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鹅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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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韩云标从家里往镇上走,村主任韩盛勇一直在他身后追着,韩胜勇一声接一声地喊,口罩,戴上,口罩,戴上!
  韩云标不理他,韩胜勇这些日子老盯着自己,盯得他心里直冒烟,韩胜勇住在后面一排房子里,打开大门就能看见韩云标家里的动静,这些日子,疫情一天比一天紧,韩胜勇盯得一天比一天紧,他怕韩云标给村里惹出什么事来,害得他受处分,一整个村子都跟着遭殃。
  村口有人用一棵大树当路障横在路当中,大树被连根拔起,在路上像个横卧的惊叹号。路障旁有村治保委员黄河戴着棒球帽和口罩守着,韩云标瞥一眼壮得像头牛的黄河,再回头看一眼大腹便便的韩胜勇,他立刻改变了方向,拐上了村旁的一条小路。
  黄河看见韩胜勇在追韩云标,作势要赶过来,韩胜勇朝他喊,别过来,别过来!你守住口子,我跟着他就行!
  村旁的小路七弯八拐,韩云标拎着蛇皮袋,疾步如风,他把韩胜勇远远地抛在了后面。一条小路尽头,升平镇政府就在省道对面。
  升平镇政府门口照例有人戴着口罩守着,韩云标被穿着保安制服戴着口罩的人拦住,那人朝他不满地嚷嚷,哪个村的?怎么不戴口罩就跑出来了?
  韩胜勇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他小声朝那人嘟囔,对不起啊,我们铜炉村的,脑子有点坏,我这不是一直追着他吗?
  门口又过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昂头挺着肚子的人大声说,干什么呢,非常时期,不戴口罩不许出门不知道吗?韩胜勇点头哈腰地朝他说,祝主任,知道,我这就把他带回去,好好教育!韩云标听了这话,仿佛被马蜂蛰了一下,他对祝主任说,我是升平镇铜炉村二组村民,我要见镇长!
  祝主任的嘴被口罩遮住,没有被遮住的眉头皱起来,眼睛里几乎要射出火,他想要发作,一旁的保安朝他耳语了几句,祝主任这才压住了怒火,对韩云标说,我是镇政府办公室主任,镇长到县里开防疫工作会了,你有事可以跟我说,和镇长说是一样的。
  韩云标犹豫了一下,他说,是这么个事,都二月份了,野鹅塘的大雁就要回家了,我想去那里跟它们做个伴,咱们村长不让!
  祝主任看见韩云标手里提着蛇皮袋,说,你袋子里装的是什么?韩云标像变魔术一样从袋子拿东西:一摞书、掉了漆的搪瓷缸、牙膏牙刷、幾件散着霉味的衣裤,还有一件洗得发白的军大衣。祝主任看见那摞书的最上面一本是厚厚的《平凡的世界》,书皮上面写着三个字:韩云标。
  祝主任眼睛里冒出光来,他对韩云标说,韩云标,是你呀,二十几年没见到你了,我是祝晓月,你以前初中的体育老师啊!韩云标灰暗的眼神闪过一丝亮色,他说,哦,祝老师,你什么时候当官了?祝晓月说,哎呀,不提了,这样吧,你先跟你们村的韩主任先回去,这事我等镇长回来了再跟他研究一下,你的心情可以理解,可疫情严重,你就忍一忍,服从大局吧。
  听了祝晓月这番话,韩云标默默地弯腰,把地上的东西一件一件地装回蛇皮口袋。祝晓月让保安从门房里拿出一扎口罩,交给韩云标,说,韩云标,这些口罩你先拿着,戴上,记得以后少出门,出门就要戴口罩!
