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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的1月8日,中央军委副主席、我们敬爱的叶剑英元帅上岛视察慰问。按规定,这是绝密事件,事先只有队长王有初、政委谢玉华和我三人知道,但迎接首长的各项准备,总要部署安排。好在我们的守岛干部战士、民兵“娘子连”和“八姐妹炮班”多年来已对“上面来人”轻车熟路,心有灵犀了。说也是,细算下来,老元帅、老将军中上将以上的首长基本都来过,周恩来、刘少奇、朱德等老一辈革命家,也大都莅临西岛。
叶帅上岛,我心中涌上特殊感情,叶帅带兵打仗是“智多星”,是儒将,平时能诗能文。偏偏自己没读完初中,凭这个文化底子要面见叶帅,咋与叶帅交谈呢?更何况,我与王有初队长、谢玉华政委还商量了一个大事:请叶帅为西岛题诗。
陪同叶帅上岛的首长,还有海南生产建设兵团副司令员王昌虎、榆林要塞区司令员王碧芝,他们都是抗战时期的老战士,每次见到这些老首长,我心中的甜蜜都无法言表。
要不要把求叶帅题诗一事先报告要塞区王司令?说实话,我们原来的“小九九”是:乘叶帅兴致高时提请求,事先不向直接首长汇报,怕的是万一首长“打横”,机会可就错过了。后来还是军人铁律提醒了我们,当我们向王碧芝司令请示时,王司令欣然一笑:“叶帅是大诗人、军中才子,守岛战士求一首诗,叶帅能不答应?”
果如王碧芝司令所言,观看完“八姐妹炮班”操炮和射击表演后,叶帅在操练阵地高兴地与“八姐妹”以及在场战士合影。有趣的是,“八姐妹”手中的“小红书”也深深地印在了合影照片上。我与谢玉华政委乘着叶帅兴致正高,适时地提出了“请求”,王碧芝司令员则在旁“加油”:“西岛干部战士和女民兵对学习文化、作诗作画很重视,常常互相学习,举办联谊活动,叶帅赐他们大作,鼓励他们学军事、搞战备、学文化,留作一份纪念吧。”
我们的请求诚恳,“八姐妹”的操炮和射击表演成功,王司令的“边鼓”敲得恰到火候。叶帅高兴地应答:“题一首诗吧,但要与姑娘神炮手们座谈,征求意见,军营男子汉都可以参加意见,来个众人作诗‘火焰高’,在军营的传统民主建设中,增加一条‘作诗民主’,你们看如何?”
叶帅的建议赢得一片掌声、欢呼声。
队部座谈,“八姐妹炮班”陈开桃、陈香妹、吴召奉、张金蕊悉数坐在叶帅对面,我们队领导端坐外围,叶帅身边两位王司令相伴,好一派民主气氛。
“八姐妹”对作诗当然不如像操炮、射击那么出神入化,但对叶帅提出诗歌的主题立意却不陌生,因为叶帅说的是“西岛的重要性”,有高中文凭的吴召奉“打头炮”:“我们是南海的前哨阵地。”“八姐妹炮班”班长陈开桃说:“我们‘八姐妹炮班’的任务就是打击来犯的海上目标。”接下来的热议都得到了叶帅称赞。
座谈会尾声,集中了大家智慧,叶帅欢声吟颂,我们赶紧记录:
“持枪南岛最南方,
苦练勤操固国防;
不让敌机敌舰逞,
目标发现即消亡。”
叶帅走后,我们把叶帅这首“民主新作”镌刻在队部门前的大墙壁上,直至我1982年调任离岛。叶帅的音容笑貌、民主儒风、超凡才华,我这辈子都会受益。但有一点遗憾的是:假如叶帅题诗时我们备有文房四宝,哪怕备下钢笔和稿纸,也能留下叶帅的墨迹,若真那样,岂不是军营里拥有了一份瑰宝?哪怕是我个人收藏,也算是拥有了革命文物。
许世友夸炮班八姐妹胜儿男
1971年“9·13”事件,全国人民震惊,毛泽东主席料事如神的历史不无遗憾地记录了林彪叛逆一小段。历史怎么写,当然是历史的事,但在我们军人心目中,这是多么不想发生的事啊。如今37年过去了,也是弹指一挥间了。可许世友上将调来广州视察西岛的“行武”传奇,可是令我们大开眼界,永世难忘。
“林彪事件”后,八大军区司令员对调,要求24小时内到任,据说8位司令无一迟疑。广州军区原司令员丁盛调任南京军区,南京军区司令许世友调任广州军区。虽说原来有“林彪欲在广州另立中央”的很多说道,也有丁盛赴南京不久被免职之实,作为基层军官,我们未必知道内情,逐级传达文件是部队的规矩,我们不越“雷池”。但有一点,因为是大军区司令,许世友将军的威名,对谁都该是“如雷贯耳”,许将军的少林功夫、大刀术,许将军对毛泽东、党中央那份赤诚,有谁不佩服得五体投地?
