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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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王台旁边就是绍兴博物馆,馆中展品不多,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一些战国时代的铁质农具,不论器型还是细节,都比北方同时期的农具要精细得多。越地的冶金技术确实极好,不过,所有这些工具加起来,都抵不过越地出产的另一样东西:越王剑。许多地方都出土过“越王剑”,以“越王剑”来命名自己铸造的宝剑,应该是越地匠人的习俗。他们对金属的理解达到了无与伦比的地步,才能造出今天依然让人惊讶的好剑。打造了纯钧的欧冶子,更是这群人中有如神助的一个天才。
  欧冶子铸的剑,从来不是作为一件锋利无比的武器而受到人们的推崇。相剑师薛烛也从来不说某把剑削铁如泥、杀人无数而不卷刃、一上阵就能吓退对方军队之类。《越绝书》中说,勾践还请薛烛看过毫曹与巨阙两把名剑,薛烛的批评是:毫曹光华散淡,巨阙质地趋粗。他是用一种更加接近美学角度的眼光来看待剑的。传说中,欧冶子所铸的名剑之首叫作湛卢,在吴越战争中被吴王阖闾得到,因为阖闾无道,做了残暴之事,湛卢一夜消失,后来出现在楚王枕边。“剑”在那个时代的隐喻,就此达到极致,它表达的既是锋利与自由,还有一种和锋利与自由有着更深刻关联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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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文化”溯源


  越文化的最初形成可追溯到夏朝。相传大禹之后,夏少康为了不使禹祀中绝,封其庶子无余到会稽,建“于越”之国,可以视为越文化的开端。至越王允常时,越国初兴。而后在吴越缠斗、争霸的过程中,越文化与吴文化逐步融合,进而吸收了楚文化乃至北方中原文化的元素,成为一种具有开放性和兼容性的独特地域文化。
  从本质上说,吴、越文化具有高度的相似性。
  越文化最大的特色和优势,是发达的稻作经济和先进的青铜铸造工艺。   南方气候湿润,是中国水稻作物的起源地之一。考古发现证明,越地有大量先秦时期的稻作遗存,春秋时其稻谷产量已经极大提高,即使“十年不收于国,而民有三年之食”。
  至于青铜器,则越与吴一样,纹饰细密纤丽,器壁薄,多用镂空手法,玲珑剔透,与北方大异其趣。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其独步天下的青铜戈、剑铸造技术,春秋时已为诸侯所重,更北传中原,促进了南北文化之交流与融合。近年来,南方与北方各地先秦考古发现屡现“越王剑”、“吴王剑”,可见其青铜兵器铸造技术之影响深远。
  独特的物质文化之外,越文化的独特性还表现在信仰、习俗等许多方面。比如吴、越盛行的“鸟虫书”,以及“断发文身”的习俗等。此外,越文化与吴文化对中国古代文化的另一个重大贡献,在于发达的军事理论。“天下兵书第一”的《孙子兵法》,其诞生与孙武在吴越之地的战争实践密不可分。
  特殊的地理环境,产生了独特的物质文化,又在此基础上造就了吴越文化善于吸收、融合、发展的开放性格。这种文化性格在今天的长江流域依然有着重大影响。

