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病鱼”与命运

来源 :文学教育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YOLANDA123456789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我一直认为,对于“70后”而言,假以时日,他们会重返自己生命与成长的来处,重温自己与故乡共同经历过的艰辛、痛楚、欣悦、希冀,以及被某些时代浪潮重新修改与塑造的心路历程,而不仅仅只是局囿于、满足于当下现实生活的摹写和物质层面上的滑翔。这个变化过程在黄咏梅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我如此强调,是因为我清楚地看到了她蜕变的每个阶段。从早期书写城市繁华与饮食男女,到对底层与边缘人在艰巨生活中诗性超越的描写,到近几年融历史叙事于日常生活的实践,都说明她在创作道路上未曾停歇思考与探索。她在不断地扩展经验与叙事的边界,也一次次将自己放逐回故乡与记忆的河流。她的《小姨》、《父亲的后视镜》等作品都呈现出比以往更为宽阔和深层的意涵。
   在最近的《病鱼》中,黄咏梅写的也是发生在“故乡”的故事。主人公“我”是一个典型的城市弃妇:丈夫跟着别的女人走了。她每次过年都选择带父母满世界旅游,而这一次父亲不愿意了,她只好回到故乡过年。显然,这里也无法让她忘却伤痛,不仅小城的熟人、连父母客套起来。这里值得注意的是这一代人对待故乡的态度。如果说在魏微十年前的《异乡》等作品中,主人公还能以故乡经验抵御来自城市的恶意与冷酷的话,那么现在,“故乡”不再具备这样的功能。这一代人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从故乡连根拔起。他们回到故乡,不是归人,只是过客。可以说,作为内在性生命基底的“故乡”被对象化、外在化了。
   就是在这样灰朴朴的背景下,那个陡然出现在主人公视野中的巨大鱼缸就像是亮丽的天外飞物,为绝望的生活提供着插科打诨的可能。故事的发展表明,这个鱼缸确实起着至关重要的隐喻与叙事的推进作用。父亲养了发财鱼,给其中一条取名为“满崽”,说到这个名字,父母和“我”皆笑,因为这是“我”童年朋友的名字。由鱼而人,由人而事,联结起了小城、童年、友谊、双方家庭的交往史以及某些暗重的历史阴影。但是,满崽(鱼)甫一出现便携带着不详的信息:它不知疲倦地削尖脑袋“撬石子底下的食物残渣”,却养不胖,“肚子薄得像刀片”。
   果然,“我”和母亲聊起满崽(人),才知道他已经成了孤儿,没有正式工作,没有家。更糟糕的是,“我”次日便目睹了他从事的真正行当:小偷。鱼缸里有条鱼生病了,去医院买药的父亲带回了满崽。他来帮忙治疗“病鱼”,但在父母和“我”的眼里,他又未尝不是有“病”的,因此他们看满崽的眼光和语气都充满怜惜。小说中的隐喻与对应无处不在:满崽(鱼)勇猛地撞进鱼捞使病鱼逃脱,满崽(人)被怀疑之下突然拿起刀架在“我”的脖子上,逼着父母拿钱。
   这个情节来得略为陡峭,我最初读到这里时不免一凛,因为它改变了我叙事期待的走向,原以为孤独的满崽会为父母的慈爱而感动,或在与“我”关于童年的絮叨中重拾暖意地过一个新年。但黄咏梅显然不愿意成全我这等庸俗的期待,她毫不留情地将叙事的尖刃对着已然破裂的旧日回忆和想象劈下去,刺进去,挑开来,从那里显露出灰败不堪的真相。
   这个真相并不是满崽的不念旧情和残忍贪婪,而是他在监狱中对父亲说的那句话:“孙叔叔,我曾经努力改变过的,那个,命运。”再回过头来看,“命运”的阴影无处不在。这样一来,我们也许就能够理解那些充塞在文本缝隙里的“我”对着故乡、父母、小城人事和满崽发出的评判。她的评判越是自视甚高,她被“命运”车轮辗过的痕迹和伤痛就越重。这个在小城人眼里“捞世界”、“有出息”的成功女士实则生活得千疮百孔,她和满崽一样都曾“努力改变”命运,但没有成功。他们败伏于无常的生活,父辈们则败伏于幽暗的历史意志。
   写到这里,我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个结论离我的命题似乎相去甚远。我从“故乡”出发,却最终抵达了“命运”。我不知道这里面逻辑的诡异变质发生在哪个环节,但我并不打算进行修改,因为我发现在某种意义上,从一开始,“故乡”就决定了我们的“命运”。我们或喜悦或被迫放弃了深植在故乡的根,然后向着某个未知一路狂奔,在既非“此处”也非“彼岸”的飞地里潦草地处理着与生命相关的形而上问题。满崽在鱼缸底部为着撬食而做的全部努力,也许就如同命运之神看着我们在人生牢笼里无望地挣扎。
   曹霞,著名文学评论家,现居天津。
其他文献
内容摘要:20世纪30年代,上海同时成为当时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现代化”进程使之失去了本土小镇特色而一跃成为兼容万象的国际大都市。1930年到1936年,是钱歌川在上海工作生活创作的六年,上海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意义非常的城市,他的文学之路从这里开始,从这里走远。上海都市现代化从思想到内容层面都影响了钱歌川地文学创作,使其创作也浸染了商业世俗气息;然而,钱歌川作为一名知识分子又有意无意地想要摆脱
