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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洛迪:我的确没有太空船外活动的经历,但是有两次太空经验也不多见哦。大概全世界有550个宇航员,女性有大概50位。我丈夫也执行过两次太空任务,所以加起来我们的家庭已经有4次太空经历了。我接受了出舱行走的训练,但我只是这次任务的替补人员,后来没有机会去体验,但毕竟我也是被赋予这趟冒险特权的一员。
人物周刊:你丈夫后来有跟你分享他出舱行走的感受吗?
克洛迪:当然,在出舱行走活动的同时,我坚守在任务控制中心,负责飞船和太空站的对接,所以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能够真切感受到他所体验的出舱活动。在当时,我们的感受就是彼此能够分享的。
生命的火花
人物周刊:在最初的时候,你为什么做了宇航员?这并不是你一开始的职业选择。
克洛迪:1961年7月,美国阿波罗11号飞船首次在月球上着陆的时候,我12歲,第一次萌发了当宇航员的念头。那一天,对我而言,是个美妙的时刻。月球,如此之遥远,我一直觉得那只是一个无法抵达的梦境。1961年7月的这一天,这一切变成了现实,人和卫星竟然可以去到月球。这像一个火花,点亮了我对于进入太空的想象。
我的课业表现优秀,带着好奇心和提问的自由去寻找答案。为了探索太空和海洋,我开始大量阅读、参加学术会议。那时候没有学校可以培训宇航员。
到了1985年,法国航天研究中心招聘宇航员,我人生中有了这么一个机会成为宇航员候选人。这又是一个火花,点亮我的宇航之路,我没有理由不去试一试。
这也是我想要传递给青年人的信念:拥抱人生中的每一次机会。你得有份工作,但是在21世纪,有些工作可能眼下并没有出现,要等5到10年才变成可能,因此你需要时刻敞开思维去寻觅面向你的门。人生并非自古华山一条路,换一种走法,也可以到达。
我和同事在北京、兰州和上海这些城市看到中国有很多优质的科学中心、基地和展览。人们对这些科学中心的利用应该是多提问题,而不仅仅是向孩子和市民们传递知识。我们称之为“非常规教育”。没有学校、课堂和评估,大家会自由地进行各种尝试。这是拓展创造力、增加应对风险能力等所谓革新文化(得以实现)的一种方式,这才是生活中真正需要的。我们需要技能和知识,但更需要恰当的思维方式,学习如何学习,以及如何忘记。
人物周刊:当时宇航员选拨,超过1000人参加,只有7个人被选中。你觉得自身具有哪些特质使得你被选中?
克洛迪:在最后选中的7个人当中,我是惟一的女性。我身体状况很好,我坚持锻炼,本身就是一名运动员。在精神状态上,我想我……很稳定。无论是单独行动还是团队合作,我都能很好应对。
我也具有成为宇航员的志向和动机,你需要有很大的动力(驱使才能坚持下来)。1985年我被选中,1996年我完成第一次太空任务,这期间足足有11年。
被选中后,我就投入到国际联合的准备中,接受了长期训练,比如模拟演练、背景知识的填充、思想上的激励。但有时候,还是会感到恐惧。尽管如此,我对自己的技能、团队协作的能力都充满信心,也相信为本次任务做好准备的科学家和工程师们。因此,在要出发的那天,我听到“准备就绪。3,2,1,0,走”时,已经迫不及待了。
我在那,但我不感到恐惧。我不认为这是一次冒险,或许因为我在俄罗斯火箭里面,在我出发之前,它已经发射了1500多次,这项技术非常稳定。
人物周刊:宇航员这个职业对女性是否要求更高一些?