会稽山,来自大禹的启示


  会稽山离绍兴市区很近,坐公交车20分钟就到了。有两条路可以上山,一条通往大禹陵,一条通往“越中古刹”炉峰禅寺。
  会稽山是越地的一个重要标志,据说大禹死后葬在了这里,而越国的开国君主就是大禹的后代。当年,勾践就是被夫差围困在这座山上,后来投降去吴国做了人质。
  读《越绝书》时,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作者一直在替勾践辩解与开脱。
  春秋时代的国家战争,在很大程度上是拘于“礼”的,这是遵循一种古风。战国时代则完全不同,真正进入血腥时代。吴越之战虽在春秋末期,但可以说开启了战国之战的先河。在吴越第一次大战时,越国为了取胜,曾经采取过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战术:派遣一批死士,列队阵前,同时自杀,趁敌军看呆,后面的人一拥而上,克敌制胜。这种狠、冷、不计代价的极端战术,在春秋时期的中原诸国看来,完全是不可想象的。虽然后人说“春秋无义战”,但那批判的是战争动机,中原国家在具体战术上确实不会出现这么阴狠的招数。
  这件印证于信史的事情,《越绝书》中却几乎未提及。作者一直试图用各种事例,把勾践往“仁君”的队伍中划归,比如他怎样自我修炼、广开言路、富国强兵……
  为什么要替勾践辩解?行至大禹陵,我得到了一点启示。
  越地所在的长江中下游,很早以前就形成了一个良渚文化圈,良渚文明中的礼器(比如常见的玉琮)与农业技术都很发达,无论礼制还是生产力都达到了很高水准。后来,当以黄河中下游为核心发源区的华夏文明形成时,良渚文明的时代已经过去,越地族群被中原人划归为“南蛮”,也就是“非我族类”。可是,随着文明圈渐渐外扩,史家的讲述视角也需要进一步扩展,于是需要把一些族群再纳入到华夏系统之中。
  大禹是华夏文明的代表人物之一,一直受到极高的推崇,看看如今大禹陵的恢宏气势就能略知一二。让越地的人成为大禹的“后代”,就是将此地纳入“秩序”的方式之一。无论勾践本人的性格如何,演绎故事的人把他的复仇行为纳入一个“仁君”的行为模式中,也使相关故事有了特定的文化意义。
  世上有没有“大禹”这个人?大禹死后有没有葬在会稽山?越人是不是大禹的后代?这三个问题其实都没有得到严格考证。尤其第三个问题,越人的族源,在前两个问题悬疑的情况下,说越人是大禹后代,不免附会。大禹成了使越国与勾践的故事更加合理合法的一个工具。如果勾践算是一把够锋利的武器,讲故事的人要给他加上来自于中原的美学内涵,使之成为真正的举世名剑——他为这个模糊的历史人物镀上了一层“秩序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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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简史


  春秋时期,于越民族以今绍兴一带为中心建立越国。越国古都建于公元前490年,距今已有近2500年。
  秦王政二十五年(公元前222年),定江南,降越君,以越地置会稽郡,辖今江苏南部和浙江大部20余县,治吴(今苏州)。
  西汉武帝元封五年(公元前106年),会稽郡受督于扬州刺史部,时领26县,在今浙江境内有18县。
  东汉永建四年(129年),分会稽郡,置吴郡,钱塘江以南仍为会稽郡,治山阴(今绍兴)。
  晋太康二年(281年),以会稽地封骠骑将军孙秀,以郡为国,称会稽国。
  隋开皇九年(589年),平陈,省郡县,废会稽郡,同时并山阴、永兴、上虞、始宁为会稽,并余姚、勤、鄮入句章县,设吴州,治会稽县,辖会稽、诸暨、剡、句章4县。
  隋炀帝大业元年(605年),废吴,以原吴州境置越州,是为越州名称之始,辖县不变。
  南宋建炎四年(1130年),高宗驻跸越州,翌年改元绍兴,升越州为绍兴府,是为绍兴名称之由来。府治设山阴,辖山阴、会稽、诸暨、萧山、余姚、上虞、嵊县、新昌8县。

