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的路车人

来源 :先锋国家历史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q84564308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抗战前期,滇缅路无异于中国抗战的生命线和大动脉。杜聿明认为,1938年春,我国开始修筑滇缅公路。1939年初通车。1940年夏天被短暂封锁,秋季重新开通。
  但依据《再会吧,南洋》对健在老人的访问,认为1939年初,云南始动员十个民族的20万筑路民工,加班加点赶建,用八个月时间使滇缅公路全线通车。此说和杜聿明所述时间上有差异。原因是1939年春陈嘉庚先生,动员南侨总会征募汽车机修驾驶人员回国参战,正式参与滇缅公路建设,这是华侨的视角,从这个时间算起,是属于建设的高潮阶段。故两说都属正确。
  当时从东南亚回国参战的华侨有五万人之多。他们的文化、技术水平很高,归属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的西南运输公司统一调配。其主要战斗、服务岗位,与滇缅路血肉相连。1940年,日军在东南亚得手,遂以越南为基地,全线轰炸滇缅公路。因此,作为汽车运输的后勤单位和部队一样,牺牲很大。他们还要负责被毁桥梁抢修的工程技术指导,有时炸弹仍然在爆炸、空袭还没有结束,他们就开始抢修工作。
  远征军第一期作战的主要目的,即是确保滇缅公路这条国际交通线。而保全该路,首先须保全滇缅路的咽喉——仰光海港,才能保障全局。
  远征军1941年底动员入缅,1942年8月惨败。该阶段仅以英军为例,参展部队四万人,撤退到印度只有一万余人,其余为战斗减员。中国军队参战十万,仅保全四万人。坦克、大炮、汽车几乎全部丢光。
  远征军第一阶段失利后,退入印度,准备第二阶段的反攻。其中重要的战略要点之一就是打通中印公路,也叫做史迪威公路。
  第二阶段为驻印军,观其指挥系统表,战车指挥部的战车营、辎汽六团、骡马辎重兵团、重炮机炮团等等,对公路的依赖性都很大。每个师15000人,各种车辆为300辆,各种武器弹药多依赖其运输。当时有五个师,还有众多的特种部队,直属部队。加上远征军昆明训练中心的各部队,如此算来,汽车的数量还是相当庞大的。
  这个时期又有列多基地和列多公路的建设。1943年二月,由美国现役两个准将带领六千余人的机械工兵团、航空工程团,雇用十万印度民工,在列多至新平洋之间修筑公路,铺设列多和加尔各答之间的输油管道。
  从抗战爆发到1942年间,滇缅路仅抢运回国的汽车就有一万三千多辆。当滇缅公路的全盛时期,西南运输处有团一级的运输大队10多个,拥有汽车将近一万辆。是滇缅路的运输主力,这些汽车用于运输军用物资。
  另外还有政府单位的数千辆卡车,以及大大小小的私家运输单位。因当时昆明及滇缅路沿线,又有很多地方势力组建的私人运输公司,斥资购置汽车投入紧俏业务中。所运货物包括棉纱、药品、汽车零配件、以及布匹洋火、烟草等等日用品。运输场面热络紧张。汽车的种类多为美国牌子,如福特、嘎斯、道奇、雪佛兰之属。运力在三吨到五吨之间。
  
