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公辠的日与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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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他州的峡谷风貌。

  Moab 240,是美国皇冠200英里系列赛中距离最长的赛事,赛道约240英里。比赛从犹他州的Moab出发,沿着科罗拉多河,穿越峡谷地国家公园(Canyonlands National Park),向南进入蓝山山脉(Abajo Mountain Range),再向北翻越拉萨尔山脉( La Sal Mountain Range)之后返回Moab,累计爬升9000米,是一个无重复路段的经典大环线。关门时间为112小时,但是每位跑者全程只允许在补给站睡6小时。看望儿子,顺便参加铁人三项赛和越野赛,分别是加拿大lronman 226和美国Tahoe 200(环太浩湖200英里)。Tahoe 200难度更高,我本想将lronman 226作为热身赛,却不料发生了悲剧。在铁人三项赛里,我中途摔车,摔断了左肩胛骨,赶在关门时间前15分钟才悲壮完赛。我很想举起双臂做出排练已久、象征胜利的V字动作,结果很失败地发现,左臂完全举不起来!2019年,Moab 240赛道实际距离244英里,392.6公里,所以我戏称之为“美版八百流沙”。
来自世界各地的选手出发

意外参赛


  我不是跑者八零、刀巴那样的顶级越野跑者,如果参加八百流沙、乌蒙山450、喀纳斯330等超长距离越野赛事,没办法像他们一样手到擒来。报名一项200英里(330公里)赛事,我需要准备一两年。从2016年9月完成TDG330,到2019年10月完成Moab 240,相隔了3年有余。
  2018年暑假,我去美国看望儿子,顺便参加铁人三项赛和越野赛,分别是加拿大,Ironman 226和美国Tahoe200(环太湖200英里).Tahoe200难度更高,我本想将Ironman226作为热身赛,却不料发生了悲剧.在铁人三人赛里,我中途摔车,摔断了座肩胛骨,赶在关门前15分钟才悲壮完赛.我很想举起双臂做出排练已久\象征胜利的V字动作,结果很失败的发现,左臂完全举不起来.
第一天,沿著乱石堆下降。

  左臂受伤后,我只能与Tahoe 200组委会沟通协商保留名额至来年,毕竟报名费对我来说不是一笔小钱。组委会的回答是,去做几天志愿者才可以转移名额。反正机票早都订好,做志愿者也能熟悉环境和赛事,只要组委会不嫌弃我左臂打着吊带干不了多少活,我很愿意服务赛事、服务选手。
  在太浩湖边,我和十几位美国志愿者同吃同住同劳动了7天。第一天,我的工作是发放参赛包,准备出发点的拱门和彩旗。第二天,分配物资并装车。第三天,为25公里的迷你越野赛看守补给站。从第四天开始,在终点服务选手吃喝,如果选手到终点想泡脚,就给他们准备热水或者冰水,清洗补给点运回来的桌子和餐具。最后一天是准备庆祝晚宴。
  我们的厨娘Daisy居然可以一个人准备出全场近300人的庆祝晚宴。虽然食材都是半成品的自助餐,但这也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Daisy的男友整天笑呵呵的,也是参赛选手之一,是90小时内能完赛200英里的高手。
  来自法国的设计师个子不高,一脸络腮胡,见到我戴着他设计的圆边帽,就拉着太太一起来合影。在庆祝晚宴上,有个身材高大的选手和他合影,他坚持要站在椅子上,搞到全场鼓掌。我没想到的是,这位设计师居然也是完赛选手,而且跑完了啥事儿都没有,穿着拖鞋到处溜达聊天。
  工作人员多是美国各地的越野爱好者,年龄、职业都各不相同。营地设在太浩湖边一片松树林里,每天都有高原的艳阳和蓝天。这里温差大,早晚时段要穿羽绒服,中午就是短裤短袖。每个早晨,都是从5点多一杯香浓的咖啡开始,三餐是自制的汉堡包、披萨饼、墨西哥卷饼等。厨娘Daisy偶尔也会做中国菜和米饭。
  最好笑的是,我竟然没认出美女赛事总监CandiceBurt,还误认为她是主持人。每次Candice Burt出现,总是有两只小狗跟随。在我脑海里,赛事总监是德高望重的老板娘形象,谁知真人与之差了不止千万里!晚宴临近结束,她主动找到我,感谢我能来帮忙,工作人员和选手们很满意我的工作云云。我以为只是客套话,最后她说了一句,明年你可以选择我的3场比赛中任何一场,把今年的名额转移过去,重新注册一下就可以。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她就是赛事总监。可能是因为她常年坚持运动,真看不出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
选手越过巨石。