克洛迪:当时只有十分之一的被选者是女性,我是从100个女性中选拨出来的,其他6位男性是从900个人当中选拨出来的,所以从数学上计算,作为一名女性,被选中的几率更高一些。让我惊讶的是2008年欧洲太空总署进行的第二次选拔,那是在我参加之后很多年才发生的事情。由于我会经常面对媒体,并且欧洲人已经看到了那次任务圆满完成,所以我本以为这次女性候选者会达到20%-30%,但事情并非如此。2008年的选拔,女性依然只占有10%。从我之后在欧洲,只有一个女性宇航员,是意大利人。我们应该坚持推动女性进入这个职业,我很高兴看到中国也已经两位女性航天员(接受训练)。
人物周刊:对于中国的航天事业,有什么样的评价?
克洛迪:中国航天事业的快速发展令我欣慰,中国在载人飞行、卫星、航海、影像等方面,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你们的进阶速度如此之快。对中国而言,太空探险依然是展示其国际形象策略之一,这很正常。未来会有更多国家合作,也会有更多女性加入这一探险。我希望未来对火星的探索,我们能协同完成,那将是人类探险又一个新舞台。
生活是一场必须承担风险的冒险
人物周刊:你所获得的众多荣誉中,哪一个你最看重?
克洛迪:我从不刻意寻求荣誉。伴随着荣誉的到来,周围的环境也会发生改变。例如,成为法国科研与新技术部部长是我引为豪的事情,那是对我至高的认可。但是有时候也会紧张,因为责任一旦被赋予,就很难卸下。你成为一个领域的代表,从此就很难回归原本的生活。
让我感激的是,我依然有工作,有好的想法能和孩子们市民们分享,有时我也会被某个难题困住然后寻找解决之道,比如展览的创新、基地的管理等等。但生活就是这样,我对生活依然积极乐观。
伴随着荣誉,也发生了一些有趣的事情。当你有能力去分享理念和组织合作活动时,要找一个恰当的对接和合适的合作伙伴来组织一些事情也不容易。当你拥有头衔,当你被认可,当你被大使馆邀请,这意味着一种承认,我就有机会组织一些合作。
在北京和上海,我也受到了科技组织、中国科学技术协会、北京科学技术协会的欢迎,试图在科学的普及上展开具体的合作。这些承认让我可以找到国际上的合作伙伴,我非常喜欢这一点。
人物周刊:你喜欢(曾经)作为政府官员的这份工作吗?
克洛迪:在这样的情境下被认可并赋予责任,总归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但是这同时也是扩宽事业和拓展思维及行为的机会。当我成为部长,我有机会在欧洲会议上与同行们进行探讨,我不是政治性的部长,我是技术性部长。这是我能够胜任的领域。人总是愿意接触更好的环境,所以我才有了这一官方身份。这是一次有趣的冒险。当然不是很轻松的,因为有时候我会感到挫败,你想做什么时,会遇到阻力,(有人会说)“这不是一个好的计划”等等。
人物周刊:你乐在其中吗?
克洛迪:是的,我很享受,没有后悔。我相当于有四五条生命,过了四五种不同的生活。下一种生活是什么样呢?
你们记者应该有体会,在不同的人生间转换,也许以后我会当记者呢? 人物周刊:你的生活在外人看起来是成功圆满的,是否也有一些艰难的时刻?
克洛迪:不能说我一生都是成功的,但我想可以说成功是我生命中很大的一部分。但有時候真的很不容易,在政治生涯中会感到挫败。我做成了很多事,但也有很多艰难时段。但你可以从困难和失败中有所得,即使有一些失败,我也能够承受。(说到这里,她重重敲了一下桌面)从生活中我学到了,有时候只要换一种方法,或许就会好一些。
生活是一场冒险,你需要承担风险。没有零风险的冒险。或许在20世纪,已经过去的那个世纪,事情比现如今容易一些,因为现在事情的不确定性和复杂性都加深了。我们需要良好的知识背景和合适的思维方式,去承担生活的风险,然后驶向远方。这便是我乐观和开心的原因所在。我坚信未来就在我们前方。
我不是女权主义者,但女性要有竞争力
人物周刊:作为女性,你是怎么平衡好事业和家庭的?