『桃花落,闲池阁』


  陌上花发,我继续在绍兴城里溜达。有位几年未见的友人特意从上海赶来,一同喝壶花雕酒。

  仓桥直街就是个适合喝酒的地方:当街一排老房子中,有小酒馆、食杂店、咖啡店,房子后面就是小河,乌篷船在水里走。找个小酒馆,坐到后窗外的棚下,就直接是坐在河边了,烫一壶花雕,还有茴香豆、手剥笋可配。柳含烟翠的时节,风里带着花香,一人独饮未免寂寥了些,两三人就正好。过去,小城里的河就是路,文人们写日记,总是说“买了一船东西”,或“船到了门外”。前街或后窗,总是要临河的,船就是交通工具。虽然现在新拓了道路,有无数新建筑,但有些老街巷里,河与桥都是老样子。   连下了几天雨,这天居然转晴了,窄窄的街面上变得挤挤挨挨,大家忙不迭搬出摘好的芥菜,挂着摆着,这是在晒梅干菜。有些老户搬出炭火炉子或蜂窝煤炉,当街引着火。老人都坐在家门口,织毛衣聊天晒太阳。烟火气在石板路上迅速升腾起来。
  和朋友闲聊,说起绍兴的名人,朋友说不喜欢陆游,因为他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爱国主义”,转而建议我去青藤书屋,看看徐渭的故居。
  还好陆游留给绍兴的,不是“偏执的爱国主义”,而是沈园。如今的沈园没有什么老建筑,也不是什么精细的园林,而游客们分明也不是来看这些的。我在一个亭子里闲坐,每隔几分钟,就有一个导游领着一队人,站在一堵刻写着《钗头凤》的墙前,用扩音器把陆游、唐婉的故事动情地讲一遍,再把两首《钗头凤》深情地念一遍,热闹一番后离去,立刻再换上另一拨人。想来在这样的日日熏习下,沈园的石头草木都会背《钗头凤》了。
  园中有一个临水的回廊,两侧挂满巴掌大的木头牌子,风一吹,哗啦作响。沈园是个爱情之园,游人买来空白的木牌,在上面写上对感情的纪念、憧憬、期待、失落……他们到沈园来,看的不是园林花木,辗转反侧,步步流连,原来看到的是园中倒映的自己。
  听多了导游的吟诵,我对《钗头凤》早已麻木,然而晚上去看名为“沈园之夜”的夜戏,隔着一池春水,听演员用越剧的调子字字顿顿又唱了一遍,听到“桃花落,闲池阁”时,忽然心有所感,暗叹陆游这句写得好。就像读《长恨歌》时,觉得这两句最好:“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每个字都与人无关,偏偏花开叶落,池阁已闲,便见得分分秒秒的岁月漫长,浑无所待,这桃李春风真是太无情。

不可触摸的『圆满』


  我遵朋友嘱,去了徐渭的旧宅青藤书屋,就在仓桥直街旁边不远,一个叫作“大乘弄”的小巷子里。
  徐渭早年屡试不第,一直与人做文书,专门写献给皇帝的表章,后来因疯杀妻入狱,出狱后穷困潦倒,常常以画换米,直至命终。按照常人的生活轨迹来看,这人命途多舛,愤懑不堪,实在落魄;可是从另一个角度看,他的生命中又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气蕴丰沛的一面——明代中期的画家里,他是传奇,坊间流传着关于他的各种机智幽默之事,据说郑板桥直接说自己是“青藤门下走狗”,可见徐渭的不一般。
  大乘弄是一条窄窄的巷子,白墙黑瓦,少有行人。雨过天晴,刚露一点阳光,旁边哪家的衫裤就晾在当街,一晃一晃地倚着白墙。青藤书屋只是个普通的院落,站在门口就能一览无余:正房的山墙对着院门,只留一个很小的侧门出入,一条碎石小路一直铺到屋门口,院里种了一丛竹子、几支大芭蕉,芭蕉后面,一个上了年纪的胖保安抵着墙角打瞌睡。
  正房里外不过两间屋,展示了徐渭的一点诗书画。画应该都是仿品,但多少能看出一些笔法,比如画竹木,他能用一种饱满、浓郁、恣意的笔墨,做出枯瘦、坚硬的质感。
  墙上挂了一篇《镇海楼记》。镇海楼是绍兴龙山(今府山)上的一栋楼,可以眺望远方,用作海防,同时也可以宣扬政绩和向皇帝表忠心,这篇《镇海楼记》是徐渭为重修镇海楼写的,当时他担任为胡宗宪写表章的职务,这也是他最成功的世俗职业。后来胡宗宪入狱,徐渭的根基失陷,自此而疯,真疯还是佯疯无从判定。
  徐渭一生诗文无数,如果让他自己选,一定不会选一篇向皇帝表功的文字挂在青藤书屋。然而话又说回来,当年,“入仕”对读书人来说是唯一的进阶途径,但凡有点傲骨的,就会遇到这个问题:既不能放弃“入仕梦”,又怀疑“仕途之暗、之必要”。若是再屡试不中,这两个互成犄角的力量就会像病毒一样渐渐啃噬人心,任如何天降才华,铁板一样的制度下,这样的命运不可违逆,越是大才,越受到这两个力量的牵制。比如徐渭,如果说他陷入悲剧,根本原因并不在于特立独行,而在于既特立独行,又不能逃脱樊笼。
  墙上还挂了一页字,是《四声猿》的开篇。《四声猿》是徐渭依前人的本子写的四个短篇杂剧:《玉禅师翠乡一梦》《狂鼓史渔阳三弄》 《雌木兰替父从军》《女状元辞凤得凰》。故事都是先前流传的故事,徐渭的精彩在于语言,恣意挥发,让读者大呼过瘾。奇怪的是,猿声喻哀,“四声猿”应该就是四声哀叹,但这四篇杂剧不但快意,结局亦是各个圆满。
  有人把徐渭与梵高拿来对比:都是画家,都是疯子,都曾自伤、自杀。但美国美术史家高居翰认为,徐渭的画“毫无欧洲表现主义画家为了表达内在苦恼而绘出的不和谐色彩、极度的扭曲或者梦魇式的意象”,表达的是心理的抒发而不是压抑,这是一种“治疗”。对此我不大认同,无论剧本的“圆满”,还是画作的“和谐”,应该都不是所谓“治疗”。徐渭的确有些诗文是抒发愤懑的,但《四声猿》的反差感实在太强烈,反而让我觉得这是更加深刻而无法诉说的压抑,一种来自于“圆满”与“和谐”本身的压抑——看,它们如此圆融、巨大、刚硬、永恒,它们难以触摸、永远不能抵达。
  离开书屋时,刚才那位胖保安不知所踪,芭蕉后面的墙角里,只剩一把椅子在晒太阳。