  二
  韩云标提着蛇皮袋回了村,韩胜勇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地跟着他也回了村。在韩云标家门口,韩胜勇当着韩云标的母亲刘素娥的面,像个唠叨不休的女人说,刘婶哟,拜托您好生看好您家的云标,让他不要出村,不要出村!平时在村里溜达,也要戴好口罩,戴好口罩!明白吗,您听明白了吗?刘素娥这几年有些老年痴呆,她似懂非懂地听完韩胜勇的话,说,我知道的,他挺乖的,我给他做饭吃。
  韩胜勇把双手摊开,说,好了,不要出村,戴口罩,明白吗?刘素娥像学舌的小孩说,不要出村,戴口罩,不要出村,戴口罩,明白吗?韩胜勇欣慰地说,对喽,就这样,您忙吧,回头我送一些物资给你们,是我自己家里的啊。
  韩云标和刘素娥看着韩胜勇离开,刘素娥发了一会呆,忽然,她用手拍了大腿,说,哎呀,灶上还在炒菜呢,我怎么忘了?哎呀,忘了,忘了……
  刘素娥往厨房跑,韩云标进屋,他看见墙上父亲韩凤江的彩色遗像,韩凤江正凝神望着自己,韩云标的眼角湿润了,父亲还在的时候,一家人多好啊,父亲和哥哥韩云武下地干活,母亲在家洗衣做饭,他牵着侄儿韩刚的手讲故事,偶尔姐姐韩云霞从宜昌回娘家,家里就齐整了。
  韩云标越来越搞不清楚父亲是什么时候去世的,也许是大雁朝南方飞的那几个月,也可能是大雁刚从南方回来不久,也许是两年前,也许是五年前,好在墙上有照片,他时不时听见父亲在照片里跟自己说话,现在,父亲却没有说话,只是凝神看着自己。韩云标对着墙上的韩凤江说,爸,我想去野鹅塘,春回大雁归,它们马上要来了,我得看着它们。好了,不说了,你在那边有什么事别忘了跟我说,老不说话嘴会臭的。
  这天的饭菜一如既往的简单,一大盘炒豆角,一电饭锅白米饭。刘素娥问韩云标,标啊,今天的菜好吃吗?韩云标机械地回答,好吃。刘素娥满意地笑了,她一边给韩云标夹菜,一边说,唉,我去村口捡东西,翻宝箱,总有人要我戴口罩,我不戴,就有人把口罩往我手上塞,让我戴,唉,戴就戴嘛。他们都说现在发瘟疫,要注意,别被感染了。韩云标觉得心里烦,自从得了老年痴呆,刘素娥格外喜欢从外面捡垃圾回来,她还把捡垃圾叫做翻宝箱。
  韩云标不想听刘素娥唠叨,他端着碗到大门口,村里的小路上,行人很少,大伙似乎都躲了起来,像老鼠一样藏在窝里,只有缺吃少穿的时候才畏畏缩缩地出门。他看见自家的婶娘孙兰芝从村子东头走过来,韩云标朝她喊,兰芝娘,我言忠叔父还好吗?孙兰芝犹豫了一下,回话说,不好哟,这两年摔断了胯,平时躺在床上,出门坐轮椅,我要给他端屎端尿,磨死个人啊!韩云标说,我有空去看看他老人家吧。听了韩云标的话,孙兰芝畏缩以来,她摆着手说,不用呢,算了,你们娘俩好好过就行了,我还要去淑英那里拿点菜,走啦!
  韩云标看着孙兰芝慌不择道地走远了,心里不免落寞,村里人议论说自己得了神经,韩云标懒得跟他们争,就算有神经,自己不还在吃药吗?韩凤江活着的时候,经常给他买药吃,父亲不在了,哥哥韩云武给他买,哥哥失踪后,姐姐把药从宜昌寄过来,药没停过,韩云标自己都不担心,还用得着别人担心吗?   饭总算吃完了,韩云标把碗筷交到刘素娥手里,挤出一脸笑,说,真好吃。刘素娥接过碗,满意地说,那就好。
  韩云标来到后门,他运足一口气,一个箭步,蹿上了屋旁的矮墙,再从矮墙上攀住瓦沿,身轻如燕地踩着瓦楞,在屋脊上朝着野鹅塘的方向坐定。不远处,韩胜勇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野鹅塘在村子北面三公里开外的地方,那是升平镇边缘处的一个野塘,因为是野塘的缘故,没人管,就成了野物们的天堂,什么野鹅野鸭野鸡野兔,还有各种鸟雀蛇类,当然,那里也是大雁经常出没的地方。
  韩云标想起春天不远,大雁马上就要从南方飞回来,他哼起歌:“大雁南飞成行,空留湖水惆怅,心中泛起层层波浪,谁能解我心中忧伤?”歌词勾起了坐在屋脊的韩云标的回忆。
  儿时,韩云标觉得满世界都是鸟,那些和村里孩子们争粮食的小鸟,它们的窝就筑在屋檐的瓦缝里,专门和村民打游击,赶都赶不走。村里中央的一棵大鸡冠树,树干粗得连三个小孩都抱不过来,树上满是鸟窝,一层一层,大大小小,星罗棋布,韩云标和小伙伴曾经比赛数鸟窝,有的数出了二十多个,有的数出了三十多个,这数量从来就没有统一过,弄得大家争执不休。
  野鹅塘多的是野鸭和大雁,野鹅几乎看不到,听说几十年前就被捕杀干净,只剩下野鹅塘这个名称。白云一片一片从水面飞过时候,遮天盖日。韩云标最喜欢的还是大雁,因为它们飞得又高又远,很难接近。每年十一月底,它们从野鹅塘出发,排成队伍向南飞,春节一过,天空中又见到了它们的身影,原来是它们又回来了。韩云标和小伙伴们或躺在草地上,或坐在牛背上,看它们在天空中变幻着阵型,心生无数的遐想和羡慕,如果自己也像大雁那样,畅游天空,让风放肆地掠过头发,穿过衣衫,流进体内;空灵玄幻的蓝色天空触手可及,真是逍遥!
