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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史文化名城泸州位于四川省东南川滇黔渝结合部,古称江阳,自公元前135年设置江阳郡至今,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18年前,这座古城曾出了一个鲸吞500多万元的税务贪官。为掩盖罪行,他煞费心机,绞尽脑汁,像冬天里的大鱼,潜伏湖底,结果被检察官们通过“739”和“556”两个数字作线索,干脆利落地“钓”出来。
房地产老板人间蒸发
2001年初,泸州市国税局领导决定,集资兴建员工住房,并成立了基建办公室,由局长助理邬江兼任基建办主任负责寻找地皮,准备建房。恰巧该市某房地产公司有一块临江地皮急着出售,双方一拍即合。公司老总骆波涛和邬江密切接触,反复谈判,最终以3200多万元成交。
2002年初春,泸州市人民检察院接到市国税局职工愤慨举报,反映泸州市国税局与该市某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土地买卖黑幕重重,贪腐严重!
举报信详细地讲述了双方交易的诸多细节,真实性较高,引起了院领导高度重视,决定展开秘密初查,悄悄进行,证据在不断积累。
同年初夏的一天,泸州市检察院反贪局领导突然接到一位公安民警的电话,该民警表示接到骆波涛妻子报案,声称骆失踪了。
市委、市政府随即组成联合办案组,将查处其中职务犯罪的任务交给了泸州市检察院,案件已经公开化。邬江反侦查意识超强,此案的关键证人骆波涛又下落不明,所有这些,都极大地增加了侦破此案的难度。
部分干警存在为难发愁心理,但检察长镇静自若,把这个老大难案件交给擅于攻坚克难的反贪局外号“屠龙刀”的负责人。
两个数字和一个汉字
办案人搜查骆波涛办公室,收获甚微,只带回了一本旧台历。“屠龙刀”了解到骆波涛喜欢在台历上记录待办事项、电话号码、人名地名,等等。他仔细翻阅这本旧台历,发现少了一页,这里面一定有名堂!
办案人仔细“扫荡”办公室每个角落,发现墙角有个不起眼的碎纸篓。办案人不怕脏,把纸篓里的纸片全部倒在地上,一张纸片、一个纸团地展开、拼对,突然眼前一亮:一張写着“邬”的小纸片映入眼帘!“邬”是个不常见的生僻字,平时很少用到。骆波涛经常和邬江打交道,这个“邬”会不会就是指邬江?办案人把所有小纸团打开,继续拼接碎纸,拼凑后发现正是缺少的那一页台历!
大家欢欣鼓舞!这张台历纸上除了写着“邬”,还有“739”“556”两个阿拉伯数字。从排列方式看,这两个数字不是按序排列,说明这不是一个完整的六位数,而是具有各自独立的含义。
“屠龙刀”脑海里不断回放推敲这两个数字,一时没有头绪。回到办公室,外围查账组汇报重大进展:泸州市国税局把3000多万元土地款划拨到骆波涛公司没几天,骆就划走了几笔款,加在一起正好是556万元。
“556”这个数字含义基本搞清了,“739”又是何意?
办案人还侦查到一个信息。公司某股东说,当初股东们商量,如果每亩能卖到50万元就可以敲定,没想到竟然卖到每亩65万元,骆总真有两下子。如同“听风”高人会根据电报滴答声就能悟出密码,长年累月从事反贪工作的检察官对于数字也有很高悟性。“屠龙刀”拿出计算器,围绕土地面积、成交价格,加减乘除,测试各种答案,破解数字密码:买卖的土地总面积为49.276亩,每亩多卖了15万元,二者相乘之积就是739万元。又一个谜被解开了!那么这数和“556”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屠龙刀”一遍遍地演算,“739”和“556”的相减之差是“183”,“556”是这个数的3倍,“739”是这个数的4倍。那么这两个倍数有可能是两人以“183”为基数而确定的分赃比例。“屠龙刀”脑子里电光一闪,会不会是这样:骆波涛从市国税局购地款中提出739万元后,分给邬江556万元,自己留下183万元?