耳闻与眼见之间,有时只隔一层窗户纸。许世友调广州军区不久,1972年春的一天,我们西岛军民便迎来这位虎虎生威的大将军。乘船而至的许世友不顾疲劳,不顾我与王有初、谢玉华几位“山寨王”请将军“歇一歇、喝点水”的请示,将军便琅琅上口:“‘南海明珠’有名气,守岛军民有名气,‘八姐妹炮班’更是名扬军内外,今天我是专程来取经的,有什么好手艺、有什么好招数都不要保留,拿到比武场上大家评判。部队官兵与‘八姐妹炮班’现场比武,别讲情面、别走形式,只要真打实练,亮出真本事就行。”
原则、要求、标准,被许上将道个痛快,我们也听得明白。
对许上将的指示,我们几个“岛官”心里并不慌,这还得感谢要塞区首长,感谢守备区首长的多年严格要求。实实在在的南海前哨,哨所还时不时要追踪“美舰”、“蒋舰”,海军雷达还常常捕捉美机飞临,每当这时的“一级战备”,没有真功夫可对付不了真情况。为此,我们当时的“练为战”决不是花架子,部队官兵与“娘子连”民兵合练是经常的事儿,要说“八姐妹炮班”占到什么“便宜”,不过是上级首长和中央领导视察多,看民兵“娘子连”表演多,“八姐妹炮班”比部队官兵打实弹多。
由于我入伍前有着优良的家教传统,对尊老爱幼的体会既深又透。眼前贺大姐对远离父母守海岛的“兵娃”们流露的亲情让我内心感动,几次泪花湿润了眼角,也拼命忍住不能滴落。想一想,守岛官兵的领导人、“一把手”,5尺高的“大老爷们”,在迎接首长的场面上落了泪,士兵看见了该如何?
就是这内心世界的“翻江倒海”,搅乱了我的汇报思维,搅乱了我的汇报内容,也忘记了上级电话通知中“不提江青”的指示,埋下了至今内疚的基因:
接下来由我向贺大姐汇报部队情况,当我汇报到中央首长常来岛上看望守岛指战员,10多年来,朱德、周恩来、叶剑英等领导都来过岛上,叶帅还为岛上题诗,这对我们守岛战士和海岛民兵都是巨大的鼓舞,江青同志也上过岛……话音未落,只见原本慈眉善目的贺大姐忽然横眉怒目,声音不高却像炸响的惊雷:“不要提江青,江青算什么?”10个字,在我们听来,绝对是晴空霹雳。码头上的空气刹那间凝固了。
这时候,我为自己说错话悔恨莫及,简直悔得肠子发青,上级电话中已提到汇报工作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自己怎么就乱了阵脚,惹贺大姐生这么大的气呢。记得当时,我额头上布满了密密的汗珠,心跳也不停地加速。
就在我不知所措,不知怎么收拾场面时,也就是过了几十秒钟,贺大姐注意到了码头的气氛变化,也注意到了我这个质朴的军营汉子社会阅历的直白,也不愿意热烈的欢快场面陷入尴尬,于是,贺大姐轻轻一句:“朱队长,咱们走吧。”
前后才几十秒钟,贺大姐巧手拨云驱雾,把我从自责中解脱。善于把复杂的局面简化,这是高手的行为模式,我佩服当年神枪手贺子珍的枪法,更佩服贺大姐能压抑心中激愤,给“惹祸”的我和在场的士兵们营造温馨的菩萨作法。这才是毛泽东的爱妻。
回营区的路上,我趁空儿向贺大姐道歉:“贺大姐,我不该在码头上那么汇报……”
贺大姐微微一笑:“你没什么错。”
或许是勾起了往事,贺大姐接着说:“我这次来海南,能上你们这个美丽的小岛,也是主席亲自批准的,要不是主席特批,不知有人还要搞什么鬼。”
“要不是我当年离开延安去苏联治病,江青也许钻不了这个空子,也就没有今天给党和人民带来的祸害。”说到这儿,老人依旧明亮的眸里,掠过了丝丝阴霾、点点苦涩。从老人家歉疚的语气中,流露出的是当年的任性带来的多年的悔恨。
贺大姐又回忆:“离开主席没到苏联还住在新疆的那半年多时间里,主席几次捎信要我回去,其中还有一次是组织安排把从新疆准备去苏联的同志全部接回延安,其它同志们服从中央安排全部回了延安,而我硬是留了下来,最后去了苏联。要说后悔,这次最后悔。”
“与主席分开一别20年,再见到主席已是1959年了,当时我正闲居在南昌,忽然有一天接到通知要我上庐山见毛主席。见到主席后,我的泪水夺眶而出,又因泪水太多而模糊了双眼,总想多看主席几眼也未能如愿。主席有一句话最让我感动,他先后说了几遍‘你当初为什么一定要走呢?’。”
拦住贺大姐深情回忆,打心里说我并不情愿,但影响了大姐身体我更不情愿,于是我岔开了话题。
在队部凉亭座谈后,我又陪贺大姐到东山头岸边的炮兵阵地观看了“八姐妹炮班”的操炮表演,到哨所看望了值班士兵,到炊事班看望了时任炊事班班长郑立军领导的“伙夫”们。午饭时,贺大姐同士兵一样的饭菜、一样的水泥桌凳,一样的清汤半碗。
这个时候的贺大姐,更像是来队探亲的“兵妈妈”。
贺大姐要走了。望着贺大姐离岛远去,她乘坐的小船几乎与海平线相连了,我还站在码头上,任凭海浪轻轻拍打着码头,也拍打着我偶尔发热险些铸成大错的头脑。迎接“首长大姐”的码头效果那么差,我不能原谅自己语言表达把握能力的欠缺。正是这种欠缺,铸成了我久久的内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