶有一只闯入,转一圈也如有人撵着一样滑闪出去。书店里他们中意的花朵不多——教辅密卷之类的工具书很少,零星破败地开着。书店是老人的田地,种什么老人家自己说了算。花草不饱人,粮食又少美感。
  我爱田野,大田——国营新华书店——也没少去。占着县城里最好的风水地。店堂宽敞,畴平物多。不喜欢店里那些看田的——营业员。那些营业员仿佛总是很忙的样子,她们有着永远说不完的话。吃鱼卡刺这样的平常事能在她们之间谈论很久,坐着聊,站着说,日影眼看着西斜,一天又过去了。架上的书又蒙了一天尘,抽出一本,扑簌簌往下飞落。
  大田与小圃中都有蝴蝶。蝴蝶与花朵相互纠缠,蝴蝶飞翔,花蕊间聚藏水蜜。蝴蝶本不应该去看守花人的脸色,但守花人的脸色确实能影响花容的亮黯。同样一朵花儿,在小地方开着,总会明亮些。守花人的和蔼又增了一股额外安全的暖。所以我爱三味书屋,为何爱,我说不出——春日大路上远远望人,那人自带一团言之不明的亲切,朝你走。青色的柳笛一般。小书店去久了,与老人熟络起来。聊聊书,书里的事和书外的事。小书店如菜园,品种不多,啥时去,总有花儿等着——随意抽一本捧着,舒缓地开在双掌间。
  《查令十字街84号》写的也是一家满布温情的小书店。书中有这样的句子,“从形态上来看,我们眼前的世界往往只有这薄薄的一层,而查令十字街通过书籍所揭示的世界图像,却是无尽的时间层次叠合而成,包括我们因失忆而遗失乃至根本不知有过的无尽过去,以及我们无力也无意瞻望的无尽未来”。世界的图像散布于空中,推开窗子才可得见。小书店是我人生的一扇窗。
  喬治·奥威尔笔下介绍过一家旧书店,既卖书,也做租书的生意,附带销售些其他东西。这家书店位于汉普斯德和卡姆登镇之间,来书店的人有男爵,也有公交车司机,各式各样的人,伦敦的整个阅读人群可能都会在书店里出没。窗子并不孤独,世界各地都有窗子。推窗人也不孤独,只要爱,窗子并不拒绝。
  喜欢在书店中消磨时光。书店中的时光和缓而绵长。
  喜欢大张两眼在书架上搜寻的感受。熟悉的作家,熟悉的书名,都是跳跳糖,相碰的瞬间,在目光里轻微地爆裂一下,闪出细小的霓虹样的光彩。
  多年以后的现在,又去书店,又在架上猎书。书与架子之间那个小小空间之内闪过一双花鞋,花鞋上头一定插着一个小女孩儿。
  忽然想到了三味书屋,想到了那位守着书屋如竹的老人。
  小饭店
  它藏身在一处街角。
  那是一条步行街,大多是卖衣服鞋子和装饰品的店铺,饭店仅此一家。门面不大,进去并不窄憋,葫芦似的,嘴儿小膛儿大。迎宾的两扇木门露出暗黄纹路,好久没有漆过。客人进出常推常摸的地方格外油亮。推拉的时候,总有点响声,客人不多时,声音就显得大。店门外竖着的招牌已经老旧,与木门对望,一样的沧桑。这并不会影响彼此的信任,看似满不在乎的神情,恰恰说明亲密。招牌上的字还可辨识,“正宗山西刀削面”中的那个“正”字,已经由红变白,先老了似的。
  店里所有东西都被浓稠的醋味面味香菜味泡过。那些味道无处不在,鲜香浓香悠长的香,像一首隽永的乐曲徐徐流淌,不急不缓悄然无声地浸润。店内有形的无形的物件,都挤在一个空间,人来人往的喧嚣与人去屋空的冷清,热闹后面每个人琐碎的悠闲与自由,打烊之后人所不见的疲惫与喟叹。   时间在战场上是多余品——仗打起来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享受美食的一刻,所有的滋味在舌尖流连,时间也是可以忽略的。后厨,应该说是军械加工厂。成袋的面粉扛进来,一碗一碗的面盘飘着热汽儿端出去。还有肉,有菜,有飄着油花儿荡漾的汤。肉面让筷子挑着送进一张张嘴里,天一下子就蓝了,心一下子就安稳了。