繁华落尽一场梦


  蕺山街一带是我偏爱的一片老街区,王羲之、蔡元培的故居都在这里,商业开发不算完备,更多旧貌。走在街巷里,抬头总能望见一座小山,山上还有个塔,那就是蕺山。“蕺山”是一个来自勾践时代的名字,当年这里因出产蕺草出名;绍兴不少小山的名字都来自古越国,比如鸡山,就是当时勾践让人养鸡的地方。
在过去,小城里的河就是路,文人们写日记,不加注释就说,『买了一船东西』,或『船到了门外』。前街或后窗,总是要临河的,船就是交通工具。
  有一次我走在蕺山街,不知赶上什么日子,家家门前都挂了个彩纸灯,扎成各种形状,从龙、狗、鸡、兔到飞机、宇宙飞船等都有,手艺不精细,但造型的跨度令人匪夷所思,整条街就这样透出一种漫不经心的戏谑感。绍兴自古富庶繁荣,气候舒适惬意,早就有品赏灯笼的传统,每到年节,从通衢到曲巷,个个张灯,赏灯就成了盛事。晚明的张岱在《陶庵梦忆》里就讲过自己收藏灯的经历。那时能工巧匠也多,张岱说,有个匠人擅长剪彩为花,罩以冰纱,“有烟笼芍药之致”。现在的灯虽然没那么神妙,终究是将这传统延续下来。
  张岱看到的盛景远比一般人要多。他出生于书香世家,40岁前游走于读书与享乐之间,从不为谋生烦心,对于节俭、贫薄、豪奢没有深刻概念。他4岁时,家里办过一次盛会,点的灯照亮了整座龙山(府山),六十多年后,他还记得那情景:“山下望如星河倒注,浴浴熊熊。”有兴趣的事情,他都会玩到极致,比如饮茶,要以各地名泉煮各种名茶,找出最相配的茶与泉;迷上琴,就与友人缔结“丝社”;迷上斗鸡,就创“斗鸡社”;家中养了戏班,对剧本和伶人的品鉴也入木三分——他门下的女伶中有个叫朱楚生的,毕生心血集于戏曲,唱功毫无瑕疵,张岱评价她“色不甚美,虽绝世佳人无其风韵,楚楚谡谡,其孤意在眉,其深情在睫,其解意在烟视媚行”,“烟视媚行”四个字,被无数后人引去,当作评价女子迷人的妙语。
  张岱见识过诸般人生乐趣,这些不再束缚着他。但他也避不开与徐渭相同的困惑:读书与科举。历史上,绍兴一带出了许多状元,这也是江南文化发达的一个缩影。可是,高度发达之下亦有隐忧,像“孔乙己”就是这种文化的牺牲品。张岱的高祖张天复是进士出身,后辈也多走仕途,张岱看多了官场的欺诈虚矫、登高跌重,最后得了一个结论:科举功名一场空,这个秩序体系没有完美的终点。
  继而,张岱看到了一个更大的秩序的倒塌:明代覆亡。一代士人面临了最大的困惑:心归何处。是留给那个已经不存在的前朝,还是臣服于清?张岱选择了散尽家产、归隐山林。
  张岱有个朋友叫祁彪佳,一天,他请来好友,煮茶畅谈,其间忽然打开窗子向南望去,笑着说了一句话,第二天便投水自尽,他的墓就在府山上。
  他说的那句话是:“山川人物皆属幻影,山川无改,而人生倏忽,又一世矣。”