克洛迪:我有一个女儿,16岁,她是在98年我第一次太空任务之后出生的。在执行第一次任务之前,我没有时间,可能,也没有合适的可以作为我孩子父亲的人。
但是第一次任务之后,我觉得家庭生活是人生中很重要的一部分。这方面我也算有优势,我丈夫也是一名宇航员,我们在同一地方接受训练。太空之旅回来后,我的家人非常支持我的选择,事实上他们一直支持我的所有决定,而我又可以安排好一切。
我不是女权主义者,但跟男性相比,我们也需要有竞争力。在法国,有一些企业专门为人们平衡家庭和事业支招,会给人们列出时间表。晚上七八点总有重要会议,享受个人生活变得不容易。但当我作为一个女性的决策者,可以掌控的时候,我会试着寻找一种平衡。我知道这并不容易,因为世上有很多刻板印象。
在我们(科学中心)的展览中,讲解知识的声音通常是男性的,女性发声只是解释路怎么走,就像你车里的GPS一样。医学领域、科学领域那些关键人物也是男性,女性总是难有一席之地。在学术会议上,男性代表前面会写明他叫什么名字,来自哪个机构。而女性代表呢,是匿名的,只有“女士”。
或许你听说过,对维基百科的贡献,90%来自男性。维基百科每个人都能接触到,但90%都是男人书写的。
我们需要鼓励年轻女孩充满信心,因为在我看来,比起男孩,女孩自信心不足。即使她们在学校取得了很好的成绩也是如此。我的女儿,她很聪明,如果她在20分的总分里得了16、17分,我会说,很好了呀。她却(蔫蔫地说)“本可以更好”。换成一个男孩,可能会这样:“哇,太好了,我可以到处游玩了。”
即使在科技领域,只有极少的进步来自于女性的贡献,但我们该相信,还是有一些女性可以去参与的部分,而这并非极端女权主义。
人物周刊:您的女儿也想成为一名宇航员吗?
克洛迪:你知道她现在处于一个艰难的时段,十几岁的孩子嘛。她今年16岁,这是一个不安定的青少年阶段,(父母和孩子的)关系很(微妙)……她非常聪明,对她而言生活有无数种可能性,她还没有决定以后要做什么。即使我们觉得科学领域特别好,我们也不会给她太大压力。给十几岁的孩子施压,他们会把压力反弹回来给你。
人物周刊:你看过《地心引力》这部电影吗?去年它很流行。
克洛迪:我年轻的时候,看过很多科幻类电影,像《太空漫游》,对我触动很大。当然去年我也看了《地心引力》,那是纯虚构的影片,有太多的技术漏洞。但是其中环境的构建、对地球和太空的观察、移动的速度、与地球交流的方式、空间站内部环境的重现,这些场景的感觉很真实。我看的是3D影片,这部3D的效果不错,不像有些影片,3D效果做得太过。片子中的感觉是对的。
人物周刊:对桑德拉·布洛克(《地心引力》女主演)的表演,有什么想说的?
克洛迪:影片注入了复杂的科技因素,我认为这样的表演对她而言难度系数很高。她扮演的是平民宇航员、科学宇航员的代表。在欧洲,很多宇航员都有军人背景,我是1985年成为宇航员候选人的,直到1996年才开始第一次任务,而和我一起执行那次任务的男性是1992年的候选人。(比他上太空晚)这不是因为我是女性,而是因为我是平民的背景。他们穿着带有军事头衔的宇航服。如今,新一代的宇航员选拨更具多样化,很多其他职业背景的人也能入选。
人物周刊:对于中国教育和科技的普及,你有观察吗?
克洛迪:我了解,到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正在充满自信地尝试科技与社会之间的关联。而在欧洲,这方面缺乏自信,日本也是如此,会遇到一些困难。中国给予我们自信和积极,而我们可以为中国提供我们从脆弱的自信中获得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