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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肥宿州路9号是省文联大院,许多作家和艺术家都住在这个院子里。我并没有贸然上门拜访陈登科,而是先去看望了贾梦雷。对我的意外光临,贾梦雷惊喜有加,再三声言,今个儿要一醉方休。等我说明要前去看望陈登科,他一口答应陪我一同前往。他刚出门,便说:“肖马两天前来了合肥,不如叫他一起去吧。”说完就敲了敲对面那家的门。门开了,肖马一眼看到我,既意外又高兴。他正要引我们进屋,贾梦雷说明要陪我去看望陈登科,并邀他一起同行。肖马立刻作答:“小曹是应该去登门拜访。”他转向我说:“你的情况,陈老大问过老贾,也问过我几次。你上次去蚌埠南山宾馆,应该感觉到陈老大对你另眼相看,否则怎么初次相识就叫你陪他去淮南看望韩美林。”
陈登科对我的突然造访欣喜交加,他对夫人梁寿淦说:“这就是我对你说的小曹。”梁寿淦一边仔细打量我一边说:“小曹,老头子在我面前一直在夸你呐,说你像他年轻时一样,爱打抱不平。你不但敢挺身而出保护张奇(锲),还在茶话会上举杯敬祝周总理健康长寿。老头子说你有情有义,是条汉子。”我被她这么一夸,不知说什么好。梁寿淦见我吱吱唔唔,又开腔了:“今天你认了我家的门,以后欢迎你常来坐坐……”
贾梦雷在一旁说:“小曹,老陈家最好客,梁大姐又能烧一手好莱,以后来合肥,你尽管来享享口福。如果到了宿州路9号而不入他家的门,大姐知道了可要生气呐。”
陈登科马上扔给我一句话:“小曹,如果你不认我家门槛,我也会生气的。你在北影为张奇(锲)仗义执言,这一义举许多人都对我提起过;还有你说的那几句话,成了在北影流传的名言:‘贴张锲大字报的那个人,是拿刀戳在张锲身上。再把张锲的血涂在自己的身上,然后高叫我最红,我最红,我最红!其实,每一个字都透着血腥味。’你这段话讲得解气解恨,讲得好!在‘文革’中,有多少作家、艺术家被打成 ‘黑帮’‘反动文人’,而那些嗜血成性的打手,却被标榜成‘红色革命接班人’。他们红宝书举得越高,红色口号叫得越响,浑身散发的血腥味也越发刺鼻。所以我特别欣赏小曹讲的那段话。在‘红色专政’的白色恐怖下,小曹敢于针锋相对,有种!”
我被陈登科讲得不好意思低下了头。陈登科还要讲下去,一位矮矮的十分壮实的中年汉子一边嚷着一边笃悠悠地举步进屋:“唷,好香啊,梁大嫂一定在烧红烧肉吧,哈哈,我人矮腿长,今天又可大快朵颐!”
一经介绍,方知他就是著名作家吴强。当他听说我和杨履方、肖马曾经合作写过电影文学剧本,立时笑容满脸地对我说:“小曹,相逢何必曾相识。杨履方曾经是我的知交,你和肖马是杨履方的好友,有这层关系能不热乎。请带个口信给杨履方,我还是怪想他的。想当初我还给他做过媒。”
他的话引起了我和肖马、贾梦雷的兴趣。
陈登科笑着旧事重提:“这件事我知道。现在的上海巨鹿路675号,1952年是华东作家协会。沈西蒙、白桦见杨履方在全国崭露头角,却还是单身,便请吴强帮忙物色一个对象。吴强连想都没有想便说,不用找了,我手下的李子云也是喜文好写,这两个人,真是郎才女貌。于是他们三人就做起红娘积极撮合两人。杨履方与李子云终于相约在锦江饭店见面。但是,却没有一见钟情。后来,吴强的两句话在华东六省的作家中流传开来:“杨履方啊,忠诚老实有余,风流倜傥不够。”
我们就此话题交谈了一阵后,吴强对陈登科说,“陈老大,怎么样,今天要不要再来一盘?”
陈登科正色道:“在下不愿奉陪。我前天不是对你说了,你不把你所珍藏的‘玉石围棋’拿来把玩,休想与我捉对厮杀。”
吴强正儿八经地说:“我从上海来科技大学看女儿,怎么会想到你陈老大为了一睹为快,会故意为难我。”
陈登科冷笑道:“话虽在理上,我却不能释然。这样吧,我俩什么时候‘手谈’,就等见到‘玉石围棋’的那一天。”
吴强挺认真探问:“你是死心眼还是闹着玩?”
陈登科似笑非笑地反问:“你说呢?”
吴强瞪大眼睛忿怒地一甩手,转身就走,还嚷着:“你这死心眼的,老子今天不玩了。”
他刚到门口,陈登科三脚并作两步追上去一把拉住他,嗔怪道:“你这个倔脾气,怎么当真了?”
