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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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垂拱二年(686)武则天下令制造铜匦,大兴告密之风。于是乎,全国上下告密者无处不在,人人自危。李则玉原本是长安街头的一个小混混,一天走到恒州刺史门前,正赶上刺史家中办喜事,就闯进去,不仅大吃大喝,而且非要银子百两。这等无赖,人人恨之,被刺史管家轰了出去。
  李则玉十分恼火,忽然看到皇宫前的铜匦,于是冷冷一笑,就将刺史给告了。告的什么罪名呢?谋反。不久,刺史一家被满门抄斩。李则玉却被授予游击将军、侍前御史之职,可谓一步登天。
  有道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李则玉心中明白,自己是踩着别人的血肉之躯升上来的,冤家无数。于是,他处处加强防范:一是招募武林高手作为自己的贴身保镖;二是扩大府里兵丁數目,日夜巡逻,将寻上门复仇的人一一收拾了;三是决不让年轻的女人在府里做事。为什么?他怕年轻的女人容易被人利用。即便是那些年龄大的女人,他也是三天两头地更换,以防止时间长了,这些下人互相熟悉了,被想害他的人盯上。诸位,这李则玉心机够用的吧。
  这天,李则玉正要午睡,突然感到有人在门外一闪。他心头一惊,高声喊道:“哪一个?”话音刚落,一个人挑帘进来,李则玉一看,是刚刚进府不久的女仆王妈。王妈跪下叩头毕,说道:“老爷,小的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则玉的好梦被搅,心中不快,皱皱眉,粗声粗气地问:“什么紧急的事,非要在此时呈报?”
  王妈吓得连连叩头,然后吞吞吐吐地说:“我感到近日会有人潜入府中行刺,而且就在今天。”李则玉说:“难得你一片诚心,我派人夜里加强巡视就是了。”
  “老爷,这刺客应该是在未时出现。”
  未时?李则玉一听,正是现在呀。此时,太阳高悬,满院是人,即便行刺,怎么会挑选这个时辰?于是暗笑,心说:“你这是向我邀功呀。”便不以为然。
  可是,还没容他喝口茶,突然听到外面有人争吵,李则玉正要发作,就看到有个人冲进屋内。此人手握钢刀,直直地奔他砍来。哎呀呀,李则玉慌乱之中,急忙一摁床头边的一个按钮,几乎同时,一道大网从天而降,横在了那刺客的面前。就在刺客与府中的兵丁及缠绕他的丝网格斗之时,李则玉又一摁按钮,那床一个翻转,将他整个人翻到了地道里,随即那大木床又严丝合缝地扣在了床框上。
  李则玉虚惊一场,对王妈自然感激,赏赐了不少银子。半个月后,他决定去白马寺烧香许愿,求佛祖保佑自己。这事,他除了对自己的老婆说了,再没有对其他人声张,他怕走漏风声,引来不速之客。
  岂料,第二天上午,王妈在给李则玉端茶水之时,突然冒出一句:“老爷万万不可去寺庙,大凶也!”
  李则玉差点将手中的茶碗摔到地上,他张大嘴,定定地盯住王妈,问:“你说什么?”
  王妈躬身,低低地说:“老爷近日不宜去寺庙香火之地,否则大凶。”
  李则玉挥挥手,让王妈下去了。虽然他心中犯堵,可他并不想改变主意,一是他太需要佛祖的庇佑了;二是一个老妈子的话怎可当真?如果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但去归去,李则玉也做了精心安排。怎么安排呢?那就是他让一个老仆人扮做自己的模样儿,先乘坐一顶轿子,让保镖护着前去。他则随后骑了一匹快马,带着三个随从,悄悄跟在轿子后面,并拉开了一里地左右的距离。
  李则玉不远不近地跟着轿子,就在那轿子到了白马寺前,刚要准备落轿时,突然从白马寺里冲出来五六个彪形大汉,他们飞快地围住轿子,举刀便砍。立时,血溅轿子内外。可怜那老仆人,连声都没吭一声,就一命呜呼了。李则玉看得心惊胆战,后怕不已。
  李则玉狂奔回来,仍心跳不止。天呀天,如果我自己坐了那顶轿子,此时不早做了黄泉路上的鬼?
  由此,李则玉对王妈心生好感,心说,难道此人是观音菩萨派来保佑我的?于是唤来王妈,要问个一清二楚。王妈却低着头,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李则玉摇摇头,问:“王妈,我已经躲过两劫了,今后可还有?”