外围调查组再传捷报,他们在骆波涛开户的建设银行泸州市分行某储蓄所调查,发现其账户上的556万元已经消失。“屠龙刀”判断,如果想直接提出556万元,需要提前和银行预约,这种可能性比较小。最大的可能是骆波涛先提出来,然后再用别人的名字存进去,就地消化了。
普通农民一夜暴富
“屠龙刀”马上安排外围调查组,清查骆波涛提款当天在该储蓄所存了百万元以上的有哪些人。结果大爆冷门,查出来一个名叫“宝周立”(化名)的储户,就在当天,账户上忽然存进5561805元存款。
办案人调取提款和存款的单据,鉴定笔迹,认定是骆波涛所写。但这个“宝周立”是何许人,能让骆波涛把500多万元巨款存到他的名下?办案人决定把寻找“宝周立”作为下一步的侦查方向。办案人马上到派出所调查户籍,全市共有9个叫“宝周立”的人,办案人马上逐一落实,经过排查,9人都没有“天降横财”。
市区没有“宝周立”,检察官们不辞辛苦,将调查范围扩展到郊区乡村,终于在泸县农村找到了一个“宝周立”,他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农民。
当检察官在田野找到他时,这个“被暴富”的农民正在辛苦劳作!听说账户被存500多万元时,他一脸茫然,说身份证被在泸州打工的弟弟要去了。检察官迅速赶到泸州市,在一家快餐店里找到了宝周立的弟弟,但他坚决否认用哥哥的身份证到银行开户,更没有去存钱,因为哥哥的身份证被老板娘收去了。这家快餐店的老板名叫邬富囤,是邬江的亲弟弟。
真相越来越近了。邬江很有可能盗用了“宝周立”身份证去银行开户,然后转移和藏匿赃款。鉴于邬江具有重大经济犯罪嫌疑,泸州市人民检察院决定对邬江立案侦查并刑事拘留。
不堪一击的心理防线
2002年6月10日晚,“屠龙刀”率领十几个严肃的干警进入邬江家中执法。邬江很镇静,像是早料到有这一天。他平静地拿了几件换洗衣物,跟着检察官走出家门。 进了审讯室,邬江先是沉默不语,然后开始抵赖,声称自己和骆波涛没有任何往来,更无权钱交易。整整一天时间,除了沉默就是抵赖。
“屠龙刀”命令办案人暂且收兵,继续做外围调查。再次提讯之前,看守干警对“屠龙刀”说,邬江经常彻夜无眠,唉声叹气,情绪低落。这说明邬江心理堤坝即将崩溃。这次提讯,邬江开始丢卒保车式地交代一些小问题。“屠龙刀”看出他还心存侥幸,决定给予点穴式打击!他直截了当地质问道:“骆波涛台历上写的739和556是不是暗示你俩的分赃比例?”邬江呼吸急促,神情发生变化。“屠龙刀”乘胜追击,再抛“大杀器”:“你弟弟快餐店里某雇工的哥哥宝周立银行账户上,为什么会出现556万余元的巨额存款?”邬江浑身一震,脸色难看。“屠龙刀”给予最后一击,指出:“你的问题很严重,肯定要上法庭,没有好的认罪态度,一定会被重判!”邬江一下子从椅子上瘫软下来,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他交代了所犯罪行,并写下字条,让办案人找他弟弟邬富囤提取赃款。邬富囤见到哥哥字条后,比较配合,讲清了所有赃款去向。
黯然坠落的税务明星
邬江刚参加工作时,积极表现,追求上进,人际关系处理得也好,进步飞快,先后担任泸州市合江县税务局副局长、泸州市税务局税政科副科长、泸县国税局局长、泸州市龙马潭区国税局局长等要职,这一切都在他四十岁以前完成,可谓年轻有为。
他雄心勃勃,希望在官场上大展宏图。但到了2000年,风云突变:四川省国税系统开始深化干部人事制度改革,提拔使用干部需要通过全省统一考试、公开透明、竞聘上岗等形式进行。这一“公开”就让邬江吃不消了,他争议太大,群众基础不佳。组织上多次有意晋升他为泸州市国税局副局长,每次都有人反映他有严重的经济问题,从而不了了之。自我感觉良好的邬江只能担任局长助理这个相对消闲的职务,一干就是两年多。
邬江心理失去平衡,逐渐变得消沉颓废。他心灰意冷,感觉仕途已经画上休止符了,不如搞点钱实惠。之前有群众举报了五六次,有关部门也查他五六次,但都无疾而终,没查出实质性问题。邬江产生侥幸心理,自鸣得意,胆子越来越大,手伸得越来越长。
2001年初,邬江兼任泸州市国税局职工住房基建办公室主任。这个职务权限很大:工程项目上报、施工队伍资质考察、招标投标审批,等等,每个环节都可能产生经济效益。
邬江感觉机会来了,想大捞一笔。鸡蛋有缝,苍蝇自然会飞来叮上。骆波涛前来竞标,大献殷勤,和邬江一拍即合。
權力和金钱勾结在一起,极可能产生违法犯罪。两人商定,骆波涛房地产公司向泸州市国税局转让47.276亩土地,两人超越公司50万元一亩的底价,将每亩价格虚增到65万元。每亩50万元价格已经不低,65万元能否被接受?