  皇冠200英里系列赛包括3场比赛,分别是Tahoe200、Big Foot 200和Moab 240。既然已经欣赏过太浩湖风景,我对比了Big Foot 200和Moab 240,后者开赛时间是10月11日,能和国庆假期衔接。回国后,我就把名额转移到Moab240。2016年,我好不容易凑够UTMB的积分,然而抽签未中,随后报名了不需积分的巨人之旅TDG330反而中签。2019年Moab 240的名额,也是通过意外转移得到的。   为了完赛,除了2月过春节外,2019年每个月我都安排了比赛,直到9月。在4月的江南168公里完成后,一位新加坡跑友极力游说我,
  “有生之年,八百流沙”一次。与八百流沙相比,Moab 240的赛道很接近400公里,主要赛段海拔也在1500~1800米之间,最低1200米,最高3225米,同样也是在无人荒漠。我告诉她,10月我的美版八百流沙即将开赛。

退赛还是继续


  Moab 240全程设有14个补给站,为参赛者提供睡觉的帐篷。各个补给站间距离13—32公里不等,平均间距约26公里。晚上气温低、速度慢,选手不会觉得困难。但大白天高温暴晒下,就需要背够3升水才能支撑到补给点。
  选手可以在其中9个补给站存放补给包,寄存备用鞋服、头灯和自己喜欢的食品。其中第二个补给点17.8B英里的补给包,会传递到166英里的补给点。第五个补给点73英里的补给包,会传递到201英里的补给点。这样选手实际需要准备7个补给包。每个包上自己写好号码、姓名、补给站名称,在比赛前一天报到完毕后,选手自行将补给包放置到组委会划定的7个补给站对应的放置区。
站在巨石上,欣赏赛道风光。

  赛事总监在《选手手册》里这样描述赛道:选手会在比赛中经历大峡谷的酷热、高海拔地区山脉的大雪,以及寒风、低温等极端天气;由于赛道地势崎岖偏远,最远的补给站间距可能长达20英里(32公里);有可能在悬崖边遭遇坠石,以及遇到野生动物。
  比赛第一天,风和日丽,选手们个个情绪高涨,我不小心进入第一集团而不自知。赛道是羊肠小道,仅能一人通行,超越都要停下来让路,所以几乎一整天都在跑。出发12小时,我已经跑了60英里左右。晚上12点之前,到达第—个提供帐篷可以睡觉的补给点,但没有多少睡意,稍事休息就继续出发。
第二天,进入荒漠地形,与八百流沙类似。

  出发后的第一个通宵,我大部分时间跟45号选手西塞尔Cissell在一起跑。他跑过6个200英里以上赛事,是第二次参加Moab 240。他去年成绩86小时,今年希望在84小时内完赛。我暗暗吃惊,知道自己跑太快,混进了大神级别梯队。然而,我赛前准备和训练的标准是100小时完赛。于我而言,84小时完赛根本不可能。
  凌晨4点多,我跟西塞尔跑到下一个补给点,此时我们已出发21个小时。大学同学在这里等我,他负责在赛道上给我做服务和陪跑。按照组委会的规则,每名选手允许有一位陪跑,但是要从73.7英里的补给点之后才能开始。此外,赛会还做了一系列详细规定,包括不能在补给点之外的地点加入赛道、不能帮助选手负重、不能向选手提供补给等。如果违反规定,选手会被取消资格。
  见到同学,自然欣喜万分。在篝火旁坐下休息,我一边更换鞋袜,一边赶着吃东西。坐在折叠帆布椅子上,才觉得气温很低,一边烤火取暖一边还在打冷颤。找了羽绒衣穿在冲锋衣里,我决定进帐篷睡一会儿,嘱咐同学2小时后叫醒我。帐篷里也很冷,4个铺位还剩3个,我把3个铺位的毛毯全裹身上,才不觉得冷。但是,1小时后醒来,两只膝盖疼到無法站起,左膝盖疼得更加严重。
阳光猛烈,选手在荒野中奔跑。

