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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绣，是一种温柔的手工，强调对时间的关注。
在我看来，哈萨克族女性刺繡手工艺几乎与古老的歌谣、毡房一样久远，她们将技艺变成一种生活态度，红的线，蓝的线，绿的线在一枚银针的牵引下，从少女细白而修长的手，到老妇人长满皱褶的手，从她到她们，不知还要绣多少年。如今，生活的内质发生了巨大变化，但是羊角图案如同生活的底本被珍藏，成了哈萨克族游牧民族最早的信息，以及最原初的思想。
在新疆伊犁特克斯县喀拉峻草原一次漫游的经历，让我深深感受到了刺绣的情态之美。
那些年，喀拉峻草原还没得到深入开发，苍茫的草甸山花烂漫，绿意朦胧，裹挟着雨水的阳光出没无常。那天，我随意走近草原上的一顶毡房，看见一位哈萨克族少女在她母亲的指导下，正绣着一条花毡。
“绣”这个动词后面一定得对应着“花”吗？她在这里想也没想，就绣上了一只哈萨克族现实主义的羊角图案——哈萨克族人世代摹写的对象。哈萨克族的绣品图案讲究上下左右图案的对称。这些羊角图案，一般以羊的角来比喻，是羊走向栅栏的途中，一个黎明连着另一个黄昏，也是哈萨克族少女等待着的青春。而背景则是嵌在毡房敞开的门扉前那一抹浓郁得化不开的绿色：在浓郁的草腥味中，石头般静止的羊群在起伏的草湖中隐现——哈萨克族的女孩从小就拥有了这样的视野，这样的牧人天地，又怎能默默无语、不求表达呢？
我在女主人的默许下，掀开她家彩色的毡房木门，走进了一个“羊角世界”。我的视线一下子受到了烙烫般的冲击——满屋子的羊角图案从层层斑斓的色彩中蔓延开来。那么多的羊角，大小不一，姿态各异，一只只从四面八方簇拥着向我扑来，相互缠绕着，层层叠叠地展开。
那一个个盘曲的，四面分叉的尤物，舒展着圆润流畅的线角，看不见它们相互推搡的肥胖身体，看不见羊角下的眼睛，但我却从它们的呼吸中感受到了温顺谦和的灵魂……带着被时光彻底压平的姿态，已经不再是一个个普通的羊角图案，而已经抽象成哈萨克游牧世界的一种特殊符号。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散发着传统手艺的光芒，表达出对传统的敬意，使之成为一种民族的形象和象征。
说到羊角图案，说到哈萨克族人毡房内绣和衣饰所永久摹写的通俗符号，其拥有的意味要丰富、深远得多。他们为什么如此钟情这个图案呢？在我还未深入到他们的生活之前，这仅是一个深邃的谜。对于他们依赖这么一个简单的元素，且能保持持久的生命力，我常常赞叹不已。
草原漾动如同绿波——草原之美，只有哈萨克族牧人歌谣中的描述才最传神。羊是草原上群居的族类，是草原上世袭的土著，在草原上，若不是以牧羊为灵魂，那么草原还像什么草原呢？
羊是离哈萨克族人的生活最近，世界最熟悉的生灵之一。哈萨克族人与活着的家畜、牛羊相依为命，给了他们丰富而有情调的生活，以及完全有异于农耕式的思维。
在这座白色毡房里，刺绣少女阿孜古丽的外婆正笑眯眯地坐在花毡的一角，打量我们这些不速之客。
她的脸是圆的，额头是圆的，身体——自然也是圆的，舒展、圆润。她是众多哈萨克女人中的一个，但她脸上的皱纹有山川的地貌，看到她，我便理解了哈萨克族人为什么那么喜欢歌唱母亲。那些女性真是太奇妙了——她们快活、大方、强韧、宽容。在哈萨克族的游牧世界中，有女人在的毡房，就宛若一艘草海中不沉的船，若家庭中缺失了这样的女性，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这位哈萨克族老人叫乌云巴依尔，今年80岁了。她不懂汉语，但稳稳地端坐在羊毛毡子上，脸上浮现出一层淡金的光泽，如雕像般沉静，她听我们在叽叽喳喳地说话时，目光带着一种奶茶的温度，一直暖到我的心里去。