邬江和骆波涛上演了一出双簧剧:局领导班子正研究能否接受这个转让价格,邬江突然接到骆波涛电话:“老板,怎么又要涨价啊?好好,你等等,我跟局领导汇报看看。”领导们信以为真,赶紧答应成交。这样一来,这块地就多卖了739万元。
按照事先约定,这笔钱应该是邬江和骆波涛两人共同所得,五五分成。但邬江贪得无厌,想尽可能地多占有。为了不让“队友”起疑和不满,他撒谎说,还有其他领导也插手帮忙,需要打点。邬江建议把这笔钱按照1:3的比例,分成四份,一份归骆波涛,另外三份由邬江灵活处理。“别的领导”其实是子虚乌有,邬江都“处理”到自己腰包去了。
巨款在手,邬江如捧着一只大刺猬,让他心神不定。在泸州这样经济不够发达的地区,自己作为一个公职人员,骤然拥有500多万元,如果露富,必将招惹是非。几天后,邬江把存有500多万元的存折交给骆波涛,让他转到指定的宝周立账户。这就是郊区那位“幸运”农民无形中变成500多万元巨款拥有者的奥秘。停了几天,邬江还觉得不安全,又想到做几个假身份证,多开设几个户头,让骆波涛将巨款分解成若干部分,分散存入,化解风险。
庭审前,邬江分别给父母、妻子和好友写出一生中感情最充沛的信。他悔恨的泪水打湿了信纸:“走到这一步,就像一场噩梦,太不应该了,我的无知和糊涂,把一个好端端的家庭毁了,也使自己的亲人为我蒙受羞辱……”
自己酿的苦酒必须自己喝完。2002年10月24日,泸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邬江涉嫌贪污案。经审理查明,泸州市国税局原局长助理邬江利用职务及工作便利,在代表单位与泸州某开发公司协商土地购价时,将土地售价由每亩50万元抬高为65万元,因而从49.276亩土地转让款中,套出单位资金739万元,邬江分得人民币556.18万元,实际占有506.18万元,数额特别巨大,已经构成贪污罪。鉴于邬江能够积极坦白犯罪事实,退清全部赃款,且到案后有检举立功表现,检察机关已对邬江剩余的350余万元存款和所购房屋予以扣押,未给国家造成重大损失,可酌情从轻处罚。泸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有关条款,判处邬江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财产。
邬江没有提出上诉。
若干年后,记者在监狱见到正在服刑的邬江,往日的神采荡然无存,人比以前瘦了一圈。他不愿再提往事,只淡淡地表示,愿意好好接受教育,争取减刑,早日出来重新做人。
案后思
邬江私心太重,仕途难以上升,就转而捞钱,最终锒铛入狱。由此可见,我们即使遭遇不如意,也必须有底线,不可逾越。
截至邬江被判决时,骆波涛仍下落不明。作为一个企业家,法律意识淡薄,和贪官私分公款,结果负案在身,失去了往日的风光。
如果不是检察机关明察秋毫,揪出邬江这个大贪官,泸州市国税局就会丢失739万元购地款。这个悲剧的发生,主要原因在于邬江贪心太重,但也暴露了监管体系过于薄弱的问题。
对于土地转让价格谈判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认真考察却被局长助理邬江一手操作玩弄于股掌之中?为什么不多加几道“防线”加以制衡?为什么不公开招标,透明进行?单位对邬江的暗箱操作是否失察?
本案中的赃款赃物藏匿手段堪称天才级别,但最终仍被破解。由此可见,还是陈毅元帅的《七古·手莫伸》说得好:“莫伸手,伸手必被捉。党和人民在监督,万目睽睽难逃脱。”
(本文除被告人外,其余均为化名)
编辑:夏春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