  在篝火旁坐下来再喝一杯咖啡,复盘比赛过程,出发时跑得太快,也比计划时间快出很多,超出能力,导致膝盖发炎。现在的关键问题是下一步怎么力、1,退赛还是继续?
  到凌晨时分,我也没见到医生,更不想打搅同学睡觉。最后的决定还是慢慢晃悠着继续比赛,先坚持到下一个补给点吧。好在接下来是个缓上坡,对膝盖的压力不太大。我的速度十分缓慢,不断有选手超过我,不断有人间我:Areyou ok?”我每次都是笑着回答:我很好,只是慢。”用GPS手表快速推算,每公里的用时是12.5分钟。按照这个速度,仍可以完赛,只是不确定疼痛会不会继续恶化,造成更大损伤。2016年TDG330回来后,我花了一年多恢复右膝盖的损伤。如果还要花一年多时间养伤,我宁愿弃赛。
  晃着挪着,中午时分就到下一个补给点。补给点设在一片山坡,篝火的灰烬还在一明一暗地燃烧,志愿者给我准备了芝士汉堡和一大杯热乎乎的咖啡。穿红衣服的医务人员过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一包冰让我敷一敷肿痛的位置。我把一袋冰块夹在膝盖中间,在帆布椅子上多坐了20分钟。志愿者服务很好,我坐着不动喊他们拿东西,都能一一满足,对我的伤痛,他们眼光里都是满满的同情。
  继续比赛,在落日的余晖中,我见到一头美丽的小鹿。没多久,就进入了下一个补给点。换了鞋袜,小睡一会儿后,我感觉好了很多,退赛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

成为异类


  10月13日,赛事第三天,也就是200公里到250公里之间。从早上7点多出发就被大太阳暴晒,下午2点左右在Dry Valley补给站前,气温约39℃。下午5点,我已临近崩溃,被晒到头晕眼花口干舌燥,只想找个树荫休息。我灵机一动,将冲锋衣撑在登山杖上,做了一把遮阳伞。即便如此,依然感觉昏昏欲睡,鞋里的汗水和沙砾,已经让脚趾和脚底干疮百孔,每走一步都钻心疼痛。   终于见到两棵树,我坚持要在树荫下坐一会儿。跑友麦考尔看看手表说,还有不到一公里就进补给站了,并一脸惊奇地问我:“Are you serious?”(你没开玩笑吧?)
  第一天早上,我们四五个选手在盘山路上跑得兴奋,麦考尔一路跑一路啸叫,欢快得像刚放出笼子的小野兽一般。从出发开始,他就和我反复相遇。简单聊过几句,我知道他跑过两个200英里赛事,也跑过香港168,这算是他和中国的唯一联系。
  坐在树下,我想是不是该在下一个补给点弃赛,起码可以缓解脚痛。这是我第二次起了弃赛的念头。又一盘算,既然已经跑了快250公里,弃赛实在可惜,于是收拾心情继续上路。一进补给站,我就干掉两大杯可乐。不过,这里没有寄存补给包。当务之急是换袜子,解救长满水泡的双脚。必须赶快去下个补给站。
  出了站才发现,一样是暴晒,一样是荒漠中无尽挣扎。困倦阵阵袭来,脚底的疼痛已经麻木,倒头睡觉的渴望,早就超过了换一双干袜子。前后望去,不见其他选手,似乎几公里处有个汽车营地,能够看到一排排越野车停在巨石下面。我不确定真的是营地,还是因为极度渴望带来的幻觉。内心期盼着能到那里睡一会儿,可是眼看着赛道路标却指向另一个方向!
  太阳西斜,空气不再有燃烧的感觉。等太阳一下山,气温会降到零度以下。趁着阳光尚暖,我想在路边小睡片刻。但是,不管睡梦中失温,还是被蛇虫蝎子咬伤,都可能有生命危险。受冻感冒,甚至可能在下个补给点被关门。
  我坐下来,把头靠在膝盖上,迅速进入深度睡眠。醒来后看太阳的位置,睡眠时间应该不会超過半小时。在极度困倦时,睡一分钟也会感觉睡了很长时间。
  我望向路上,一对扶着单车的父女也在惊奇地望着我。方圆几百里都是无人居住的荒漠,突然见到路边有人在坐着睡觉,不惊奇那才是怪事呢!我把号码布给他们看,说已经跑了近60小时、250多公里,他们明显露出了怀疑的表情。得知我从中国来,女孩疑惑地追问:You come fromChina just for this?”(你来就为了干这个?)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愿意在荒山野岭里昼夜不断狂奔的人,不只是在中国,在美国也同样属于不被大众理解的极端异类。“Yes,why not!”(是的,不可以吗?)我给出一个异常坚定却很美国式的回答,站起来准备出发。