谢冕日前在接受访谈时谈到他的枕边书之一是《世说新语》。他对枕边书的选择颇有讲究:因为是入睡前的“预备”,严肃的阅读此时不宜。读小说劳神,诗太雅,有时牵肠挂肚,还费解。劳碌竟日,此时最好是一些可以让心情舒缓放松、让人愉悦的“闲书”。他特别拒绝那些专业的著作,不仅因为它往往“深奥”,还因为那种刻板的“专业”让人心绪不宁。做学问的人往往爱思考,而睡前的最佳状态是宁静,是“不思考”。他觉得枕边书好比是、也
我是一只鸟。  这个正月的天空似乎和往年不同,天是湛蓝的,澄澈的。空气中没有那刺鼻的汽车尾气和烟花爆竹的混合气味,冷峻中透着清新。我飞着飞着,正感到好奇,低头一看,往日繁华热闹的街道竟空无一人,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怎么回事?  我飞到一户人家窗前,只见一家人坐在电视机前,紧张地议论着什么。侧耳倾听,从他们的交谈声与《新闻联播》的报道声中,我隐约知道了原因:新冠疫情暴发,各地都在积极防控。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禅宗神秀和尚  对于一个学生来说,似乎没有什么比分数更重要的了,分数的高低可以决定你在班级中的排名;分数的高低可以决定将来你上什么高中,上什么大学;分数甚至可以决定将来你能否找到理想的工作——分数实在是太重要了。但拭去“分数”的尘埃,生活会让你看到一些更重要的东西。  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像一块透明的铁,围在我的周遭,打开的窗子透不进一丝
由辽宁省作家协会主办,中国作家协会《小说选刊》杂志社作为学术支持单位共同举办的“曹雪芹华语文学大奖”日前在京揭晓,张平的《生死守护》获长篇小说奖;马晓丽的《手臂上的蓝玫瑰》和刘建东的《甘草之味》获中篇小说奖;班宇的《夜莺湖》、張惠雯的《飞鸟和池鱼》、哲贵的《仙境》获短篇小说奖。曹雪芹华语文学大奖的前身是辽宁曹雪芹长篇小说奖,设立于1999年,迄今为止,已评出十四届,该奖项具有导向性、权威性、公正性
日前,一本名为《此时此地》的通信集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此时此地》的两位作者均为文学界的“巨頭”:J.M.库切是来自南非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影响了无数作家的创作,代表作有《耻》《等待野蛮人》等;保罗·奥斯特是来自美国的著名小说家,代表作有《纽约三部曲》《幻影书》等。这两位作家的作品风格颇为不同,库切的作品往往聚焦于南非社会,对社会现实有比较强的指涉性;而奥斯特作品多写纽约,描述的是都市人的生活状
内容摘要:在对外汉语教学中,汉字教学一直以来被公认是对外汉语教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也是教学难点所在。六书理论在一定程度上恰当阐述了汉字字形与字义之间的关系,对教学对象的汉语学习很有帮助。因此,将六书理论的相关原理应用到汉字教学是十分可行的。本文将立足于六书理论对对外汉字教学的积极影响进行阐述,希望能在一定程度上增强外国人对汉字艺术的吸引力,让更多人因为热爱中国文化和汉字来学习汉语,并在学习过程中
轰动意大利的出版界黑马级作品《追恐龙的男孩》,日前由中南博集天卷和湖南文艺出版社共同翻译出版。本书在意大利出版当年销量便突破15万册,口碑持续发酵,目前已取得了25万册的销售成绩,登上各大意大利畅销榜的前列。本书是一部让欧洲潸然泪下的治愈之书,曾得到意大利前总理马泰奥·伦齐的特别推荐。小说讲述了男主人翁贾科莫与患有唐氏症的弟弟乔凡尼之间的故事,文字清新自然,真情流露,并深刻刻画出更深层且令人省思的
东紫的长篇新作《好日子就要来了》日前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在这部小说中,东紫以做假文凭为核心情节,将日常生活的復杂性、讽刺性做了文学的表达。日前,该书研讨会在北京出版集团举行。与会专家白烨认为:“东紫把握日常生活的功夫很深,《好日子就要来了》不露声色地反映了日常生活的悲剧性以及人性在某种意义上被虚荣所锈损的普遍性,因此这部小说有从多重角度解读的可能性。同时,小说存在人物类型化的问题,仍有可以再
《作家文摘》2018年度十大非虚构好书终评活动日前在京举行。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吴义勤说,《作家文摘》作为一份具有社会影响力和公信力的报纸,其所主持的“十大非虚构好书”评选活动举办多年,已成为一个很有影响力的品牌活动,在社会各界产生了深远影响,对广大读者而言是一份不容忽视的榜单,对图书出版界具有重要引领作用。经过评选,《罗曼诺夫皇朝:1613-1918》《细读文艺复兴》《风雅宋:看得见的大宋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