  韩云标一直记得,那是他读小学六年级的那个春天,那天的天气很好,野鹅塘被阳光撒了一层金粉,但安静得可怕,刘素娥告诉韩云标,不要乱跑,有人在野鹅塘打雁。韩云标像得到了什么命令,拔腿就往外跑,刘素娥追不上,着急地在后面叫喊,短阳寿的,要看你就躲在水塘边的坡子后面看!人家的枪子不长眼,小心钻到你身上!
  韩云标来到塘边,躲在土坡子后面,瞪着眼睛盯着塘边的那片灘涂。
  塘边的滩涂上,一群大雁正沐浴着温暖的阳光歇息,韩云标数了数,有三十六只,一只大雁像哨兵一样伸着长长的脖子,四处张望。不远处,一支猎枪正张着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它们。
  韩云标眯起眼睛看着捕猎者,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深棕色皮肤,戴着黑褐色的草帽,躲在伪装车里,他的左眼闭着,右眼眯成了一条缝,韩云标听人说过,大雁精得跟兔子一样,想要打到大雁,需要伪装木箱车和船只,而且要几个人相互配合才行。猎手们头天晚上就把一个伪装车推到湖滩边的麦地边,为首的天不亮就钻进去守株待兔似的等着,一上午纹丝不动。
  眼前的伪装车其实是个躺下来的破衣柜,下面有四个自行车轮子,前面有个碗口大的观察射击孔,另外几个猎手推着伪装车缓缓地向雁群接近。大雁一点也没有觉察到危险的逼近,韩云标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须臾,韩云标看见木箱前冒起一团白烟,接着是一声枪响,雁群受惊了,四散奔逃,枪声接连响起,雁群乱了,运气好的,腾地展开双翅飞起来,运气差的,刚展开翅膀就倒在了血泊之中,扑腾着挣扎。
  韩云标听大人们说过,打雁的猎枪虽然陈旧,但子弹是铁砂子,打出去后,杀伤面很大。猎人们故意抬高了枪口,瞄准大雁的上方,大雁听到枪声会快速起飞,展开双翅的大雁正好撞上了子弹。
  几声枪响后,猎人们推开伪装车,在大雁的哀鸣声中向前冲去。他们双眼冒光地收获着战利品,韩云标清楚地看见大雁嘴里喷吐而出的鲜血。
  猎手们朝几只受了伤的大雁穷追猛打,他们跳上木船,飞快向塘中心的猎物划去。空中传来大雁呀呀呼朋引伴的叫声,声音透着无尽的惶恐和凄凉。韩云标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猛地撕扯着,大雁们越过千山万水,好不容易回到了自己的家,没料到迎接它们的是猎枪。
  如今的野鹅塘难得找到几只大雁,即使有大雁飞过,也少有大雁愿意在那里停留,因为猎物少,猎手们很少光顾,只有在野物紧缺的时候,才会有猎手偶尔来碰碰运气,韩云标最担心这个。
  三
  韩胜勇说到做到,天擦黑时,他提着一袋米、一壶油来敲韩云标家的门。韩云标不想给他开门,他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看书,看的是《静静的顿河》,厚厚的一本书被韩云标翻得卷了边。
  敲门声还在不紧不慢地响着,刘素娥披着衣服从房里出来,她打着哈欠,给韩胜勇开了门,韩胜勇侧了身子进来,把米和油放在地上,说,素娥婶,这么早就睡了?刘素娥一脸疑惑地说,想睡就睡啊,年纪大了。
  韩胜勇自己掇了一个椅子坐了下来,他对韩云标说,云标,好用功啊,这年头能耐着性子看书的人也不多了。韩云标说,家里的电视机坏了,只能看书。韩胜勇说,你家不是有低保吗?你和你妈加起来一个月有一千八呢,买个新的不就完了吗?