  王妈脸红了红,说:“老爷,我正要对你言语。三天之内,您一定要注意饭菜。可能有毒。”
  李则玉半信半疑。因为他为了防止中毒,在每顿饭动筷子之前,要亲眼看着手下一个叫刘三的人,先在每道菜里搅拌一番,然后再吃上一口,他才会动筷子。
  第二天中午,刘三跟随厨房的人将饭菜端上来了。那刘三已经按惯例,将每道菜一一翻搅一遍,然后送入口中,这才递给李则玉。
  李则玉呢?刚要动筷子,猛然想起王妈的话,不由得心中一动。然后他放下筷子,静静地观察刘三。那刘三显得有些慌乱,催促道:“老爷,您快吃呀,否则菜就凉了。”
  李则玉不动声色,仍旧冷冷地看着刘三。不一会儿,就见那刘三额头上冒出汗珠,身体也有些摇晃。啊?李则玉站起来,他就看到刘三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死了。李则玉震惊之余又十分不解,难道厨子与刘三串通好了?为啥非要赶在今天才下手?再一寻思,笑了,自己前天刚刚换了厨子,这刘三也是半个月前才来的。想到此,他吓出了一身冷汗,如果不是王妈提醒,可能自己已经做了美味之下的鬼。
  李则玉一声令下,让手下的人速速将厨子和刘三的家人通通抓来,不,不用抓来,只需全部杀死即可。
  随后,李则玉把王妈请来,恭敬地问:“王妈,自你来到我这府上,已经帮我摆脱了三次危难,我自然得谢谢你。可你也要对我说实话,你是如何预测到这三件事的?”
  王妈说:“老爷,我只是随口一说,碰巧了,您别当真。”
  李则玉冷冷一笑,说:“王妈,我的为人,你可能也知道。我这人想要得到的,决不放手。你能预测吉凶,就决不是什么碰巧。你实话告诉我,我让你后半生享尽荣华富贵,你要是不说,我也会——嘿嘿。”
  王妈看看天,看看地,看看李则玉,说:“老爷,我说了,便是泄露天机,三天之内我必死无疑。”
  “哦,哈哈哈,你要是真死了,我也会大大抚恤你的家人的。你出来做事图的什么?不就是钱吗?你把这机关说出来,我给你一千两黄金!如何?”   王妈听罢,问:“老爷此话当真?”
  “我可以立下字据!”
  王妈这才娓娓道来。
  王妈说,她之所以能预知灾祸,皆因她有耳报神。即如果自己有什么大难,或者身边的人有什么大的危难,这耳报神就会在她的耳朵边提前告诉她,让她有所防范。
  李则玉仿佛在听天方夜谭,将信将疑。他问:“你是怎么拥有耳报神的?我怎么能拥有耳报神?”
  王妈说,想获得耳报神的人只能在得知内中机密后的当年有此机会,而能不能获取,则还需要胆量。
  至于如何操作,那就是要在八月十六的晚上,独自一人去一座深山中,在子时将一只活的乌鸦放在滚开的油锅中烹炸,边炸边要念一道咒语。随后,你的身边就会出现一些屈死的鬼,此时,你万万不能有一丝惧怕,你要与他们对话交流,就像聊家常似的。一个时辰后,这些屈死鬼就消失了,但你从此就驾驭了耳报神。
  李则玉问:“那咒语怎么念?”
  王妈犹疑地说:“老爷,我是以自己的性命泄露天机的,您应该给我立字据的啊。”
  “啊,对对对!”于是李则玉马上写下了一张给王妈千两黄金的字据。
  王妈小心翼翼地把这字据揣好,又叮嘱:“老爷,此事只能你一人知道,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当然,我很快就不在人世了。你呢,也不能带任何人上山。否则,将前功尽弃。”
  到此时,李则玉仍是将信将疑。当然,他是多么希望自己能拥有耳报神呀,那样,自己就会拥有神奇的力量,就会知道谁会对自己有不测之心。但是,他还要观察观察。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第三天,天刚刚亮,有人报告:那个王妈,不知什么原因,竟暴病身亡。李则玉听了,又惊又喜。惊的是,王妈的话果真灵验;喜的是,自己即将能得到通灵之术。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于是急急地破天荒地第一次主动走进后院,走进了下人的住处。他挥挥手将其他人轰走,定定地看着死去的王妈,然后左右看了看,将手伸入王妈的怀中,把那张字据拿了出来。
  李则玉掐指一算,真真是佛祖保佑,再过半个月,即是八月十六。这半个月,李则玉可谓是度日如年。为何?因为王妈已然死了,没有人再能给他预测吉凶,他必须要挨过这半个月,不能出一丁点纰漏。
  八月十六那天,李则玉坐立不安,就盼着天早一点黑下来。刚刚到了傍晚,李则玉就带着五个贴身保镖悄悄地溜出家门,漫无目的地狂奔。眼看着时辰已交戌时。他挥挥手,让五个保镖先回家去。领头的保镖一愣,问:“老爷,您老去哪儿?”
