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当得知俩人都是低生育力的人时，她想到了离开。她太渴望有自己的孩子了，继续与他在一起，她做母亲的愿望将成为泡影。他上班时，她请假回家收拾带走的东西，尽管有意放慢节奏，还是很快就理好了，因为平时他总把各类物品安排得妥帖有序。
　　临出门，不舍的愁绪还是裹住了她的脚步，她回头环顾小小的家，看到小衣柜有点斜，走回去想扶正，忽然“哗啦”一声，几根光滑的木棍横倒出来，她先是一愣，旋即心酸得跌坐在地板上。
　　刚结婚时，房子是水泥地，为了节省，他们买做工粗糙的木柄拖布，他不让她擦地，怕柄上的毛刺刺了她的手。而她又有小洁癖，喜欢地面洁净如镜，他一个大男人就蜜蜂般早晚弓身擦地。擦得勤，拖布头很快坏掉，他买来新拖布头，把旧木柄斩掉一小截，重新钉在一起，往复几次，木柄渐渐变短，也渐渐被他的双手磨得异常光滑。
　　后来，家里铺了地板，用起塑料柄拖布，那几根光溜溜的木棍被她放到小衣柜后边了，她知道，那是爱的凭证。只是，时日一久，她竞忘掉了。
　　五年前，她越发感觉日子淡如白水。话呢，再怎么温情动听，讲了五个365天，也听不出丁点儿甜味了。她的周围乱糟糟，闪婚闪离的，找小三搞暧昧的，升官跳槽的，总之，不管是往好往坏折腾，终归是有变化，唯他，兢兢业业地做着小职员，没三儿招惹，无酒局应酬，下班回家，做饭吃饭，再看看书聊一会，就洗洗睡了。人生还那么长，都这样走下去，那不只乏味，还真可怕。
　　去意再次萌生，她鼓足勇气要与他说分手时，婆婆却打来电话，让他们去吃饭。原来86岁的奶奶想孙子和孙媳妇了，特意从乡下跑来。菜做了不少，奶奶只喝了一小碗鱼汤，余下时间只喜眉笑眼地看他们吃，还让婆婆给他剔鱼肉。之前，每次吃鱼，婆婆都会给他剔鱼肉，她只当是老人的宠惯，也不以为意。
　　饭后，奶奶同她唠家常，说他小时因为鱼刺卡在喉咙里，险些丢了小命，那之后他见鱼就害怕，再也不能吃鱼了。这娶了老婆呢，胆子倒大了，居然敢吃鱼了。她听了，顿时静默。
　　从婆家出来，她的心里翻江倒海。她爱吃鱼，从结婚起，每顿饭几乎都要有鱼。她从不知晓世上还会有人对鱼心生恐惧。而当他与内心恐惧作斗争时，她还不知就里地嘲笑……
　　她第三次动离婚念头是去年。她身边的亲友同学，今兒这个倒房子、明儿那个开公司地全发了，就算上班族，口袋也随着级别步步提升变得鼓囊囊了，而他，可歌可泣地仍然做着囊中羞涩的小职员。
　　“你老公真是十年如一日啊。”同学会上，志得意满者调侃。回家，她不理他。怄气，与他更与自己。是自己眼睛不灵光，嫁错了人。一而再再而三没决然离去。现在，孩子没有，钱没有，青春没有。真是悲哀、悲惨、悲愤的三无女人。无论怎样掐头去尾地算，她也32岁了。这样的年纪对女人而言多么尴尬，离了再找如同上青天般艰难，可若不离，10年后，岂不更后悔?离!她横了心。
　　那天下了班，她匆匆往家走，她不想再延宕了，她要与他摊牌。离小区老远，她就看到楼前乱糟糟一堆人，110、120、119全来了。原来一楼饭店失火了，好在发现及时，没殃及楼上住户。彼时，他正和楼里的居民站在警戒线外，怀里搂着摞东西一是影集，全是她的。那是发现火情逃生时，他唯一从家里带出的物件。
　　按常理，当时最先要带走的应该是贵重物品，你怎么会带影集?晚上，他才悄悄对她说，钱没了可以再赚，物没了可以再买，女人青春时光的留影若没了，会终生遗憾的。她听了，滚热的泪打湿了半个枕头。
　　起初，她总以为是他的幸运或某种生活的巧合吧，总是在婚姻出现危机时，发生一两样打动她的小事件，让她踌躇着跨不出围城。后来，她方了悟，那哪里是幸运和巧合，他细腻如丝的爱，早就密密缝进了她的生命里。《西游记》里孙悟空用金箍棒给唐僧画了个圆，而他亦给她画了个圆，是用他的深情挚爱画的幸福的圆。
　　(选自《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