  韩云标不想跟他争,韩云标和刘素娥的钱在姐姐韩云霞那里,韩云霞每隔两个多月坐动车从宜昌赶过来,把一沓钞票交给韩云标,韩云标数过,每次不超过两千五,两个人勉强顾得上吃喝,哪有钱买新电视?
  看韩云标顾着看书,不理会自己,韩胜勇觉得无趣,他清清嗓子说,是这样的,村里知道你们困难,这些日子什么狗日的新冠肺炎闹得厉害,到处封路,你姐姐也没办法回来,我们村里联系到了她,让她把钱转到卡上面来,这个卡呢村里替你家保存,每一笔钱都给你们取出来,行不?
  韩云标朝韩胜勇伸手,说,钱呢?韩胜勇笑了,这钱还在你姐姐那,你要多少,我管你姐姐要。韩云标想了想,说,就两千五吧。韩胜勇点头答应。他说,现在管得严,按上面规定,村里人不能随便出去,上街都要测体温,明白吗?韩云标有些不耐烦,说,知道了,我要睡了,你回去吧。
  韩胜勇说到做到,第二天,韩云标就从他手里接到了一沓暂新的百元钞票,韩云标数了数,不错,两千五。韩云标写了收条,韩胜勇满意地收了,对韩云标说,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说,只要你和你妈听村里的安排,什么事都好说!   韩云标在头脑里有个购物计划,从正月初一开始,这个计划一直在他脑子里酝酿,直到过了元宵节,他也没能在头脑里理清楚,自从韩凤江死后,韩云标觉得自己的脑子越来越不好使,现在,他从家里的五斗橱里翻出来一支圆珠笔和一本泛黄的笔记本,把头脑里的零零碎碎的物件用笔写下来,做这件事足足花了他一个多小时。
  上街时,韩云标把那一沓钞票揣在贴身的衬衣口袋里,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那张纸放在了裤子口袋里。上街之前,韩云标还用剪刀剪了胡子,用梳子把快要打结的头发梳了一遍,出门时,他想起韩胜勇反复念叨的话,回家戴上祝晓月给他的口罩,在村口的路障口,黄河拿起远红外体温器,像《无间道》里的梁朝伟拿着手枪,朝着韩云标的太阳穴点了一下,黄河念着,36度5,正常。算是放行。
  升平镇街上,往日熙熙攘攘的景象不见了,行人三三两两,汽车大多趴窝在马路两边,街上的店铺关了一大半,只剩下几家卖日用百货的超市和商店开着门。韩云标走进一家超市,收银员和导购员如临大敌地盯着韩云标,一个收银员拿起远红外体温器对准韩云标,他觉得自己又挨了一枪。
  从超市出来时,韩云标拎着几大袋东西,饼干面包方便面火腿肠矿泉水橘子苹果香蕉,还有毛巾内衣香皂衣架,除了这些,他在超市女装区给刘素娥买了一件打折的外衣。
  韩云标觉得这几袋子东西越来越沉重,他的两只手明显不够用,他想打个车。可没出租车司机揽活,韩云标把东西放下,他掏出一张百元钞票,高高扬起,大声喊着,一百块,回铜炉村,有没有愿意的?
  路边趴窝的汽车对韩云标的出价没有任何反应,这些平时眼巴巴地守着生意的车主们不知道上哪去了。韩云标一连喊了十几次,喊得嗓子直冒烟,从路边闪出一个戴着绒帽和粉色口罩的矮个男人,他小声对韩云标说,嘿,哥们,别喊了,我带你,咋样?韩云标看了他一眼,说,好啊,走吧。
  矮个男人连走带跳地跑到路边,钻进一辆带壳的白色电动车,在升平镇,大家管这种车叫“乌龟车”,四千多一辆,双排座,勉强挤得下四个人,专门跑那种十公里以内的短途。矮个男人帮韩云标把东西塞进车里,韩云标想坐他的身边,矮个男人不让,说是非常时期怕传染,家里还有一大家子人靠他养,要不是实在揭不開锅,谁愿意冒着危险出来拉活?