  李则玉沉下脸,呵斥道:“老爷我到哪儿去,还要向你们通报吗?”“啊!不不不!”五个保镖不敢再问什么。他们都知道李则玉的怪脾气。他平时就是神出鬼没,行踪不定,即便在家里,哪天在哪间屋睡觉,谁也弄不清。正因如此,他多次躲开了对他的刺杀。听了李则玉的话,五个保镖互相看了看,一声呼哨,把马一夹,往回而去。
  李则玉看着远去的保镖,暗自一笑,他这才调转马头,匆匆向青华山而去。李则玉一路上左顾右盼,生怕有个什么闪失。这次,终归是自己一人外出,不得不万分小心。如果不是为了寻找耳报神,他是决不会只身行动的。
  不消多时,李则玉已然来到青华山的深处。他寻了一处平整的地方,架起了小锅,临近子时,将火点燃,将油烧热。时辰一到,他毅然将一只乌鸦投入到油锅中,然后双腿打坐,闭目念起了咒语。
  不消一时,李则玉就听到耳边有了动静。他的心怦怦乱跳,天,真的有鬼来了呀,是什么鬼啊?
  李则玉忍不住了,他微微地睁开了眼睛。朗朗月光下,他看到自己的身边站着七八个高大的“男鬼”,李则玉战战兢兢地问:“诸位,你们都是、是、是什么鬼?”
  其中一个哈哈大笑,说:“老贼,我们乃是被你害死的恒州刺史家中的鬼啊!”
  李则玉一听,吓得魂魄出窍,结结巴巴地说:“各位,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回去后一定为你们超度。咱们今后是朋友了,我还要仰仗各位呢。”
  这些“鬼”大笑起来,一个高大的“鬼”一把将李则玉薅了起来,又一下将他掼在坚硬的地上,恨恨地说:“老贼,你今儿死到临头,还在做害人的梦呀!”
  “你们——”
  “我们根本不是什么鬼,我们都是被你杀害的忠良后代。为了这一天,我们费了多少心机呀!”
  “你们不是耳报神?”
  “耳报神?哈哈哈,那是我们为把你引到这儿的伎俩。不这样,你这老贼怎会独自一人上山送死啊!也罢,我们让你死个明白。”
  于是,这些人将耳报神的来龙去脉讲了出来。原来,因这李则玉防范措施太过严密,几年中,虽有多人潜入他的府中,或者在他出没的地方刺杀他,却都被他一一化解了。为了复仇,他们冥思苦想,终于设计出了耳报神这一计谋。为了实现这一计谋,有几个义士自告奋勇地牺牲了自己的生命,包括王妈、刘三、那个厨子、进府行刺的人等。王妈,正是恒州刺史的女儿。那个抄斩之日,她正巧去寺庙烧香,因大雨未归,侥幸躲过了一场灾难。为了复仇,她用了易容术,并编造出了耳报神这个神话。为了让李则玉相信,还故意挖了三个坑,让他自己往里跳。至于王妈是怎么得知李则玉要去烧香的,她是听到李则玉的老婆唠叨才知道的。三次“预测”,牺牲了好几个人,不过,值了!
  李则玉听罢,双腿一软跪下了,苦苦乞求:“各位好汉,高抬贵手,饶了我吧!我一定为你们死去的家人好好超度,我把家里的财宝都送给你们,我再也不敢告密了。不,不是告密,是无中生有地陷害他人了。”
  可是,他这样的小人能得到宽恕吗?不可能的。这些复仇的人将他生生地“凌迟”了。
  李則玉迟迟没有回家,时间一长,家人不安了,派人四处寻找,在青华山的山顶发现了一堆白骨。通过遗落的衣服,认出了那正是李则玉的。
  〔本刊责任编辑 唐 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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