跑出幻觉


  最难熬的是第四个晚上。白天,我经过海拔3225米的赛道最高点,在白桦林、橡树林、松树林里环山一周,就像独自在秋游。树林里不怕晒,又都是山径小路,山涧潺潺流水声一路伴随。每一个方向看过去,都是绝佳美景,难怪赛道会在这里环山一周。
  晚饭时,我进入补给站,状态不错,同学也在这里等着。从出发开始,手机信号一直消失,居然在这里重新出现,感觉快要走出荒蛮之地进入文明社会。同学趁机现场拍照,发到大学同学微信群,给大家看我的惨状。几天没洗脸没睡觉,又曝晒又受冻,看上去是挺惨的。不过,正如一个赛事志愿者对我说的,你还在微笑,说明你感觉还不错。那个时刻我感觉是不错,因为上两次感觉很差的时候已经过去,而下一个感觉很差的时刻还没到来!
  出站跑到一处湖边,我开始出现幻觉。许多人自灌木丛走出,有的围坐喝茶,有的在玩游戏,有的抽着烟聊天…—只有走到很近,用头灯仔细照着,集中精神去看,才会知道这是一丛树,那是几株草.每隔一会儿,我都得使劲甩头让自己清醒一点,盼望尽快走出遍布灌木丛的路段,避开嘈嘈嚷嚷的“人群”。
  不久后进入开阔的丘陵地,丘陵和阴影也会幻化出人形,但是密集度比丛林里低,干扰性也相对较小。地形开阔,其他选手的头灯散落在远处山丘,幻化出悬挂着灯笼的城堡。城墙上也有人在观望议论,嘤嘤嗡嗡的声音萦绕在耳边,无法挥去也无从躲避。
怪石嶙岣的地貌。

  有一会儿,我确信看到远方有个灯火通明的帐篷,似乎还看到旁边有篝火。那一定是下一个补给站点,能去好好享受一番了。可是走近看,这些都只是幻觉。所谓灯火通明的帐篷,不过是前面几位选手的头灯。他们倒在路边的一个坑里,互相依靠着睡觉,灯光胡乱射向四面八方。这个打击对我实在太大,这时候别说让我继续走,就是让我站着都觉得累。能就地瘫倒呼呼大睡,才是这一刻最理想的人生目标。
  我不想吵醒他们,只能继续艰难前行。有人拍拍我的肩膀,问是否OK。我突然惊醒,他一定从后面看到我走路摇摇欲坠,才会问我。此时我才发现登山杖的护手腕带居然丢了,但登山杖还是夹在腋下。这不太可能吧?腕带是套在手腕上的啊。
  看来我真的是走着路睡着了!这挺危险的,我赶紧走快几步,跟上了拍醒我的跑友。他是身高一米九的“大长腿”,走不了几步就甩我一大截。也好,我的瞌睡倒是被赶走不少。我逐渐发现,他也处于崩溃边缘。虽然他走得大步流星,但身躯总是向右侧不自然地弯曲,仿佛随时会倒。没一会儿,他就跟我说想在路边睡几分钟,让我先走。我听到他不时在咳嗽,考虑到安全问题,告诉他如果睡15分钟以内,我可以等。他很感激,去路边不远的地方躺下了。
  短时间的深度睡眠,会让人完全失去时间概念。才3分钟左右,后面有几个跑友看我站在路边,问我是不是需要帮助。“大长腿”被吵醒了,他快速爬起来走回跑道,问我有没有睡过。我都不好意思跟他说其实才3分钟。
  “大长腿”,恢复得精神抖擞,要跟上他就更加困难。我先跑一段,然后走,等他走路追上我,一起走一段,然后我再跑一段,如此周而复始。这样的玩法瞌睡倒是赶跑了不少,直到我再也没见到他追上来……我很担心他又在路边睡着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就是最模糊、最迷幻、最痛苦的了,简直不堪回首。我继续独行,进入一个足球场大的空旷位置,七八个方向都有岔路。之前走过的赛段,路标一直清晰,导航仪都没怎么用到。为减轻负重,我在补给站换装时把它给了同学。此时我才追悔莫及,只好在每个岔路口苦苦寻找路标。   又有几组选手赶到这里,都在寻找路标。我向着其中一条岔路前行几百米,没找到路标后折返,发现这几组人都已经不见了,喊了几声也没听到回应。依靠手机导航的选手们都发现这个位置没手机信号。第二次从一个岔路口折返时,遇到两个选手从另一条岔路折返,然后我们又分别进入不同的岔路。
  一想到跑了360多公里,还要因为迷路被超时关门,我心里就直打寒颤,这比早早退赛更丢脸。第三次进入岔路,我终于见到反光路标。被找路一折腾,幻觉倒是无踪无影了。