绍兴式偶遇


  张岱那个时候的绍兴,几乎每个人都能识字,到20岁才加以筛选,有的人继续读书,有的人就习艺谋生。在这种风气之下,连百工艺匠也是读过不少书的,称得上是“两脚书橱”。如今,绍兴景区里还常见一种特别的行当:用游客姓名现编一首诗,还可以题写在扇面上。那人当街坐着,铺开笔墨,摇着扇子,都是才子架势,摊前挂的名号也响当当的:“国家书画协会二级会员”,“江南才女某某”……这景致在别处难见到,在绍兴可不稀奇,当街卖字画、写扇面的多了。
  某些事,发生在某些地方就显得那么自然。
水乡家家临河,开窗就看到对岸人家过日子的场景。

  雨夜,我已经走到住处楼下,忽然想起有点事忘了做,便转身。一个老人跟在我身后,礼貌地开口问路,我指给他方位,他停顿了一下,又缓缓地说:“我是一个孤老,没有儿女,没有收入,你能不能帮一帮我?”他穿一件黄呢外套,戴着一条灰白的围巾,虽然都很旧,却维持着基本的整洁与体面,提着两个塞满东西的手提袋,空空地望着我。这一望之间,我把“骗子”这个词滤掉,掏出钱包里的最后一百块钱给了他。
  他接了钱,却没有马上离开,说:“你是个好人。我今年79岁了,没有收入,但我的书法很好,得过全国金奖,上海世博会还征召过我的书法……”他的语气有些凌乱,仿佛急于解释什么。借着路灯光,我看清了他的模样:头发全白,面相清秀,谈吐间依稀能觉出一种雅致的风度。我静静地听他说话,他见我不急于离开,缓了缓语调,问:“你喜欢书法吗?如果有时间,我可以指点你一下。”然后他就那样站在雾蒙蒙的街头,开始给我讲书法,又从书法讲到绘画,讲齐白石、张大千、徐悲鸿、李可染……眼睛也发亮了。
  可能很久没有人这样听他讲话了吧。他知我去过沈园,就诵起陆游的《钗头凤》,说唐婉也不是一般的手笔,然后又提到一个叫作“大香林”的地方:“桂花开时,你去那里走走,那香气,很美……”说着轻轻挥了一下手,幽暗的街头,那一瞬竟似有香气浮动。
  我们又在街上站了许久,他说,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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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漫步

1. 老街风情


  “一河一街”或“一河二街”是水乡绍兴的特色。绍兴古城有八大历史街区,以明清建筑风为主。老街各有特色,鲁迅故里以人文气息浓郁、水乡风情典型见长;仓桥直街以市井风情见长;书圣故里和西小河历史街区人文历史遗迹众多,传说故事优美;八字桥直街是典型的小桥流水人家,古朴淡雅。游览老街可步行或坐人力三轮车。在这些老街上,遗韵犹存的老台门粉墙黛瓦,斑驳的马头墙披着爬山虎,石板路与石桥之间小河流淌,轻盈的乌篷船穿梭其间,小桥流水人家的诗意在江南的生活画卷上徐徐展开。
  古城还有很多小巷,当地人称“弄堂”,也是各具特色,最狭窄的弄叫庙弄,位于西小路,仅容一人通过;最有诗意的弄是洋河弄,位于沈园内,“满城春色宫墙柳”或许指的就是这里;还有名字好听的香芬弄。闲坐、聊天、晒太阳,是弄堂生活的典型场景。