  当时隶属六十六军28师的某营长罗再启回忆,1942年一月份,28师开向缅甸。由贵州兴仁出发,经兴义进入云南的罗平、师宗、宜良,到禄丰集中,全师万人乘坐数百辆大卡车,组成庞大车队,由华侨司机驾驶,沿着滇缅公路南下。经过弥渡、楚雄、下关,过澜沧江到保山,然后过惠通桥,经龙陵、遮放、芒市、畹町,到四月份到达缅甸东北重镇腊戍,行程几千里。
   南线的滇缅路蜿蜒在崇山峻岭之间。坡陡路窄,盘山绕岭,加上当时汽车性能原因,爬坡时引擎轰鸣如老牛拉车,下坡则左绕右旋,手脚在离合器、档位、方向盘、刹车、油门之间忙个不停。稍有不慎,即车毁人亡,端的是险象环生。畹町附近的南线系怒江峡谷,车身一边是笔削峭壁,一边则是万丈深涧,假如司机稍一走神,道路就变成无间地狱,望之不寒而栗。一路上汽车马达与高山峡谷的江水同样发出隐痛般的呜咽。
  民国肇建之际,畹町空有地名而无人烟,到抗战初期,仅有一家人在此结茅而居,替过往行商煮售茶水,稍后滇缅路修通,那时东南山河尽陷敌手,沿海港口相继沦陷或为日军封锁,一切外援物资均需依托此间公路,畹町遂为出入口岸,但仍然居民无多,后因旅社、茅店、机关比重加大,才约略繁荣起来,当然也有奸商依托此条公路大发国难之财,各色人等角逐于此,小镇暂居人口最多时达一万多人,管理机构是中央军的一个宪兵连和云南警务处的畹町警察局。1942年春夏之交,远征军败迹已露,归国华侨越来越多,车辆行人,几乎要将小镇挤破,秩序杂沓,乱象纷呈。当局为着撤离囤积的物资车辆,派交通部长俞飞鹏亲临畹町主事,但人心惶惶,各种文告形同废纸。无法运走的物资辎重,只能破坏焚烧,以免资敌。尤为可叹的是“资源委员会运到畹町准备出口的桐油八万筒桶,无法运回,决定予以破坏。破坏方法,雇人用斧头在桶盖上砍开一个缺口,推倒在地,让其自行流出,省时省力。”稍后日军占领畹町,直线推进,兵临怒江西岸,形成对峙局面,直到抗战后期。
  抗战时期,无数的人,生死皆系一方向盘,那时的司机,就有轮胎特权或曰方向盘特权,他们是那个特殊时期,最下层江湖中货真价实的贵族阶层。故其言行、生活、举动,均为一般社会人众艳羡不置。所以曹聚仁感叹他们竟然为教授、将军所侧目,厉害吧。
  曹先生笔下,司机创造了乱世男女的新记录,他说他们是一群滚地龙,“气煞了教授,恨煞了将军。”在路上,住房要最好的,还要最先满足他们,食物他们优先;男女之事,他们甚至可以用故意抛锚的办法来解决。在战乱时期,一个小镇,突然就会变成沙丁鱼匣子,“没有门道的话,除非变成司机的临时太太,否则没法到重庆、昆明去”。司机们在这方面也很放肆,好像在做末日狂欢。所以曹先生说司机和女人的故事,写出来简直是一部不堪入目的禁书。
  实在也是,乱世之人,没法不变成现实主义。但跟司机从业人员的素养也有关涉。抗战时期的飞行员,尽多才、德、识俱佳的有为青年,他们和侵略者激战,很多人血洒长空,化为一缕青烟;而在地上的司机却反之,他们忙着变相勒索、吃回扣、运私货、搞女人……一个司机甚至向他说,你们做新闻记者的,可怜!我们一天的钱,够你们用几个月了。曹氏那时是战地记者,是战区司令、军师长们的座上客,尚如此侧目于司机的牛皮——可见他们端的是很拽!