走向终点


  垂死挣扎了大半夜,终于在凌晨4点前进入最后一个补给点,距离终点还有16英里。这一段是越野单车线路,可以一边浏览风景,一边欣赏单车玩家从百丈高的悬崖峭壁边掠过。

  我比预计时间晚到了太多,同学在补给站等得焦急万分。他会陪我一起跑最后一个赛段。坐在篝火边,我马上发觉寒冷袭来——之前疲惫挣扎中几乎没有感觉到气温的下降。我和同学决定在补给站待到6点多,一起欣赏日出,中午或下午完赛就可以。

  志愿者给了我三条毛毯,腿上盖一条,背上披一条,还有一条卷成雪糕筒状,扣在我头顶上。在篝火旁睡了1个多小时,精神恢复不少,但是浑身上下没几个地方是不疼的。我吃些东西,做好出发准备,同学也披挂整齐了。

  去年的Tahoe 200,只有两名亚洲选手,分别来自越南和日本。今年Moab 240,有两名日本选手和一名马来西亚选手,还有我,一共4名亚洲选手。我的阵容最豪华,因为有同学驱车投喂和陪跑。
  不少美国选手及其陪跑,都把跑作为一种享受,完全沉浸在奔跑中。这些选手并不追求最快完成,只是纯粹享受奔跑的乐趣。陪跑都是在补给站内等待,选手休息充分后,才精神抖擞一起出发。去年在太浩湖当志愿者时,我看到冠军的陪跑是一个看似纤弱的小姑娘,他们扬起一阵尘土,从我面前快速跑下山坡消失了。我相信那一刻他们既没看到我,也没看到补给站,心里只有10公里外的终点。冠军是按照每小时6公里的速度,50多个小时就跑了200英里。如果没有能力超强的陪跑,很难保持这样的速度。
  同学在纽约生活了30年,经常运动,主要是打网球。赛前报到时,工作人员问我,你同学也是个跑者吗?听到我回答不是,她很严肃地提醒,我要为同学的安全负责任。同学陪跑的问题,一度让我很纠结。此时他提出最后只陪我跑4-6英里,然后开车去终点等我。估计是这几天同学在几个补给站穿梭,对比赛有了更多认识。我高兴得不得了,终于不用担心把他跑趴下了。
  和同学出发,从拂晓跑到日出,拍了不少照片。在进入曝晒烧烤模式前,我让他赶快回补给站,怕他被晒伤。可他一走,我的脚伤就开始发作,每一步都很疼。也就是因为慢,我才有机会仔细品味最后的如画景色。
  沿着碧蓝清澈的印第安纳河,走完最后的3公里,旗帜飘扬的终点就近在咫尺了。这3公里,我被六七个选手超过,他们都是以冲刺状态跑向终点。我走得慢,被一个骑越野单车的大叔拿着手机追了几十米。他一边问问题,一边儿拍视频。240英里、105个小时,我53岁,从中国来,我说的这些信息,他都会对着手机用夸张的语气再重复一次。顺便提一下,今年最年长的参赛者68岁,并且完赛了。
  最后是一段150米的跑道,用围栏导向终点拱门。一旦有选手进入倒U字形的端口,志愿者、工作人员、已到达的选手、观众们都会热烈鼓掌欢呼,还有人拼命把牛铃摇得震天响。去年太浩湖终点,我就是那个拼命摇牛铃的志愿者,大家一起欢呼,很能带动选手的情绪,就算再累,这一刻也会跑起来。然而在Moab,不论欢呼声有多响,我好像也没跑起来。
峡谷里的日落时分。