2. 台门遗韵


  绍兴有句民谣:“绍兴城里五万人,台门足有三千零。”可见台门之多。绍兴的台门犹如北京的四合院,是很有特色的地方传统建筑,格调淡雅、自然古朴,在江南宅第建筑艺术中占有重要地位。台门有过渡空间 (台门斗),功能区用“进”来区分,旧时根据富贵程度分三进、四进、七进不等,中间用“天井”贯联;石库台门和竹丝台门中穿插了砖雕、木雕、石雕,很有艺术价值。   这样一个故事,在我的记忆里却变成了一场狂欢,或者,是鲁迅本身就隐隐写成了一场狂欢?站在鲁迅故里的路口,我忽然想到这个场景:众人抬着三个头颅走过街头的人群。
  走过重重叠叠的门,穿过明明暗暗的堂屋、侧廊、小花园、厨房间,没有遇到一个人。路的尽头有一个狭小昏暗的庭院,一座很小的黑色木门挡住了去路,门上没有锁,架着一个老式的木插销。打开木门,一片明晃晃的亮黄色一下子扑进来,这里就是百草园,盛开的油菜花肆无忌惮地照耀着我——今天的第一个访客。
  百草园是鲁迅笔下最明亮的一个场景,其实它只是一个简单的小菜园,但少年的世界总是巨大而丰满的,他能看到那么多的乐趣:菜畦、石井栏、皂荚树、云雀、叫天子……长大后,他周游四方,阅尽悲欢,看到的东西越来越多,他的世界却越来越小,小到变成一个铁屋子。他不像张岱,在世间渡尽劫波,才发现去无可去,他早就知道铁屋子不可破除,陆游的悲愤、徐渭的疯狂、张岱的繁华落尽,以及各种浮浮沉沉,不过是这铁屋的一景。他说:“‘希望’只是我自己手制的偶像罢了。”
『百草园』是少年鲁迅的起点,他离开一个如此明媚的空间,进入巨大纷繁的人世。历尽劫波之后,『百草园』在流动的故乡记忆中,成为唯一不变的景致。

  然而他不肯沉寂,他在铁屋子里游荡,忽而是背剑复仇的少年,忽而是执剑杀人的黑衣人,忽而变成市井间的旁观者,忽而又是那三颗不辨面目的头颅,被人围着狂欢。在他的文字中,死亡之寂与狂欢之盛,本没有多少区别,是一枚硬币的正反面而已,并且经常一同出现。有人说他对“复仇”有偏执,其实,勾践那样的复仇才是真正的偏执,如果知道最终将“不辨面目”,偏偏还要去做,这更像是一种“放下偏执”的自由。
  如果一个人给人的印象惯是严肃冷峻,我便偏爱谈论他乐趣丛生的一面,比如讲鲁迅,就讲他给后羿吃“乌鸦炸酱面”,他“优待老作家,给老子十五个饽饽”,他是个幽默惯了的人,见过他的人都知道他的有趣。将硬币的两面翻来覆去,也只有用“跌宕自喜”来形容最为贴切。
  百草园如今仍种着菜,油菜,芥菜,一畦畦的,张着大大的绿叶。有一截矮墙,被藤蔓围绕,毫不醒目,据说是当年遗存下来的。虽然下着小雨,云雀的嬉闹声却是不息。我绕到一角的皂荚树下,捡起一个圆圆的皂荚果,半透明的,握在手中。陆续有游客进来,每个导游例行要指着那口井、那菜畦和皂荚树,背诵《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的段落。人们举着各色雨伞,在油菜花前站定,拍照,又哄然走散,如是不辍。