阔大、苍凉、温情，如草原般无际、善解宽容，这就是她——哈萨克族母亲。像这样的女性形象是我渴望在草原上见到的。
“乌云巴依尔年轻时有一个小孩子，死在了牧民春季转场的途中，她还有在草原与饿狼搏战的经历，还有呢，她一辈子住在这片草原上，有一肚子的传奇故事！”当地人在旁边轻声对我说。
在我看来，哈萨克族妇女似乎更了解羊的历史、秉性、嗜好和叫声中所包含的内容。这远胜于对其远走他乡的子女的了解。她可以见证一只羊从生下来到死去的整个过程，却无法把握其子孙们的命运。
因此，对于哈萨克族人的刺绣图案为什么是羊角，我做出了这样的推断：当哈萨克族母亲无力排解这生死所编织出来的情感漩涡时，与自己的生活密切相关的，也就是她可以把握的生灵——羊，就被悄然地被置换到了她们所寄托一生的布面上。这些密密匝匝的羊角图案，像是有了魂魄似的，被她们不断地重复，又在不断地重复中得到了安慰，不会因为风吹日晒而斑驳，也不会因为时间的逝去而风化。
乌云巴依尔老人为我们打开了一幅长卷手工绣品：5米多长的黑色丝绒布面上，刺绣了上千只大大小小的羊角图案，周围还有一些植物符号，主要是花朵、叶片以及缠绕在一起的枝蔓。当这幅刺绣长卷展现在我的面前时，这些羊角图案的走向和密密匝匝的花朵姿态，如同记录了哈萨克族女人隐秘的生命符号。
乌云巴依尔老人说，这件绣品是她当年的嫁妆之一，少女时代的她用了整整两年的时间才刺绣完成这幅绣品。
此刻，我的手触摸着这条精美无比的绣品——晚霞一样的红线，森林一样的绿线，夜空一样的蓝线，用最锐利的针，在一块毡子上牵引、缝合、绣制。现在，这些有颜色和姿态的符号，比文字更会言说，话意明晰又枝蔓纵横，它们在过去的时光里休眠，只要略有惊动就会醒来。我摸着这件珍贵的绣品，心里似有所动，虽然说不出来，却在喝茶的一斟一饮间细细回味。
在我看来，哈萨克族女性刺繡手工艺几乎与古老的歌谣、毡房一样久远，她们将技艺变成一种生活态度，红的线，蓝的线，绿的线在一枚银针的牵引下，从少女细白而修长的手，到老妇人长满皱褶的手，从她到她们，不知还要绣多少年。如今，生活的内质发生了巨大变化，但是羊角图案如同生活的底本被珍藏，成了哈萨克族游牧民族最早的信息，以及最原初的思想。
在新疆伊犁特克斯县喀拉峻草原一次漫游的经历，让我深深感受到了刺绣的情态之美。
一间毡房中的羊角世界
那些年，喀拉峻草原还没得到深入开发，苍茫的草甸山花烂漫，绿意朦胧，裹挟着雨水的阳光出没无常。那天，我随意走近草原上的一顶毡房，看见一位哈萨克族少女在她母亲的指导下，正绣着一条花毡。
“绣”这个动词后面一定得对应着“花”吗？她在这里想也没想，就绣上了一只哈萨克族现实主义的羊角图案——哈萨克族人世代摹写的对象。哈萨克族的绣品图案讲究上下左右图案的对称。这些羊角图案，一般以羊的角来比喻，是羊走向栅栏的途中，一个黎明连着另一个黄昏，也是哈萨克族少女等待着的青春。而背景则是嵌在毡房敞开的门扉前那一抹浓郁得化不开的绿色：在浓郁的草腥味中，石头般静止的羊群在起伏的草湖中隐现——哈萨克族的女孩从小就拥有了这样的视野，这样的牧人天地，又怎能默默无语、不求表达呢？
我在女主人的默许下，掀开她家彩色的毡房木门，走进了一个“羊角世界”。我的视线一下子受到了烙烫般的冲击——满屋子的羊角图案从层层斑斓的色彩中蔓延开来。那么多的羊角，大小不一，姿态各异，一只只从四面八方簇拥着向我扑来，相互缠绕着，层层叠叠地展开。
那一个个盘曲的，四面分叉的尤物，舒展着圆润流畅的线角，看不见它们相互推搡的肥胖身体，看不见羊角下的眼睛，但我却从它们的呼吸中感受到了温顺谦和的灵魂……带着被时光彻底压平的姿态，已经不再是一个个普通的羊角图案，而已经抽象成哈萨克游牧世界的一种特殊符号。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散发着传统手艺的光芒，表达出对传统的敬意，使之成为一种民族的形象和象征。
