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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巍是位80后媒体人,性格开朗,乐于助人。前不久,她在微信朋友圈转发了一条寻人启事,内容是她的同事在寻找一位因患阿尔茨海默病而走失的家人。
因为《民生周刊》杂志选题需要,我向祝巍提出采访其同事。
“我不知道同事是否乐意?你还不如跟我聊,我姥姥也是这个问题,也是个失智老人。”
“虽然我姥姥已经去世了,我妈妈经历过,感触很深。看到你们关注失智老人问题,我也想起了姥姥,很心酸。”
于是,在姥姥罹患阿尔茨海默病前后,这个家庭里一个又一个温暖的故事,如帧帧影画流出,祝巍娓娓道来。
在她的故事里,我听到了一个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家庭背后心酸且无奈的往事,更感受到了这一家人在困难面前所表现出的那份坚强。
爱,永不止息!
以下是祝巍的口述:
今年7月的最后一天,我姥姥永远离开了我们。这一年在疫情的笼罩下,就像是网络上的段子一样:你以为还是春节,一眨眼就是秋风凉。我对姥姥的感觉也如此,本还沉浸在跟她共度春节的时光里,转眼她就离我们而去了。
我的姥姥是一名阿尔兹海默病患者,离开我们的时候84岁了,前来吊唁的亲朋都说老人家算是“喜丧”了,可是对于家人至亲而言,哪里有什么喜可言,但却深深感觉到姥姥这样算是解脱了。
“女儿偷钱” 这只是个开始
我的姥姥、姥爷都是医务工作者—姥爷是我们当地一家医院的院长、姥姥是总护士长,就是这样一对高级知识分子没想到晚年双双被阿尔兹海默病击垮。按照现在流行的说法,我的姥姥姥爷有4个“招商银行”,他们的4个女儿都非常优秀、孝顺,外人眼里看来老两口是非常有福气的,但却没想到,病情也是从对待4个女儿的态度转变开始的。
大概是在8年前的一天,我上班的路上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她在电话另一端泣不成声,才知道姥姥一早天不亮就打电话训斥母亲,原因就是她放在家里的8000块钱找不到了。
彼时,我的母亲已经退休,每天都会到二老家看望他们,也正是如此,我的母亲才成了“作案嫌疑人”,无论母亲如何解释,姥姥就一口咬定是她的频繁到访导致家里的钱财丢失,母亲百口莫辩,最后委屈地向我和姨妈们哭诉。
当时谁都没有想到,这仅仅是个开始。
随后,姥姥家开始频繁“丢”东西,现金、菜刀、羊毛裤等等,每一个丢失物件都被冠上不同的“嫌疑人”,姨媽和母亲却都没往姥姥已经患病上想。
我姥姥年轻时候就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工作和生活中都是行家里手,上班时工作做得好,退休后又帮女儿照顾孙辈,还曾经不屑一顾地说过:我老年痴呆?怎么可能?我能让别人老年痴呆。谁也没想到当时做笑料听的话,却真的发生在她老人家身上了。
“丢东西”事件后,姥姥收回了母亲和姨妈们手中的备用钥匙,潜台词大概就是“你们不要再来我家了”。而且无论天气冷热,家里的门窗都严严实实关起来,生怕有人进来。母亲她们也没办法,虽然生气,但是心里总还是惦记着。
我大姨有次午饭时候到姥姥家,却发现早饭还在厨房灶台上,姥姥和姥爷根本就没吃早饭,但是一问起来,却说得头头是道,这时候姥爷已经生活不能自理了,而姥姥的状态又非常堪忧。
洗涤剂当酱油,姥姥惹人疼
后来母亲跟姨妈们商量后给二老请了个住家保姆,照顾他们饮食起居。第一个保姆待了不到10天就被姥姥他们骂走了,尤其是姥姥依然怀疑有人偷他们的东西、半夜家里会进来很多人。第二个保姆是位50多岁的阿姨,由于要帮姥爷收拾个人卫生、洗澡等,姥姥又说人家作风有问题,搞得第二个保姆不到一周就回家了。