熟识的小酒馆


  天黑之后,鲁迅故里渐渐冷清下来,街口出现一个油炸臭豆腐的小摊,摊主是个干净利落的阿姨,举手投足有一种老派的风韵。她做的臭豆腐味道相当不错,份量也给得很足,不过我更喜欢她摊上的另一样东西——木莲豆腐,一种像凉粉的羹,但比凉粉纯净透明,毫无杂质,据说是木莲粉做的,盛到碗里,加一勺薄荷汁、一勺白糖,味道清甜。我每晚在她摊上买一份臭豆腐、一份木莲豆腐,渐渐熟识了,知道她有糖尿病,晚上出来摆摊是因为没有盘查,可以一直做到十一点多才收摊。她站在那里,背后是条老街,亮着柔黄的灯,清清冷冷的。
  小摊对面有一座很老的石桥,桥边有个小酒馆,叫作“一石居”,就是鲁迅《在酒楼上》中写到的,那个“熟识的小酒楼”的名字。和这名字相衬,酒馆的作风也是老派的,柜台前摞着一坛一坛的本地酒,条凳条桌就摆在桥边,没什么特别装饰,却很干净——“干净”大概是此地馆子的标准风格。一个五十多岁的小个子男人坐在柜台里看报纸,面貌和善,眼睛明亮,待我点完菜,他捧出一碟嫩绿的豆,说:尝尝这个,清炒出来很好吃。我一见,是鲁迅在《社戏》中写过的,那种乌油油的结实的罗汉豆,便由他炒了去。这小店做菜倒不马虎,一份小白菜,定要加上嫩笋丝才肯上桌。此后我便每晚来桥边坐,也混成了“熟识的小酒馆”。店里的酒很正,有花雕、泰雕和女儿红,我偏爱泰雕,与另外两种酒相比,泰雕略略带一点甜味,装在长嘴的锡壶里烫一下,喝起来温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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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吃之味