  曹聚仁的书不足之处是判断有问题,出偏差,可他又很喜欢议论。好处在细节庞杂,来源于他生活的亲历,为第一手记录。他的记录也很广博,虽然深度不够,但信息量是很大的。
  抗战时期,整个大西南后方的公路,缓慢穿梭大量货运汽车。1940年代中期,茅盾先生辗转于西南、西北,他亲见汽车司机每晚大多要打麻将,有的熟悉了也会承认他的妻妾的多少,“他们谈话中承认司机至少有两个家,分置在路线的起点与终点——比方说,重庆一个,贵阳一个。”他们的灰色收入来自于汽油倒卖、搭载私客私货……一个司机把他的新宠放在驾驶室里,“女的爬了下来。司机要她挤在他那狭小的座位里,一条腿架在他身上,半个身子作为他的靠背,他的前胸紧压着驾驶盘,两只手扶在驾驶盘的最上端,转动都不大灵活”,重庆、贵阳、息烽、昆明……那些司机有不同的丈母娘家,而更搞笑的是,那些女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她们也往往有不同的婆家!她们随“夫”行路,也在不同的地段回“家”。
  抗战八年中,人民抛弃家乡,丧失资产,生活压迫,空袭惊扰……苦不堪言。一些人却奢侈、荒淫、凶暴。汽车司机也把那一点的特权,用到极限。中国基层社会,一盘散沙,效率低下,于是更加痛苦不堪。重庆陪都,汽车增多,专门修路,以利于汽车阶级。张恨水对汽车经济的观感,写有时评《同胞们努力买汽车》,予以深婉的讽刺。
  下层民众、知识分子坐得起车、轿的很少很少。公共汽车,倒还可以考虑,但君不闻乎张恨水先生所说:“城里的公共汽车,挤得窗户里冒出人来。下乡的汽车,甚至等一天也买不着那张汽车票。”所以他进城,从南温泉到市区十八公里,经常是走路!但是马路上也有阔人的漂亮汽车,风驰电掣,雨天故意溅人一身泥。
  若说汽车司机自身的生涯、悲喜,是如何的野犷放荡,那就要看《新民报》名手程沧的《重庆客》了。他以汽车司机悲剧命运为题材的《十二磅热水瓶》最为诙诡,观之对人生有震撼之感,不异冷水浇背。那时的司机说到底,其人生也仿佛独木桥上舞蹈。
  在程先生的冷静的叙述中,大有惊悚的味道。小说大意是——
  重庆至贵州的公路上的一家小食店。一个疯了的前汽车司机走来了。他在门口吩咐堂倌:摆碗筷!没人应他,他自个儿命令到:“炒猪肝,鱼香的,放辣点。再来一盘八块鸡,一碗豌豆烧猪肠……
  那人一面叫菜,一面选择座位。
  走堂的把抹布往肩上一搭:
  “炒龙肝,炸凤凰,全有。只是我们要卖现钱。”
  “放屁!那人大怒:挂帐和现钱怕不是一样。”
  他用手掏他空无所有的口袋……他脸上的表情,……一种惶惑的笑,又类似于哭。
  “哼,要是我的十二磅热水瓶运出来了,你就给我磕一百二十四个响头,也休想我走进你倒霉的饭店。”
  他自负地说。得到的是满堂哄笑。
  原来这是一个汽车司机。他先前阔得很,长途运输货物,沿路数不清的小站点,每个站他都弄得有一个老婆,他花钱如流水。他俯视挣扎求存的芸芸众生。可是一天他被日本军队包围了,抓到营房关押。放出来后就疯疯癫癫了。一天开车路过奈何桥,他偏就睡着了,自然,人、车也丢翻了。从此失业,也疯得更厉害了。
  一个月后作者又返回那小店,见那司机衣装更加褴褛,在和掌柜吵架:
  “哼,要是我的十二磅热水瓶……”
  掌柜的不等他说完,就抢着说:
  “我磕一百二十四个响头,你也不会来了。”……
其他文献
对于擅长重新用镜头诠释历史题材的麦克·山下来说,重走马可·波罗和郑和下西洋的线路,其实是发现了两种世界:中国人眼中的世界是“郑和的世界”,世界人眼中的中国是“马可·波罗的中国”。    当代摄影大师尚·杜杰德曾说,摄影并非世界历史的一件意外,而是其片刻的化身,它选择了光线来为他发出声音。对麦可·山下而言,他镜头下的声音,是历史的。  2006年冬天,他来到九寨沟为《国家地理》拍摄此地独特的景致,今
期刊
口述/爱新觉罗·毓赡 采访/周逵  爱新觉罗·毓赡,末代皇帝溥仪的侄子,恭亲王溥伟的儿子,1923年11月出生于大连,1939年他在伪满洲国承袭“恭亲王”。然而此时的毓赡不但没有拥有祖辈的那种有气派的王府,更没有享受到祖辈的那种荣华富贵。他和溥仪在日本人的控制下生存着,1945年8月他们又被苏联红军俘虏。毓赡14岁进入伪满洲国的皇宫,此后的20年,一直生活在溥仪的身边,亲眼目睹了伪满洲国的崩溃。 