  于世界来说,好的店铺就是个崖边石窝。那些走进店铺的人,就像一阵阵爽利的风。风旋着进来,停停,再旋着出去。留下一些疲惫,带走一些抚慰。有的石窝温厚,出去的风总还惦记再转一个二回三回。有的石窝萎颓了,贫瘠又刻薄,总惦记把风搜刮得一干二净而不乐意多掏些什么。于是渐渐的,他们就不肯再来了。石窝如花,山崖上开开败败。
  店堂内放着的十多张桌子,泛着油亮的光,常有抹布在擦来擦去。筷筒、纸巾、麻油、酱油、醋,高高矮矮挤在一堆。食客的手指在“堆儿”上滑,找到所要,停住,抽出去,之后放在不碍事的地方。油滴醋滴挂在瓶口顺着瓶子的弧线缓慢下流,直到流累了定住,任饭堂里恍恍惚惚的人影在液面上游走。围着桌子有几个凳子,有时四五个,有时两三个。凳面不像桌面需要抹布擦拭,它们由着客人的起起坐坐。
  街是河,河里总有人鱼蹭鳞撞鳍般来来回回地游。人比鱼还自在,碰见新鲜物站定了瞅,瞅够了时间,微颤着心思的鳍尖儿琢磨买还是不买。遇见减价的促销的,也乐意钻脑袋凑过去做一番判断,是个便宜或者是个饵。一家过了又一家,一桩游过还有下一桩,终于把肚子给折腾空了,眼福不若耳福,耳福不若口福,生意经儿再好听,不饱肚子。
  独一家的优势显现出来了,没到饭口就开始上人,来晚了没座儿。老板大高个子,肚子在瞧不出色的大围裙里凸着。厨房是他的王国,锅碗瓢盆,人欢马叫。面锅上头热汽腾腾,热汽里的大王一副弥勒像。他托扛着冬瓜大的一团面,攥着钢铁改制的刀片削着面团,一片一片一片,面片排着队往面锅翻滚的白浪里飞,飞不好,贴了锅帮,也不管。等锅里的面都捞空了,才被笊篱带一下入了汤,搅搅,跟下一个波次的面一起攻击食客的口腹。
  面碗就是飞着的轰炸机,挂着酱红色的重磅炸弹,切碎的西红柿是机枪子弹,让煮得透明的奶白色圆白菜叶片盖着,还有香菜的翠色辅衬,剥了壳的茶色鸡蛋在碗中忽隐忽现。仿如定点轰炸,牛肉面片菜叶鸡蛋,一起往食客张开的嘴里投,什么牙齿舌头,哪个是腮帮喉咙,不分。投进去就是一片囫囵美味儿,面片在舌尖流连,肉菜在齿间翻腾——食客,都给收得服服帖帖。
  吃他的面,总是会让我联想到春节时的欢喜,实实在在的日月,屋外有风有雪,碗里有菜有饭。香是张扬的,霸道的,提着一股子莽劲儿攻城掠地。饕餮之所以厉害,连自己都吃——面,挑面的筷子,盛面的碗,墩碗的桌子,端碗的手。
  终此一生我也做不了素食主义者,我无法用精神的虚妄来说服自己拒绝一碗牛肉削面——他们家的削面。“人如果吃不好,就不能好好思考,好好爱,好好休息。”伍尔夫的话让我奉为经典。饿着肚皮谈理想谈爱情,未免太傻。一蔬一饭的系恋,才是联络生死两岸的维索,攥住它,爬上去,波光映照之中欢乐地纵爬,不扰人安安静静地自得其乐。面对一碗面,语言搭建起来的空中楼阁,显得如此有欠安稳!
  横穿一座城市,投奔一家小饭店,向一碗面输送忠诚——属于我的虔诚。我的虔诚要有一个我认可的道场安置。我的生活道场。
  风雨如晦,万物滔滔,我要的不多。一碗放了大块牛肉的削面,一碗小饭店的削面足可以令我觉着欢喜富足世事安稳。一碗面,暖老安贫。
  (齐未儿,原名李冬梅,河北作家协会会员。有散文作品刊于《散文》《山花》《散文百家》《《青年文摘》等。)
  编辑:刘亚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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