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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有一本很火的书叫《唐朝穿越指南》,书中历数唐朝各地人民的日常生活怎么好玩,诸如看马球、逛青楼、野外狩猎等,看起来异彩纷呈,腰封上也写着“穿越无限好,乐活在唐朝”。中国人对大唐的美好想象,由来已久了。
新近出版的《丝绸之路:十二种唐朝人生》,着实给这个穿越梦泼了一盆冷水。作者是世界知名的敦煌学家魏泓,他从全球各地的五万份历史材料中挖掘出了唐朝十二种人的一生经历,从大唐公主到龟兹歌姬,从汉人官员到吐蕃士兵,勾勒了唐朝各阶层、各族群的生活图景。
一切都没有想象的那么好。他们或在漫长凶险的商路中与帕米尔山脉的积雪作伴,或在政治动荡中流落踏遍了大唐的大半个版图,或在改朝换代时期的边城敦煌逐渐被人遗忘,在卷帙浩繁的正史中没留下只字片言。
魏泓能够把他们的人生从丝绸之路的沙漠和海底打捞出来,也有赖于新技术的发展和大英图书馆主持的“国际敦煌计划”,人们可以很方便地在网上查到超过五万份关于丝绸之路的历史材料。这些档案和文物收藏于全球各地,在从前可能花一生都跑不完。
今天的读者很容易在《丝绸之路:十二种唐朝人生》的阅读中感同身受,因为书中的角色都是和我们差不多的普通人。决心到大唐经商的粟特商人,一路上要翻越高耸入云的帕米尔山脉,然后沿着人迹罕至、强盗出没的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边缘,一直走到长安,全程历时近一年。今天到北上广打工的人——尤其是自嘲为“社畜”的年轻人和农民工们,路上的时间缩短到一天乃至几个小时,但那背井离乡的孤独、异地谋生的辛酸,大体上都是相同的吧。
时代当然在进步。在唐朝中期,唐廷与吐蕃在沙漠上进行了无数次的战争,一千多年以后,黄沙下的遗址揭露了当时士兵的驻守生活:每夜孤独地守着一片无言的星辰,戍堡旁边的单人营房不足一平方米,吃喝拉撒全在里面解决,堆满了垃圾和便溺后,再在旁边另建一个新营房,很多士兵葬身沙海,再也回不了家乡见父母妻儿。“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杜甫《兵车行》里的短短几行字,不仅仅是大唐战功背后的残酷速写,也是这片土地数千年历史前进曾付出的代价。
但历史总是曲折地前进,并非所有事情都会齐头并进。这本书中的十二种人,大唐公主是身份最显赫的,可即使是皇亲国戚,作为女性,公主们的命运与龟兹世代卖艺的歌姬并没有太大的不同。魏泓详细描述了太和公主的和亲生涯:公元821年8月底从长安出发,行程几千公里,第二年才抵达回鹘汗国的首都窝鲁朵八里(位于今蒙古国前杭爱省鄂尔浑河谷),直至843年因回鹘战败而被唐军接回长安,人生的二十多年都消失在了中亚的草原和荒漠上。据魏泓统计,前前后后有十五位公主为了逃避这样的命运而遁迹空门。
作为皇室,公主们出家依然能够享受不错的生活,更底层的女性,在唐末的大动荡中几乎是命如草芥。“我花开时百花杀”的黄巢大军攻入长安时,城中青楼女子的命运可想而知。一名龟兹歌姬从长安逃回龟兹城,魏泓以充满共情的想象描述了她的晚年:“她从不提起那些叛乱,但仍无法忘怀长安的那一夜,记忆并非随着额头的伤痕逐渐淡去。她的婢女常看到她静坐陷入沉思,泪流满面。”
无可否认,唐朝的长安城有很多光彩夺目的时刻,但盛唐的光芒下必然也有大片的、细碎的阴影。历史学家罗新有一次在土耳其慨叹当地的繁荣,同行的当地学者回答说:“是啊,对部分人来说。”在唐朝,能够享尽荣华的那部分人,显然没有包括这十二种边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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