说到羊角图案，说到哈萨克族人毡房内绣和衣饰所永久摹写的通俗符号，其拥有的意味要丰富、深远得多。他们为什么如此钟情这个图案呢？在我还未深入到他们的生活之前，这仅是一个深邃的谜。对于他们依赖这么一个简单的元素，且能保持持久的生命力，我常常赞叹不已。
草原漾动如同绿波——草原之美，只有哈萨克族牧人歌谣中的描述才最传神。羊是草原上群居的族类，是草原上世袭的土著，在草原上，若不是以牧羊为灵魂，那么草原还像什么草原呢？
羊是离哈萨克族人的生活最近，世界最熟悉的生灵之一。哈萨克族人与活着的家畜、牛羊相依为命，给了他们丰富而有情调的生活，以及完全有异于农耕式的思维。
一位老人的刺绣长卷
在这座白色毡房里，刺绣少女阿孜古丽的外婆正笑眯眯地坐在花毡的一角，打量我们这些不速之客。
她的脸是圆的，额头是圆的，身体——自然也是圆的，舒展、圆润。她是众多哈萨克女人中的一个，但她脸上的皱纹有山川的地貌，看到她，我便理解了哈萨克族人为什么那么喜欢歌唱母亲。那些女性真是太奇妙了——她们快活、大方、强韧、宽容。在哈萨克族的游牧世界中，有女人在的毡房，就宛若一艘草海中不沉的船，若家庭中缺失了这样的女性，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这位哈萨克族老人叫乌云巴依尔，今年80岁了。她不懂汉语，但稳稳地端坐在羊毛毡子上，脸上浮现出一层淡金的光泽，如雕像般沉静，她听我们在叽叽喳喳地说话时，目光带着一种奶茶的温度，一直暖到我的心里去。
阔大、苍凉、温情，如草原般无际、善解宽容，这就是她——哈萨克族母亲。像这样的女性形象是我渴望在草原上见到的。
“乌云巴依尔年轻时有一个小孩子，死在了牧民春季转场的途中，她还有在草原与饿狼搏战的经历，还有呢，她一辈子住在这片草原上，有一肚子的传奇故事！”当地人在旁边轻声对我说。
在我看来，哈萨克族妇女似乎更了解羊的历史、秉性、嗜好和叫声中所包含的内容。这远胜于对其远走他乡的子女的了解。她可以见证一只羊从生下来到死去的整个过程，却无法把握其子孙们的命运。
因此，对于哈萨克族人的刺绣图案为什么是羊角，我做出了这样的推断：当哈萨克族母亲无力排解这生死所编织出来的情感漩涡时，与自己的生活密切相关的，也就是她可以把握的生灵——羊，就被悄然地被置换到了她们所寄托一生的布面上。这些密密匝匝的羊角图案，像是有了魂魄似的，被她们不断地重复，又在不断地重复中得到了安慰，不会因为风吹日晒而斑驳，也不会因为时间的逝去而风化。
乌云巴依尔老人为我们打开了一幅长卷手工绣品：5米多长的黑色丝绒布面上，刺绣了上千只大大小小的羊角图案，周围还有一些植物符号，主要是花朵、叶片以及缠绕在一起的枝蔓。当这幅刺绣长卷展现在我的面前时，这些羊角图案的走向和密密匝匝的花朵姿态，如同记录了哈萨克族女人隐秘的生命符号。
乌云巴依尔老人说，这件绣品是她当年的嫁妆之一，少女时代的她用了整整两年的时间才刺绣完成这幅绣品。
此刻，我的手触摸着这条精美无比的绣品——晚霞一样的红线，森林一样的绿线，夜空一样的蓝线，用最锐利的针，在一块毡子上牵引、缝合、绣制。现在，这些有颜色和姿态的符号，比文字更会言说，话意明晰又枝蔓纵横，它们在过去的时光里休眠，只要略有惊动就会醒来。我摸着这件珍贵的绣品，心里似有所动，虽然说不出来，却在喝茶的一斟一饮间细细回味。
满屋子的羊角图案从层层斑斓的色彩中蔓延开来，大小不一、姿态各异……当这幅刺绣长卷展现在我的面前时，羊角图案的走向和密密匝匝的花朵姿态，如同记录了哈萨克族女人隐秘的生命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