  我是第61个到达终点的选手,实际距离也比240英里多了4英里-244英里!总用时不到105个小时,比我计划的100小时略超出一些。赛事总监给每位完赛选手一个热烈拥抱,然后发放一张赛道照片做的完赛证书和一个纪念杯。最后最艰难的选择,是定做皮带扣的环节。皮带扣是赛会请设计师定制的,每一个都有独一无二的图案和风格。我让同学作决定,他一眼就选中了碧绿色有拱门图案的。他肯定不知道,我在出发前就已经决定,如果能够顺利完赛,我会把这个皮带扣送给他做纪念。

为何奔跑


  现在,我瘫坐在终点(也是起点)的一张椅子上,吃汉堡、喝咖啡。冲线的激动已经过去,除了想着吃喝补充体力,我最盼望的就是医生过来,处理一下我滿目疮痍的双脚。一坐下脱掉鞋子,看到皮开肉绽的双脚,我就吓得再也不想站起来,干脆麻烦同学去找医生。
  医生名字我没记住,但是他的形象却很难忘。他是一个蛋状形体的胖子,像一只企鹅似的在众多瘦削的耐力选手中间走来走去。和他在赛会技术说明会的开场白一样,他在我对面坐下来,第一件事就是为自己辩解。他说他不是肥胖,而是一种激素失调症,还自称是滑雪高手。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盯着我看起来,我赶快说去年在太浩湖也见到过他。他点点头表示想起来了,接着马上说,去年你把自己胳膊搞断,今年又把双脚都搞伤了。   医生一边跟旁边的人聊天,一边清理伤口。看到右脚两个脚趾甲因为溃烂已经剥落,他嘟嘟嚷嚷地说,自己实在无法理解,伤成这样的一双脚怎么可能还能走路,这些跑步的人都是什么东西支撑他们坚持到终点的,伤成这样还跑难道不知道痛嗎?注射消炎药时,他先跟我强调会非常非常疼,让我不要大声喊叫,结果他发现注射时我根本就没有多少疼痛的反应。他跟周围人说,得承认他与跑者对疼痛的理解可能差异很大。
MichaeIJohn McKnight在2019 Moab 240中夺冠。

  “你为什么跑步?”这才是每个跑者最难回答的终极拷问。
  听风从耳边掠过的声音,听从内心的呼唤,或者跑步看世界…—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跑步的理由,但是这些理由重要吗?如果你想跑,跑就对了,不需要什么理由。
  每年年底,我都会看看下一年哪里有吸引我的赛事,列入参赛计划。然后按照参赛计划制定训练和旅行计划,再逐一完成比赛。
  和欧洲充满仪式感、追求爬升和技术难度的越野赛不同,能跑起来的原始赛道和环保才是美国越野跑文化深入骨髓的理念。在美国,越野跑相对来说还是一个低调的部落化运动,很多自然公园和郊野,是私人或国家领地,对野外活动有严格限制。
  Moab 240的报名名额只有150个,Big Foot 200和Tahoe 200每年的名额也只有200个。我对比了2018Tahoe 200和2019 Moab 240全部选手的照片,发现了不少同样的面孔。如果觉得近干美元的报名费是个负担,组委会有折衷方案,就是报名参加赛事志愿者服务,累计达到两周以上可以换取一个免费名额,当然也可以分期付款。
最后一个补给站内疲倦的选手

