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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的电视开着,女播音员正用温柔的轻音播报着某段新闻。客厅的大吊灯有控灯开关,这会儿稍微敛着光,散发出柔和的橘色。四方的沙发茶几与长条电视机柜之间的空地上,母女俩躺在一起。她们穿着同一色系的花色棉绒睡衣,脚上穿着软布拖鞋,怀里还分别抱着一只卡通造型的抱枕,就像两个看着看着电视睡着了的母女,只是没有睡对地方。
现场呈现诡异的整洁,桌椅和地面几乎一尘不染。宽敞的客厅里除了全套豪华的红木家具,竟然看不见一件饰品,包括墙上不见字画,宽大的茶几上也是空空如也。这种视觉上的违和,让王观敏锐地捕捉到了异常。经初步勘查,女儿的脸色明显呈黑紫色,应该属于某种中毒反应。母亲的后脑勺有重击伤,鲜血流淌不多,羊毛地毯吸收力很好,看上去淌血范围不算恐怖。一个死亡现场,却有两种呈现手法。王观注意到,地毯上的那一团血迹与死者头部的创伤略有错位,推断被移动过。该死的是,胡家别墅装着电子监控呢,但是却只是一个摆设,未遭破坏呀,可全瞎着眼。现场呈现的诸多违反常理的现象,大大地降低了破案系数。他久久地盯着那一对已经安息的母女,再看看一旁悲伤、呆愣的两个男人,在内心勾勒了自己的判断。
胡建强带着女婿王小左于前一天去温州谈生意,接到警方的电话后迅速赶回,可胡太太雪梅和女儿胡韵,却用这样的方式迎接他们的归来。
胡建强压抑地恸哭,涕泗横流,无法询问。王小左状态还算正常,王观只好坐在了他的面前。
王观打量王小左的时候,心里就滋生出一丝不太明确缘由的嫉妒。王小左无疑带着某些明星气质,无论是五官、肤色、身形,甚至那双眼睛里透露出的心情变化,都值得让人移不动目光。王观拿自己与王小左那么暗暗一比对,心想,除了身高,对面这个男人哪儿都优于自己。可是那个妻子,他那个躺在地上的妻子……一想到二人的夫妻关系,王观顿时来了精神,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胡韵有两百斤的体重?”话刚出口,他自己也吓了一跳,有失常态,这不是自己的办案风格。
好在王小左没有特别反感,眉头紧了一下,回答:“差不多吧。”
胡建强经营着一家家装材料店,王小左一直是他生意上的得力助手,他和胡韵结婚两年半了,没有孩子。和很多富裕家庭一样,雪梅母女俩在家过着悠闲的日子,一家四口过得平淡,却也富有。在没有可疑信息提供的情况下,这母女俩的死亡,就显得莫名地无辜。
“能聊聊你的爱情……哦,婚姻?”
王小左的思路有点儿受王观的拉拽,轻轻问了句:“什么?”
王小左聊得不够流畅,王观瞥见旁边做记录的小女警柳咏多次咬了笔头。
至于家里的监控“瞎眼”,王小左也说不清楚。后来还是从胡建强那里得知:胡韵发胖后拒绝照镜子、拍照,后来还不让开监控。
王观的脑子里在想一个协调性理论。他在大学的时候参加过一次辩论赛,论点就是社会协调性与治安管理之间的关系。他依稀记得当年的侃侃而谈,当两种想法或认知在心理上不一致的时候,人们就会感觉紧张,紧张就是失调,这是一种不愉快的体验。为了减少这种体验,我们需要经常调整自己或调整环境,使状况趋于协调。
其间,法医给王观打了一个电话。
王小左和胡韵的婚姻里,胡家的财富极可能是重要因素。王观提醒自己可能会陷入一个很凡俗的判断误区——审美的错位、搭档的不协调,与这起凶杀案有关。
他用眼角余光瞥瞥柳咏,这个搭档不错,尽管长得一般,但是身材高挑、个性阳光、协调性很好。和她在一起,王观甚至常犯迷惑,迷惑于她那一脸崇拜自己的天真神情,这在老婆身上却是严重的缺陷。
王小右和王小左相拥在娘肚子里九个多月,肯定是这辈子里两人最亲密的关系。此后就好像是两颗橡皮球,一碰就弹开。王小右从小一直折腾,折腾打架、逃学、早恋、诈骗,初中毕业后他把自己也折腾没了。妈妈常在亲戚面前打肿脸充胖子,说王小右在南方打工,说着说着,不仅仅是妈妈笃信了这是个事实,王小左也信以为真。王小左老老实实读完高中,家里撑不起他的大专学费,他也实在熬不住山里的日子,就也开始南漂。毕竟是双生的兄弟,他希望某一天,在某个城市的某条街上,找到哥哥王小右。
他在建筑工地断断续续干了两年,艰苦的生存环境磨损着他身体里面的某些意念,先是努力承受,渐渐感觉到疼痛。离开工地后,经本家叔伯介绍,王小左辗转来到这个城市,先是给一家面馆帮厨打杂,结果干了不到一个月,因为排污问题,面馆倒闭了。老板一直看王小左蛮顺眼,便把他介绍给一个在家居装饰城拉货的老乡,王小左就这样到了家装城。搬货、卸货、送货这些活儿,都是四五十岁的人在干,再年轻的不愿干,再年长的又干不动。王小左没有挑剔的资本,加上本来就会开电瓶三轮车,所以很快就上手了。王小左长得好看,在一大帮粗糙老男人群里,立马便显山露水。
王小左不认得城里的路,还好有手机地图,王小左就买流量导航。可是导航也不是包治百病,有些小区小弄小巷的,导航到目的地附近就不显示具体位置了。王小左不得不在出发前就详细问清路线,在一张白纸上画好地图,标好沿途的标志物,为此王小左还探得不少捷径,几个月下来,手绘地图一大把。有一次,王小左给一户人家将电冰箱背上六楼,虽说只是背个冰箱上楼,可也确实是个技术活。楼梯间平台小,王小左怎么也拐不过弯来,憋得脸通红,汗直流。主妇说他,小伙子是给爸爸顶班来的吧,看来活儿干不利索,要不要去叫个帮手来。王小左哼哧了半天,终于将冰箱送进了家门,完事后主妇丢给他一小袋干瘪的橘子,说这么孝顺的孩子,带回家去吃吧。那种鄙夷,把王小左噎得半死。还有一回,王小左给买家送一套餐桌,死沉死沉的,结果在搬的時候不小心,一个凳脚磕到桌面。就那么浅浅地磕出一丝凹痕,按王小左的看法,那是完全可以忽略的,不影响观瞻,可是买主非要退货,王小左进退无门,最后用五百元钱平了此事。甚至还有一回,王小左为一位单身贵妇送一个花架,几乎被对方揩了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