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有一天还会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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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次再看伊莎贝拉·史都华·嘉德娜博物馆(Isabella Stewart Gardner Museum)的时候我特意喝了酒,博物馆餐厅提供酒品真是贴心的创举,它默许了你在一种微醺的状态下欣赏艺术品。嘉德娜博物馆最大的魅力就在于它并不像一座博物馆,而是一个由花园、同廊和古宅组成的时光幻境,尤其当你酒足饭饱,像得到了女主人的邀请,在宴乐之后,得以参观她无一处不考究的行官。
  这里不像博物馆,所以也就不设展签。人类在艺术作品上签名的历史不过短短小几百年,更古早的艺术作品没有签名。当你站在琳琅满目的小书房或起居室里,不会有展签告诉你你鼻子前面的这幅就是波提切利或提香。如果你想要一探究竟,只能去拿一张说明书来对照。这里也没有博物馆里那种煞有介事的聚光灯烘托展品的质感和重要性。除了伪装成蜡烛的枝型壁灯提供幽幽的暖光之外,大部分照明靠的都是自然光。女主人那种华美繁复的癖好,在自然光下变得斑驳、黯淡和古雅起来,就像进入了中世纪教堂欣赏祭坛画一般。有些值得仔细打量的小画,被布置在窗户前的画架上,你可以坐下来借着天光细细地赏。
  1903年,伊莎贝拉修成了这座花园庭院来容纳她数不清的珍藏,那是她和丈夫在全世界旅行中狂热收集来的艺术珍品,其中包括他们从威尼斯大量收购的古建筑构件。设计师的一大考验,就是要把那些古旧的窗棂、台阶、回廊……嵌入新的建筑,让新建筑看起来仿佛15世纪文艺复兴时期的威尼斯宫殿。这些建筑构件往往来自威尼斯的修道院、教堂和古宅,在这里要重新获得身份。据说当时伊莎贝拉对建筑设计事必躬亲,她延请的设计师忍不住自嘲:我不过是实现嘉德娜女士设计的结构工程师而已。
  这位奇女子以一种拉伯雷式的饕餮之姿,收罗了超过7500件艺术品,以及1500本稀有书籍和7000件档案物品。那是近似贪婪的热爱,胃口极大,不知疲倦,对应的是美国勃兴的财富。拉斐尔、波提切利、米开朗基罗、丢勒、安吉列科、乔托、委拉士开兹、提香、伦勃朗、马奈、德加、惠斯特勒和萨金特……都在她的收藏名单上,每个房间都满坑满谷,连室外走廊的地上都到处放着古雕塑残片,这里是中国的北齐佛像在微笑,那里是西班牙修道院的武士睡在石棺之上。她不仅是美国第一个拥有文艺复兴作品的藏家,也是美国第一个收藏马蒂斯的藏家,她的收藏包罗万象,在那些布置起来的起居室里,盖着绒布的收藏柜上有绣出的文字,鼓励观众揭开绒布一窥究竟,你会惊讶地看到T·S·艾略特的亲笔信,甚至但丁的早期版画和文字手稿。
博物馆花园中庭
被盜的名画,维米尔的《音乐会》
被盗的名画,伦勃朗的《加利利海风暴》

  伊莎贝拉年轻的时候,是爱抽烟和飙车的酷女郎。她是波士顿红袜队的球迷,有时会故意戴着“哦红袜队”的白色头巾去听必须正装出席的交响音乐会,波士顿当地的报纸甚至发现她牵着一头动物园的狮子在公园散步。老奶奶去世之后,把这种不拘一格的个性永世流传下来,她规定,她的后人无权对她的藏品做一丝一毫的改动,而凡是穿着波士顿红袜队球服的人和名叫伊拉贝拉的女子都可以免费入馆,就像是她乐意接待的客人一样。
  无论从博物馆的哪个角度,都可以看见迷人的中庭花园,镶嵌着古罗马的马赛克地砖,来自古希腊和古罗马的雕像守护在花园四周,喷泉不再喷水,喷泉前面的地上放着腓尼基人的水罐和埃及的猎鹰。连石阶上都放置着许多雕像的头像,在一片怒绿的蕨类植物和奇花异草中间保持着凝视之姿。这里的花都是精心选择过、由温室培育而来。选择的标准大概就是异国情调,让人联想起地中海式的阳光。有时候还会有乐队在花园里为众人现场奏乐。
  博物馆里有两幅女主人伊莎贝拉的肖像,画面上的女赞助人都光彩夺目,画家们不约而同突出了她不盈一握的腰身。其中一幅画创作时伊莎贝拉已经年届六十,而腰身却依然保持着惊人的尺寸。画家萨金特是她的好朋友,在为她绘制肖像的时候,他把她身后的背景处理成了一方织毯,在她头顶的正好是隐约织金的王冠和光环,看起来像在为她加冕。这种近乎颂圣的奉承手段,和画面上低胸紧身的裙子,让伊莎贝拉的丈夫非常不爽,他一度禁止这幅作品向公众展出。
  富有的女继承人并不事事遂心,她青年丧子,在另一次流产之后被告知终生不宜再尝试怀孕。她与丈夫情感甚笃,一直携手悠游,却在中年丧夫,丈夫甚至没能看到他们共同心血结晶的博物馆落成。
  1990年,两名窃贼光顾了嘉德娜博物馆,偷走了包括伦勃朗、维米尔、德加、马奈在内的13件艺术精品,总价值超过5亿美元,这也是历史上最大的艺术品盗窃案。据说窃贼打扮成警察,在夜里敲开了博物馆的门,谎称接到电话报案。夜间保安不疑有诈,便放警察进馆,结果很快被假警察反铐在地下室。两个窃贼在满室珍宝的四层楼里从容地偷了一个多小时,中间甚至回了车上两趟。
  “他们是冲着伦勃朗来的。”伦勃朗的两幅大画和一幅小版画统统被偷走了,但是他们漏掉了挂在同一间房子里的伦勃朗青年时的自画像。维米尔的《音乐会》,是他存世的33幅作品中罕见的画面上出现多人的作品,也一并失窃。窃贼似乎很清楚自己耍什么,目标明确,走道里有许多旋转木门是专门用来陈列素描小画和版画的,他们在那里拿走了五幅德加的素描小稿,却放过了就在近旁的米开朗基罗。另一幅马奈的小画和一个来自中国商朝的青铜酒器也在被窃之列。
  警察因此怀疑窃贼是根据订单下手的。这些藏品,在被盗之后就再也没有露面过,艺术交易黑市上也杳无线索。当时的黑帮首领被怀疑跟此案有关,后来不了了之,甚至被拘的两位夜间保安也一度被疑为内鬼,但最后他们都通过了测谎仪的测试。
  28年过去了,劫案仍未告破,由于证据渐渐丧失,破案的希望变得愈加渺茫。博物馆方为失窃艺术品开出的赏金现在已经涨到了一千万美金。在纪念品商店里,专门推出了名为《Stolen》的画册来纪念这些遗失的珍宝,卖得很好。劫案为这座古宅平添了神秘和悲情的气氛,常常听见身边络绎的观者,一边互相指点着看得见的珍宝,一边谈论着那些看不见的珍宝。
  但这无论如何是一种悲伤的损失,幸好伊莎贝拉没有在她活着的时候看到这一幕。博物馆至今还把空空如也的画框郑重地挂在原来的位置——很多游客甚至会对着空框一看再看——似乎在餐桌上为爱的人保留位置并摆放刀叉,等待他们终有一天还会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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