期刊
对于蕾切尔·卡逊,美国前副总统戈尔在《寂静的春天》再版的“前言”中写到:“她的声音永远不会寂静,她惊醒的不但是我们国家,甚至整个世界,《寂静的春天》的出版应该恰当地被看成是现代环境运动的肇始……如果没有这本书,环境运动也许会被延误很长时间,或者现在还没有开始。”     15世纪的意大利有个波尔基亚家族,此家族擅长在权利争斗中把毒药放在食物里暗害对手。很多年后,当“波尔基亚”已湮灭在历史中鲜为人知
期刊
1958年11月28日 《人民日报》  第一艘万吨巨轮下水    大连造船厂制造的我国第一艘万吨远洋货轮今天下水了。交通部将这艘远洋货轮命名为“跃进号”。  ……这一艘由苏联设计的万吨巨轮的庞大船体,是在今年国庆前夕正式铺上船台开工建造的,到11月27日建成下水只用了五十八天时间。这样的速度是很快的。据已知的材料:已有一百多年造船历史的英国,目前建造万吨级货轮的船台周期是六个月;目前建船速度居世界
期刊
■编译/彭华    1947年,在以色列正式宣布成立前的几个月,斯大林下令必须保证未来的犹太国投向苏联最亲密盟友的阵营。“以色列方向”便成为苏联情报机关最优先的方向之一。本刊编译俄罗斯《独立报》文章,解密在以色列方向发生的秘密战争。    1948年,犹太国出现在世界政治板图上,这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苏联的外交支持。苏联还是第一个承认以色列的国家,并与之建立了外交关系。斯大林和克里姆林宫领导层,计划
期刊
■编译 张海鹏    6000年多前,世界上最早的城市之一出现在北美索不达米亚地区布拉克。人们在布拉克发现的史前葬坑显示,或许正是这一城市的繁荣引致外来侵略者的窥视,从而爆发了激烈的战争。    一直以来,人们都认为世界上最早的城市出现在两河流域美索不达米亚南部肥沃的冲积土平原上,也就是今伊拉克境内。直到最近,美国哈佛大学考古学家詹森·尤尔在《科学》杂志上撰文称,通过对布拉克土丘(Tell Bra
期刊
2007年10月4日,曾经纵横江湖的台湾竹联帮大哥陈启礼在香港法国医院结束了其波诡云谲的一生,终年64岁。陈启礼,台湾黑社会组织竹联帮帮主、台北海明寺三宝弟子、台湾泉安集团老板、台湾“情报局”情报员、美国“江南命案”凶犯、台湾刑事调查局“治平专案”对象、柬埔寨“勋爵”……这一系列身份,让外人很难看清陈启礼的真实面目。    陈启礼的江湖    陈启礼籍贯江苏高淳,1943年4月27日生于四川广安。
期刊
作为中国现代史的开端,1917年到1923年是一个异乎寻常的时期。在此之前,社会停滞、百年屈辱,在经历李鸿章时代的器具(洋务)努力、以及孙中山时代的政制(共和)革命之后,两场复辟不仅宣告了共和制度的挫折,也宣告了中国近代史的终结;在此之后,主义与刺刀的结合、一个准军事化国家的出现……如果说,百余年来,每一个时期都有一个主题词的话,那么,1917年到1923年的主题词,是思想、精神与心灵。  不仅如
期刊
1951年,我刚从高中毕业,那时候的我正是满怀理想却钱包瘪瘪的年龄。我和我的朋友汤姆决定驾驶他那辆道奇39型小汽车进行一次刺激的越野冒险。我们买来管子和帆布给汽车搭了一个篷子,把它改装的像一辆大篷马车,又找来一床旧床垫和便携油炉。然后我们带上一些需要的工具、一桶汽油和我们自己攒的一点钱便向西出发了。  途中我们穿越大黑山躲避羊群,又到大盐湖游泳,随后我们取道一条沙尘滚滚的乡下小道直线驶往拉斯维加斯
期刊
从1972年的6月5日联合国人类环境会议的召开开始,中国人才开始将“环境”和“保护”两个独立的词组合到一起,并将之带回中国。环保价值观在中国的落地生根,却经历了并不平凡的道路。    《寂静的春天》播下了新行动主义的种子,并间接促进成了1972年6月5日斯德哥尔摩联合国人类环境会议的召开。从这一天起,每年的6月5日成为“世界环境日”,适时提醒一下人们注意别让地球太受伤。  中国派出代表团参加了这次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