这时候,姥姥还坚持说她可以照顾好两个人的生活,而且再次重申根本不需要女儿们的关照。事实却并不是这样,老两口的生活可以说是一片混乱。三餐不能按时吃,姥姥会在炒菜的时候,误把洗涤精当油倒进去。大姨给他们买好早点送上门,姥姥把她赶出来,把早点顺着楼梯扔下去,姥姥觉得又是来偷她的钱,砰的一声关上门,留下年近六旬的大姨在楼道里哭得像个孩子。
最关键的还有工资。姥姥姥爷的退休金开始都是自己保管,结果姥姥一个月去银行领了好几次工资,明明才取过钱,过几天就忘了,银行工作人员让姥姥带家里的儿女来银行一起说明情况,姥姥却对人家说自己“无儿无女”。无奈之下,母亲和姨妈们想了个“妙招”—买了一台保险柜放到姥姥家里,当她面把每月工资放进去,但是需要的时候要母亲她们去开保险柜。
我猜想姥姥最后走的时候可能会想起来一些事吧,比如她有几个外孙、外孙女,他们都喜欢吃她炖的鱼,会眼巴巴等着她冲奶粉的时候放一大勺白糖。也许记忆的沟回会慢慢变浅,但是那些爱的味道已经深植在脑海里。
最难解决的还是日常生活,当姥姥连续两次走丢,母亲和姨妈们才意识到,不能这样下去了,即便是生病的病态,也要让二老的日常生活有所保障。于是母亲联系了一家养老院,好不容易才为二老谋求到一个单间。开始在养老院的时候,姥姥依旧是脾气火爆,时不时就出现一些记忆错乱的现象,她把养老院误认为是自己年轻时工作的病房,经常化身“护士长”到各个房间“指点江山”。这期间女儿们带着姥姥去看了医生,用上了一些干预的药物,慢慢地,姥姥的状态稳定了一些,但是同时也没有了年轻时那样的锐气,整个人一下子就安静得让人生怜。
你不认识我,但我永远爱你
2018年春节前,姥爷因为肺炎去世了。那时,我判断姥姥已经是阿尔兹海默病一个比较严重的阶段了,姥爷的过世她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可能这样也好吧。
2020年春节前,我妈决定把姥姥接回家里过春节。每逢节假日的时候,养老院里的老人基本上都被接回家了,我家也不例外,内蒙古的冬天挺冷的,姥姥坐在小姨妈暖烘烘的车里笑眯眯地来到我家。我接她的时候,看她很开心,我问她:我是谁呀?她开心地回我:你不是萍子(祝巍母亲的小名)吗?我只能苦笑一下,阿尔兹海默病的老人,通常都会忘掉最近的记忆。比如她会把我当成我妈妈,把我的孩子当成我。
这年春节恰好赶上了新冠肺炎疫情,姥姥在我母亲家住了40天,这40天,我想这是母亲从出生以后,跟她的妈妈最亲近的40天了。不同的是,虽然睡在一张床上,只是小时候那个时常半夜醒来为她掖被子的人,变成了需要她照顾的人;小时候那个喂她奶水的人,现在需要她来把一日三餐送到嘴边了;小时候那个为她把屎把尿的人,现在需要她来照顾大小便。而姥姥,还是那个怯生生的样子,也像极了小婴儿初来乍到的眼神,很少主动说话,我问她,她才跟我说两句,感兴趣的话题能聊上一会儿,有时候我刻意为她一遍遍重复说过的话,生怕她忘记时,她还会嘲笑我怎么刚说完又要说一遍。递到嘴边的水果和干果她总是拒绝,总是感觉在外人家里,不好大吃大喝,甚至喝水都是很小口。
春节后,我回北京。剩下母亲和爸爸一起照顾姥姥。印象中,这个春节我给母亲买的新衣服,她只试穿了一下,就再也没穿过,一来是疫情开始,没有跟亲朋聚会见面的场合;二來在家里照顾姥姥,也没什么必要穿新衣。整个疫情,把这对母女俩的空间固定住了,母亲有时也会觉得烦躁,毕竟她也60岁了,担心着姥姥会不会着凉、受热、生病,经常一晚不能踏实睡觉,怕姥姥上厕所摔倒,而且,她也已经不能同一个阿尔兹海默病的人讲什么道理了。
随着疫情慢慢得到缓解,姥姥又回到了养老院,结果却在一次起床时,不小心跌坐在地上,把大腿骨摔骨折了,手术后,因为年事已高,伤口的愈合一直不是很理想,此后姥姥卧床了40多天,最后还是没能击败病魔。
我猜想姥姥最后走的时候可能会想起来一些事吧,比如她有几个外孙、外孙女,他们都喜欢吃她炖的鱼,会眼巴巴等着她冲奶粉的时候放一大勺白糖。也许记忆的沟回会慢慢变浅,但是那些爱的味道已经深植在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