  西施豆腐:百般鲜滑,堪称羹类菜肴中的极品。相传,乾隆皇帝游江南,来到诸暨一山村,饥饿时到一农家用餐,有一道菜盛在大海碗里,似羹似汤,热气腾腾,乾隆品尝后赞不绝口。
  干菜毗肉:据说由明代文人徐渭不经意间创制,色泽乌黑油亮,油而不腻,吃后唇齿留香。
  螺蛳青:绍兴传统的下酒菜,以青鱼干最佳,色泽红润,油光可鉴。
  腊肉蒸笋:鲜嫩的竹笋与酱肉相蒸,咸鲜入口。
  霉苋菜梗蒸豆腐:霉苋菜梗有“素鳗”的美誉,这道菜绿白两色,撒上些麻油,鲜美无比,绍兴素有“霉菜梗一碗,饭添三碗”之说。
  霉千张蒸肉:霉透的千张和半油半精的猪肉饼子一起蒸煮,咸香浓郁,是佐餐的佳品。
  糟鸡:鸡肉经过陈年酒酿的闷熏,咸香入味,飘着酒香。
  绍式小扣:选用上等五花肉和黄花菜,经过汆、煸、蒸等多道工序,肉的油腻尽除,黄花菜充分吸收了肉的油性,相得益彰。
  素烧鹅:用豆腐皮层层叠压,外观恰似切好的鹅肉,口味融合了鲜咸甜,是绍兴的传统素食。
  臭豆腐:“闻其臭吃其香”,抹点甜酱和辣酱,色香味俱全。
  茴香豆:“嚼嚼韧久久,吃弄嘴里糯柔柔”,煮茴香豆也适宜用来下酒。
  干菜烧饼:以干菜肉为馅,白炭炉烘烤,现做现吃,薄而脆。
  萝卜丝饼:外焦里嫩,色泽金黄,涂上辣酱,鲜香味美,街头随处可见。
  木莲豆腐:消暑的佳品。民间叫卖曰:“木莲豆腐荫邹邹、凉飕飕、吃进嘴里滑溜溜。糖也多来醋也多,外加冰糖薄荷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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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拉开窗帘,窗外的世界已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银白。想起下午要动身从北京去张北县海流图乡,我立刻打开电脑查看当地的气温:零下十六摄氏度!我开始翻箱倒柜,找出我最厚实的羽绒服,找出久违的保暖内衣。我参加的是“麦田计划”助学组织北京站的一次走访活动,去拜访海流图乡京民小学里贫困孩子的家,参与这次活动的都是来自北京和天津的志愿者。京民小学是“麦田计划”的一个新资助点,我们这次的走访任务是要找出符合资助条件
皇家风范,世界级园林,传世经典,蜚声中外……同时,整日熙熙攘攘、川流不息,凝眉远望,难得清静。这就是颐和园。作为北京的“必游之地”,颐和园的皇家气派让无数游客神往,但真的去了,不免会一阵感叹:是不是全世界的人都聚集在这里了啊?正因为如此,颐和安缦酒店在颐和园旁边的存在,显得别具意义。创立于1988年的安缦酒店集团走的是小型奢侈酒店路线,目前在全球共有24家酒店,颐和安缦是安缦集团在中国开设的第一家
玛瑙斯是巴西亚马孙州的首府,被称为“亚马孙心脏”,曾经因为橡胶贸易鼎盛一时。玛瑙斯的水路交通异常发达,除了往来亚马孙河流域的客船,还有通往世界各地的远洋货轮。我作为摄影师,跟随一个由水利专家、鱼类学家以及野生动物纪录片摄制组组成的科考团队,深入玛瑙斯支流的雨林深处,将镜头对准亚马孙河生生不息的鱼类。钻入鳄鱼迷宫  我们在码头登上一艘不大的双层客船,开始向玛瑙斯支流的雨林深处挺进,不时可以看到在两岸
鄂伦春人曾有的万物有灵观念和多种崇拜后来发展成各种祭祀,出现了沟通人与神灵之间的萨满。鄂伦春人认为,萨满是沟通人和神之间的使者,可以代表人向神祈求幸福,消除灾难和疾病。鄂伦春人信奉的神有自然崇拜的神,如:山神、太阳神、风神、雷神,还有属于运动崇拜的獾神、狐狸神及祖先崇拜的 阿尼冉神库力斤神。鄂伦春诸神大多有偶像,有松木雕刻的、狍皮缝制的、野草绑扎的、马尾编织的,也有直接绘制在兽皮、布和纸上的(图1
摘要:复分解反应是四个基本反应类型之一,在初中化学教学中有着一定的地位,教师要将这一知识点讲深讲透,使学生建立全面的化学反应观念。文章就初高中复分解反应的知识呈现与衔接教学作了有关阐述,以期对一线教师的教学有所启示。  关键词:学生中心;复分解反应;初高中化学;衔接教学  文章编号:1008-0546( 2019)09-0010-03  中图分类号:G632.41  文献标识码:B  doi: 1
法国艺术家Pierre Sernet带着他的“移动茶室”走过山川河流、大街小巷,从纽约时代广场到中国广西兴坪,从巴西巴拉海滩到美国夏威夷日落海滩,从日本静冈富士山到印度拉贾斯坦邦,他遵循传统的日式茶道,随机邀请不同国家的有缘人共饮,体验生命中的一期一会,体验旅途中最富有艺术性的瞬间。行者档案  Pierre Sernet,曾就读于巴黎卢浮宫博物馆艺术学校,从事过数年摄影艺术工作,在美国建立了全球第
重庆柏联精品酒店,背倚缙云山森林公园,北依嘉陵江,与一千六百年的温泉古寺相依。这里还是中国温泉文化的发源地之一,品着普洱泡温泉,透着浓浓的诗意。    在国际高端品牌林立的酒店业中,“重庆柏联”这个中国人自己创办的品牌已崭露头角,可见重庆柏联精品酒店却自有其独到之处。北倚缙云山,隐身于嘉陵江畔,与一千六百年的温泉古寺相依,神秘而宁静。36间精品别墅均拥有独立私密的私人温泉泡池,得天独厚的天然温泉资
迷宫般的布局  和同伴从几十公里外的洪江包车到了高椅,正遇上在村口专程迎接我们的客栈老板老杨。在他的带领下,我们经过沿河的主街,穿过几条渐行渐窄的小巷,七拐八绕来到位于村子中心的一栋侗族风格的两层木楼:一楼是堂屋、灶房和主人的卧室,二楼改造成了四五间客房,有十几个床位。  老杨也是我们的“导游”,说起高椅的一街一巷、一房一院,他明显健谈了许多,脸上显出几分自豪。高椅的整体布局受中国传统风水学说的影
金兰湾Cam Ranh Riviera Beach Resort
双重性格的度假村球场    据说塞舌尔是地球上豪华五星级酒店最密集的地方。这个由115座大小岛屿组成的非洲群岛国家,还有一个美丽的别称——地球伊甸园。Lemuria度假村位于塞舌尔的第二大岛普拉兰岛,拥有岛上唯一的一家18洞高尔夫球场,虽然全长仅6112码,却可以感受到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色——前面12洞,置身郁郁葱葱的岛国园林之中,景观别致迷人;打到后面几洞,球场依山而建的壮阔感开始显现出来。设计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