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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接新加坡、马来西亚的海上新柔长堤,上一次被迫关闭还是在1964年。如今,随着马来西亚因应对疫情而颁布封锁令—从3月18日起禁止民众出境,往日车水马龙的新柔长堤变得空空如也。
新加坡亦向马来西亚打工者喊话:要么赶紧返回新加坡,要么就得在家休两周无薪假。于是,就在封锁令生效的前夜,新马关卡上演了一场车龙足有7公里的返城大戏。
疫情:隔离不了两国相互依存
人们原本设想,疫情不会发展到如此糟糕的地步。毕竟在1月25日马来西亚宣布确诊4人后,很长一段时间,确诊数每日仅呈个位数增长甚至零增长。
然而,就从3月4日开始,在新加坡已经宣布进入橙色警戒级别之际,马来西亚还举行了过万人的宗教集会,导致新确诊病例突然出现双位数增长,甚至一天激增283例。
被“第二波”疫情杀了个措手不及,走马上任不够半月的总理慕尤丁发表了全国电视讲话,宣布所有大型聚会全部延期或取消。
面对来势汹汹的疫情,邻国新加坡的反应似乎更为理性。新加坡一度被世界卫生组织称为第三大疫情国,但凭借着快速反应的行政机制和多方协调参与的流行病应对系统,在抗击疫情上取得了阶段性胜利。
3月16日,因境外输入病例已经成为疫情大宗来源,新加坡宣布所有曾途径东南亚、日本、瑞士和英国的入境者,都须先自我隔离14天。
唯独因新马两国相互依存的特殊性,新加坡人和马来西亚人不受新措施影响。另据马来西亚卫生部长阿汉透露,马来西亚与新加坡成立联合委员会,在公共卫生、医药和信息分享等方面展开合作。
从面对疫情互持互助的开放态度上,新马之间的微妙关系可见一斑。1965年被逐出马来西亚联邦后,狮城与马来西亚的关系降至谷底。此后的半个多世纪里,双方相互保持着警惕和距离,唇枪舌剑一直不断,但始终恪守“旧邦同盟”的外交底线。
时至今日,新加坡的国徽上依然保留着一头浑身黑色条纹的金虎,以反映与马来西亚之间的渊源。
合并:出于国土安全的考虑
时间回到二战结束后的马来半岛。新加坡短暂的日据时代结束后,重新掌控了整个马六甲地区的英国人,开始酝酿“光荣撤退”计划,设想在各地让出“治权”以保留“主权”,通过维持新加坡在马六甲地区重要贸易深水港的特殊地位,来继续领有东南亚殖民地。
在这种局势下,人民行动党于1954年成立,将政治目标定为代表工人阶级利益的民主社会主义,政纲和路线中间偏右,以推动新加坡走向“发展型国家”。
李光耀北上角逐竞选,新加坡与吉隆坡中央政府的关系迅速恶化。
1959年5月,人民行动党得到占新加坡人口大多数但受教育程度不高的华人支持,在宣布自治后的首次大选中获胜。该年6月5日,新加坡成立自治政府,李光耀总理在成立仪式上高呼:“新加坡的历史从此开始了!”
在当时,获得自治权后的新加坡外部虎狼环伺。独立之初,新加坡的国土面积仅为581平方公里,经过多年扩充,也不过700多平方公里,缺乏战略纵深。因此,李光耀将目光投向了和新加坡隔着1公里宽柔佛海峡的马来西亚,积极地主张新马合并,将新加坡看作是未来马来西亚国家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构想将新加坡建成联邦制下实现长治久安的一州。
1961年,马来亚联合邦刚刚独立4年后,马来西亚国父、马来亚联合邦首任总理东姑经过反复权衡,宣布成立“马来西亚”的计划,把马来亚联合邦、东马的沙捞越和沙巴两州、新加坡自治领,合并为一个统一的崭新国家—马来西亚。这个计划获得以上各方的热烈赞同,就在1963年9月16日这天,新加坡正式并入马来西亚。
他应该没想到,这件喜事在不到两年后,就演变成了这位政治强人在往后几十年间,都为之耿耿于怀的憾事。
骚乱:马来西亚人还是马来人?