  韩云标只好挤在后排,电动车在空旷的马路上行驶,矮个男人说,兄弟,说好了啊,一百块。韩云标把一张钞票递给他,不耐烦地说,给,谁会赖你的账?矮个男人接了钞票,呵呵笑了,说,没想到啊,非典过了十几年,这什么新冠肺炎又来了,还在咱们武汉死劲地闹,政府让咱们乖乖听话在家,咱们也愿意,谁不惜命怕死呢,是不是?可日子一长,咱们就扛不住啊,人要生活啊,再这样搞,只怕要揭不开锅了!
  矮个男人一边滴溜着小眼睛朝四周警惕地张望,一边嘴里絮絮地唠叨。韩云标不想听,就任由他自言自语地说着。快到铜炉村路口时,矮个男人心领神会地把车开向小路,在羊肠小路上,这种带壳的电动车发挥了它灵活的性能,像鼹鼠一样闪躲腾挪,不大会工夫就到了韩云标的家门口。
  在韩云标家门口,韩胜勇守在不远处,他看着矮个男人帮韩云标往门口搬东西,他犹豫着是不是要上去帮忙,顺便问一下矮个男人的来路,但最终还是没过去。
  矮个男人走后,韩胜勇朝韩云标搭话,说,哟,还不错啊,自我隔离意识还挺强的,存东西呢?韩云标不想说什么,他把东西放进房里,关了大门。
  墙上的韩凤江看着韩云标,韩云标也看着父亲,他觉得父亲的嘴角似乎有了笑意,额头也舒展了许多。他望着韩凤江说,爸,咱们想到一块了,春来大雁归,我要到野鹅塘守着大雁们,别让人害它们!我刚刚去街上买了东西,家里有米有油,腊肉腌鱼还有,院子里的菜也吃不完,妈妈不会挨饿,放心,我也不会挨饿,我买了一些东西,在野鹅塘住上十天半个月没问题!你在那边记得照顾好自己,有事给我托个梦。
  说完这些,韩云标似乎放下了一块大石,他觉得父亲一定会支持自己,韩凤江活着时,韩云标时不时往野鹅塘跑,说是要去保护大雁,韩凤江也没有阻拦,他不像村里其他人,别人老说韩云标发神经了,一个人在野鹅塘一待就是一天,韩凤江没有任何评论,韩云标从野鹅塘回来,他也只是满足地微笑。
  四
  韩云标不见了!
  这是韩胜勇观察一天一夜的结论,早上起床时,韩胜勇拿着洗漱用的脸盆毛巾和牙膏牙刷,到门口的水泥台子上洗漱,他拧开水龙头,在哗哗的流水声里瞟一眼前面的房子。韩云标的房间正对着水泥台子,透过韩云标的窗户能把韩云标一天的作息看个大概。自从镇里把韩云标作为重点帮扶对象开始,韩胜勇就养成了每天观察韩云标的习惯。儿子韩壮飞说他是在偷窥,韩胜勇气得怼儿子,他这是在工作,完成镇里交待的任务,这几年来,刘素娥和韩云标的低保、土地流转、医保,哪一样不是他这个当村长给办的?可韩云标总是不领情,按说韩胜勇也不怎么跟韩云标一般见识,一个发神经的人嘛,可韩胜勇总觉得憋屈。
  可韩云标没有出现,从早到晚,他都没有出现在韩胜勇的视线里,他打电话给黄河,问韩云标有没有出过村,黄河说没有。韩胜勇慌了,他用儿子小时候玩过的迷你望远镜观察了大半夜,也没有看到韩云标的人影。等到早上起床时,韩胜勇靠在床头想了好一会,得出了一个结论:韩云标跑了!
  一个发神经的人,在防疫的关键时期不见了,这可是一件大事,按镇长在全村两委会防疫工作会上的说法,这是事故,搞不好连带镇长都要挨处分。韩胜勇越想越害怕,他赶紧给村里两委会成员打电话,让他们发动群众,找到韩云标的下落。韩胜勇想到了刘素娥,但她是老年痴呆,整天说着不着调的话,算了吧。
  一上午工夫,各种线索聚集到了韩胜勇的耳朵里,有人说看见他上了村后面的韩家山,有人说看见他在村旁稻田的水泥墩子上供奉的土地公公像那里偷吃村民供奉的水果,也有人说在镇上一个姓白的暗娼那里见到了他,这小子,趁着手里有几个钱,就管不住自己下面的玩意了……
  韩胜勇让村委会成员赶紧按这些线索逐个去查,到下午吃饭时,这些线索都被一一否定,韩胜勇叹着气,这些日子大家都戴着口罩,认错人也是难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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