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想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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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鼓足了勇气,才给我的老师打电话的。
  我不是一个好学生,对老师总是有点怕,从前怕的是老师的严厉,现在呢,是怕她的好。
  老师因身体的原因不能教书了。这对于一个教了20多年书,把学生当做自己孩子的人,是多么大的打击。
  我在电话里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我以为是老师的母亲或是婆婆。可那个声音却对我说:我是老师。我说:我是小靖,您的不孝学生。我的眼泪没有流下来,因为老师最不喜欢的,就是男孩子哭。我只问她:您好吗?然后又对她说:我要回去看您!
  我想去看看我的老师,顺便给她看我写的诗,这样会让她高兴。我可以和她一起回忆我惹她生气的那一件件事,我会好好地和她聊聊,也不会忘了向她要回我的玻璃球——那个当年我丢在讲台上,让她摔一跤的玻璃球。
  我长得不好看。一个长得不好看的孩子,吸引别人注意力的办法就是恶作剧。于是便有了老师讲桌里的青蛙,便有了蛇形的纸条。对此,老师总是摇摇头,一笑了之。那是一个下午,老师刚说了一句话,就给我们“实践”了怎样把滑动摩擦变成滚动摩擦。她的脚踩在了玻璃球上,她的笑容迅速凝固,来不及叫出声,就摔倒了。
  老师流血了,在额头上。老师流血了,在心里。因为没有一个人,到现在也没有一个人肯承认玻璃球是自己的。
  那个玻璃球是我的,那是我丢在老师那里的诚实,是一个男人敢做敢当的勇气。我要把它拿回来,我知道这么多年来,老师一直在等着,等着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把它拿走。
  一棵树苗长成参天大树,要经过多少次修剪啊。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棵树不经过修剪就是直的。当年,我是一株已经歪了的半大树苗,是老师那一声声鼓励,让我已经倾斜了的枝干有了一点依靠。
  依然记得自己的作文第一次被当做范文的情景。
  依然记得同学用“惊讶”这个词造句—— 我惊讶地听到,刘靖也交作文了。
  更让所有人惊讶的是,老师竟给了我满分,还说她被感动了。
  我还记得,我那篇作文叫做《柳》,我在文中写到:柳这玩艺儿耐活,无论插到哪里,无论正插还是反插,只要有一点水和阳光,它就会给我们一个绿色的梦;柳是世界上最温柔也是最坚强的植物,无论长得多么歪斜,无论绕过多少阻碍,总是活着;柳也是世界上最谦卑的植物,无论长得多高,总是低垂着枝条,使饥饿的小羊能吃到它的叶子。
  老师一定知道,我有一个饥饿的青春。我需要的是鼓励和认可。而她就是那棵参天的柳,低垂枝叶,只为我可以吃到。
  当我的第一篇作文变成铅字时,老师在班里大声地朗读,仿佛那是我们班最大的喜事。她对全班同学说:每个人,只要努力,都可以像刘靖同学这样!只有我自己知道,那篇拿去发表的文章,当时我连抄都不愿意抄。最后老师替我抄了,并且改了错字和病句。
  我知道,我的努力只存在于老师的期望里,而那期望,对当时的我来说也仅仅只是期望。而今,我懂得了她的努力,她想在一个冷漠的心里建起一个家园,一个温暖如春、生机勃勃的家园。我的自尊、自信,就是在那样的家园里,在她的呵护下,成长起来的。
  我是一个不专心的人,当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黑板时,心却早已丢在了回忆里。我总是能回忆起很多事,很多在我不那么坚硬的心里留下深深的印记,使我的心沟壑纵横的事。我经常带着这样的心事坐到课堂上,后悔着、揣摸着、思考着:为什么事情会变成那样呢?为什么不能是这样呢?将来该怎么办呢?就这样让家里大大小小的战争在课堂上重演,就这样准备着回家之后的方案……每当这时,老师的粉笔总是导弹一般准确地击中我的头。她微笑,微微的笑意越过其他人的头顶,只朝我一个人飞过来。她的目光中含着深深的关切,仿佛可以听到妈妈的声音:孩子,你怎么了?
  多少年以后,当我在人生的战场上战败,回到一无所有的境地时,仿佛依然会听见那样的问话:孩子,你怎么了?那温暖的感觉穿越时空伴我走遍天涯海角。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记得,自己得到过怎样的关爱;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给自己机会,重新变成那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悄悄地流几滴眼泪,然后再告诉自己:这没什么。
  强烈的自尊心和青春期的冲动让我不能忍受别人的侮辱,于是我冲那个嘲笑我的人飞奔而去。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拳头。
  放学时,派出所的人来了。老师把我叫到她的办公室里,一句话不说,看着那些人让我签字;看着那些人让我背过双手,给我戴上银色“装饰”;看着那些人带我出去。
  “等等!”她拿了件衣服,挡住了我的“装饰”。我听见了她的哀求:“前门人多,从后门走吧,他还得回来!”
  我看到了她的眼泪,想说:老师不哭。却只看到了自己的眼泪在地上滴成的一朵梅花。我想起了她念的诗:梅花香自苦寒来。
  在老师的心里,永远为一个少年留着一条回来的路。那时的我不明白老师为什么要让我从后门走,现在知道了:那是为了让我能好好地从前门回来。
  现在,我回来了。如果你从这么多的文字里,找不出太多错字;如果我还能用算得上通顺的文字表达我对老师的想念;如果你认为我是一个还没有“报废”的人,你就会和我一样感谢那个好人,那个像妈妈一样的老师。
  我想她,我要每天,给她打一个电话。
  编辑/王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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