在20世纪60年代,凭借港口贸易的发展,新加坡已经是马来西亚联邦里最富有的地区。但很快李光耀发现,合并并没有给新加坡带来想要的稳定和开放。
首先是崛起中的印尼,正式断绝了与马来西亚的外交关系,禁止马来西亚的商人到印尼做生意。此举殃及池鱼,许多新加坡商户因此破产,经济受损明显。
更让新加坡人失望的是,吉隆坡方面始终不肯免去新加坡商品进入旧属马来亚地区的关税。这和李光耀原先设想的、合并后获取更大的开放市场的初衷,背道而驰。
当然,深埋在马来西亚社会文化基础里的马来人和华人之间的族群矛盾,是最终导致新马两国分裂的根本原因。1963年馬来西亚正式成立时,马来亚半岛联合沙巴和沙捞越两州的人口共约700万,其中马来人占了50.1%,华人占36.9%。若把75.2%都为华人的新加坡统计在内,马来西亚的族群比例就变为马来人只占39.4%,华人占42.3%。 越来越接近、甚至在马来人看来“反客为主”的人口比例,使得马来西亚的族群关系日趋紧张。1964年,马来西亚举行联邦大选,喊着“马来西亚人的马来西亚”的李光耀北上角逐竞选,新加坡与吉隆坡中央政府的关系迅速恶化。
1964年7月21日,新加坡爆发了历史上最严重的种族骚乱。1965年5月召开的马来西亚联邦国家议会上,议会最大党巫统一方的马哈蒂尔率先发难,将矛头直指整个华裔族群。
历经此前因政见不合产生的种种不愉快,为了保持马來人对国家政权的掌控,东姑决心把华裔占主体的新加坡从联邦中踢掉,从而稀释联邦里的华人比例。
1965年8月9日9时30分,马来西亚议会以126票通过宪法修正案,即刻将新加坡驱逐出联邦。在同一时间,李光耀在新加坡电视台宣布:新加坡即日起正式脱离马来西亚联邦独立。
合并仅仅23个月之后,新马分裂。据说,李光耀一生只哭过两次,一次是母亲去世,而还有一次,就是在签署新马分离法案时黯然落泪。他说:“我一直认为新马应该合并,我们的经济和地理一脉相承,人民血浓于水。”
分化:族群特权与“精英治国”
尽管狮城和马来西亚确如李光耀所言,在地理上相傍为邻,但由于政治大环境体现出明显差异,两国也就此踏上不同的发展道路。
马来西亚长期以来政局相对稳定,但穆斯林宗教元素和马来民族主义之间的磨合与竞争,半个多世纪以来一直是牵引从联邦到各州政局发展变化的两只靴子。2018年5·9大选过后,马来西亚成功实现首次政党轮替,却又在2020年的伊始,由于最高马来领导人之间的权力斗争,使得方被外界寄予破局新生希望的马来西亚,遭遇一场突如其来的剧变—体现保守伊斯兰马来人立场的慕尤丁,在最高元首的支持下拾起权柄。
而自李光耀掌舵星洲开始,新加坡的执政党从未旁落政权,并且建立起一套以人民行动党为核心的威权政治体系。总体而言,这样的体制为新加坡内部提供了稳定的政治环境,减少了人民行动党在建构新加坡民族国家中的施政阻力,在攸关大局的一系列治国方略上保持了连续性。
新加坡人均GDP达6.46万美元,超越美国、德国,是韩国的两倍多。
2018年,人民行动党公布了新一届中央执行委员会组成人员名单,以王瑞杰、陈振声领衔的第四代领导人轮廓初现,显示在李显龙之后,新加坡“精英治国”路线不变,权力交接有序平稳。
在经济方面,新加坡利用自身作为深水转运港的天然优势,在20世纪70年代发展资本、技术密集型的出口工业;到了80年代中期,又在电子行业、石油冶炼等领域重点投入,位列“亚洲四小龙”;进入21世纪,新加坡反思过度依赖制造业、依赖外贸出口的思路,着力发展现代服务业,拓展知识经济,并于2010年第一次在经济总量上超越马来西亚。
如今,狮城已经是国际金融、商贸和旅游中心,还是闻名遐迩的“花园城市”,是东南亚地区唯一的发达国家。2018年,新加坡人均GDP达6.46万美元,超越美国、德国,是韩国的两倍多。
在2018年东南亚各国的GDP总量排行中,新加坡与马来西亚分列第三、四名,两国的差距在百亿美元之内。
作为全球最大的橡胶出口国、全球第二的油棕出口国,马来西亚的经济十分依赖出口和外来投资。20世纪70年代,得益于政府出台的种种优惠政策和相对稳定的社会环境,并且依靠相对完善的基建与廉价劳工,马来西亚吸引到英特尔、博世、松下等外企投资,让原本依赖农业、矿业的经济成功转型。
相比新加坡,马来西亚幅员广阔,又被分割成两个不相连的部分。马来半岛部分相对发达,加里曼丹岛部分相对落后,发展很不均衡。虽然这些年马来西亚的IT制造、石油石化等产业在东南亚地区已具有一定影响,可还不能全面提升马来西亚的整体竞争力。
而今,不算防控疫情期间的特殊措施,新马两国依旧往来密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早已固化。两国之间的兀兰和新山两个陆路口岸,在工作日的下班高峰期,常常堵满了从新加坡下班回家的马来西亚人,而在节假日,又随处可见过关赴马来西亚休闲观光的新加坡游客。
人均淡水资源量全球倒数第二的新加坡,全国有一半的用水需要从马来西亚的柔佛水库引入。不知道在遥远的未来,新加坡国徽上的鱼尾狮和黑纹虎,会否有再度拥抱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