  欧洲赛事的起终点仪式和万众欢呼,会给你留下终生难忘的深刻印象。选手出发的瞬间像火山爆发一样,层层叠叠的人群,聚集在赛道两旁的路边、窗口、阳台,有欢呼的,有敲锣打鼓的,有摇着大大小小牛铃的,还有敲着锅碗瓢盆的…—洋溢在人们脸上的热情和全情投入,会让每一位选手被深深撼动。赛道经过阿尔卑斯,山里的居民同样会全家出动,在赛道边敲着锅盖铁罐给选手加油。
  欧式越野跑伴随着焰火、礼炮、射灯,这里有华丽的表演、喧闹的音乐、隆重的仪式和一路观众欢呼。如果欧式越野跑是一场狂欢,那么美式越野跑则是一次野餐,原始、含蓄、不失本真和狂野。
  皇冠200英里系列赛的起/终点,连电音喇叭都没有。开赛前,组委会就找一位擅长唱歌的选手,无伴奏清唱一曲。就算我完全没听懂歌词,也被旋律和歌声打动。
  赛事手册对这场比赛的定义,更接近自我耐力挑战,而不是一场人与人之间的速度比拼。参赛目的是在240英里赛道上,把自己耐力水平发挥到极致,欣赏美丽的风景,把完赛作为—生的成就,而不只专注于快速完赛。
  在比赛鸣枪之前,赛事总监拿喇叭带领全体选手宣读誓词的环节也很有趣。内容大意是:我自愿参加这个比赛,那是因为我自己贱,如果比赛中我受伤了,我死了,或者终身残疾了,那都是我自找的,跟赛事组委会无关,跟其他人也无关,我自己负全部的责任!
  去年在太浩湖,我就看过这一幕,我发现选手们跟读时情绪高涨,一个个都颇为自己的“贱”而感到自豪。我总认为如果读完誓词后,再有个一起摔碗摔杯的环节,就更加趋于完美了。只是,这样摔东西不够环保和节约,跟赛事的理念不大符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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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3月,首尔举行了一场令人瞩目的人机围棋大战。谷歌在伦敦开发的电脑围棋程序AlphaGo(阿尔法围棋),居然以四胜一负的辉煌战绩,重挫了韩国的顶尖棋士李世石,引发了全球各界的巨大回响。  作为一个语文研究者,我观察的视角有些不同,或从西洋文学之中汲取智慧,加以反思,或从词语翻译的角度切入,探讨文化。  首先,人工智能的发展一日千里,进步神速,有人因此担心,将来的人工智能会不会全面超过人脑,
藏东南最大之冰川堰塞湖巴松错,是专指被“错久、 布热、 错高、 结巴”四村所环绕的一个湖泊, 它既是藏东南区域最大的自然湖泊,同时也是林芝地区重要的神湖。这个集自然灵秀与悠久人文于一体的大湖,以其林木繁茂和群山耸立中的那一池碧水而广为外界所知。但是更加丰满和精彩的巴松错,远不止那一湖、一岛、一寺,那周边的满山苍翠、高原雪峰、入湖河流所流经的河谷地带,甚至是一泓碧蓝的水底世界,都蕴藏着一个别致的、更
電影《罗生门》讲述了在一宗命案中涉案人员各说各话使得真相扑朔迷离的故事,从而质疑了人类是否真正有了解真相的能力。这一主题其实并不新颖,早已有哲学家表达过类似观点,但是在打动人心、启发思考等方面,似乎哲学要落后电影许多。上帝已死,真理不复存在,人类自此迷茫困惑、孤立无援,但有一件事或许可以令我们感到安慰:我们如今能够以更多的视角去看待生命与世界。  Picture this: a man—a sam
The End of the Stiff Upper Lip?  Several years ago, there was a moment when I stood in the pouring rain watching the Royal Flotilla during the Diamond Jubilee when I thought I might be on to something
写给喵星人的诗  夏尔·皮埃尔·波德莱尔(法国19世纪最著名的现代派诗人),《猫》  爱德华·利尔(英国漫画家、幽默作家),《猫头鹰和猫咪》  艾米莉·狄金森(美国最伟大的诗人之一),《摇尾巴的小狗》  西尔维娅·普拉斯(美国诗人、小说家),《艾拉·梅森和她的11只猫》  巴勃鲁·聂鲁达(智利当代著名诗人),《猫之梦》  威廉·巴特勒`叶芝(爱尔兰诗人、剧作家),《猫和月亮》  赖内·马利亚·里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