吴强猛转身,大笑不止:“哈哈,陈老大啊陈老大,兵不厌诈。”说着从包里拿出了一盒棋,还举手递到陈登科眼前。
陈登科脸露惊喜,但并没有急于打开观赏真容,而是双手捧着走到方桌前,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然后一颗一颗地捡取并轻轻地铺展在桌面上。
我们探头一看,哟!颗颗棋子润而发光,晶莹可爱,陈登科惊叹道,“真是一副好棋啊!”吴强说:“我是陈毅元帅的老棋友,这副清代的玉石围棋就是陈毅元帅把缴获的战利品赠送给了我。此棋用昆仑白玉和墨玉,精挑细选制作而成,白如冬雪,黑如油墨,质地细腻,大小如一,手感舒适。”他又加重语气说:“我爱不释手,轻易不会供人把玩。来之前我就寻思过,今天再不携宝上门,炮筒子陈老大说什么也不会放过我。再说,此时此刻,我再不把好棋偶露峥嵘,那就肯定吃不到梁大嫂的拿手好菜红烧肉了。”
这几句话逗得我们笑声不断。
贾梦雷告诉我,吴强写作之余,爱玩,尤其喜好枰上手谈,曾受过吴清源(日本一代围棋宗师)这位名师指点,还被上海市体委授于五段段位,担任过上海文化科技界围棋协会会长。
肖马悄声对我说,艺术大师刘海粟“十上黄山”,而从第4次开始,每次都是由陈登科陪同登临黄山西海,下榻“散花精舍”。白天,刘海粟与夫人夏伊乔背起画夹,提着帆布凳,出去画画,陈登科则关起门,埋头爬格子。晚上相聚,谈天说地,或是纹枰对奕。他俩行棋布局不是为了一争高低,而是尽情享受能融进白云深处,沉醉飞瀑流泉,寄居天圆地方棋局的深山意境。陈登科曾说,他学下围棋起始于兴趣,而认识围棋文化内涵的启蒙老师则是刘海粟。是刘老告诉他,在上古尧帝时代,围棋并不是用来争输赢的玩意儿,而是用来占卦天文、推演《易经》的道具。帝王用棋盘占卦气象,预测何时适宜播种、何时下雨等事情,并以此教示不懂历法的人们,起着“导国之手”的作用……当陈登科认识到围棋上的数目与古代历法的数目相当,它们都来自《易经》后,他的棋艺日见长进。 陈登科和吴强摆开了对垒的阵势。
吴强从棋盒中抓出一枚棋子轻轻放在棋盘上,意味深长地自言自语:“围棋是什么?是一个包涵了所有而又代表了零的圆。”言罢,瞟了一眼陈登科。
陈登科考虑了几秒钟,一字一句地说:“其他棋类的棋子都有大小之分,围棋的每个子都是平等的,只有放下去时才一指千钧。”他无声无息地落下了黑子。
肖马以自己的见解来助阵:“黑白相争,没有骑士,没有将帅,子子平等,最能发挥个性。”
贾梦雷紧跟着说道:“围棋一黑一白没有任何文字,每一个子都是平等的,只有放下去时才会独显其重任在肩。”
吴强用力一挥手:“棋逢陈老大,今天要决一死战。”
肖马赶紧推波助澜,说:“从新四军出来的棋手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搏杀型。”
陈登科用拳击掌:“与大同(吴强原名汪大同)对奕,我冒死相拼。”
贾梦雷却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凡是脱下军装的新四军老战士,下棋还有一个特点,杀性重,但胜负得失心并不重。”
黑白世界,杀得天昏地暗。
肖马点评道,全局虽见刀光剑影,但并非残酷相争,意在酿造一种情趣。
吴强说:“我在写《红日》时,通过围棋来加深理解我军在孟良崮战役中的军事韬略。”
陈登科说:“当我从围棋中感到美妙时,创作《风雷》的灵感就异常活跃。”
贾梦雷笑道:“纪晓岚曾说,下棋不过是游戏,不必重胜负。我们应该仿效苏东坡的洒脱,‘胜固欣然,败亦可喜’。”
吴强凝神思索了一阵,突然不胜感慨地说道:“围棋中有‘宁输数子勿失一先’‘逢危须弃,舍小就大’的格言,这正是说明了下棋时抢先下手和顾全大局的重要性,这不仅关系到行棋的步调与节奏,更关系到全局与局部利益的得失。正有所谓‘弃小而不就者,有图大之心也’。由此,我想到了不废一枪一炮,粉碎‘四人帮’的伟大壮举!”
陈登科饶有兴味地说:“军事作战历来强调‘不战而屈人之兵’,围棋也同样讲究以取地为胜,不以吃子为主。军事作战注重隐真示假,围棋也是如此,对局双方都要千方百计地隐蔽自己的真实作战意图。军事作战强调兵贵神速,要抢先控制战场上的制高点,而围棋对局时,棋盘上面也同样存在双方必争的的制高点。所以能把‘四人帮’一举擒获,全靠叶帅牢牢把握着铁血之师的制高点。”
肖马深有所感地说:“老陈所言极是。逮捕张春桥、王洪文、姚文元,为何叶剑英要坐镇在华国锋的旁座,无非是要彰显此举得到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强力支持。”
贾梦雷也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至于叶帅何以该断则断,当机立断,可以说,全仗周总理的深谋远虑。其实,军事作战和下围棋一样,很大部分是在布局,布局的好坏将直接决定战役结果的成败。叶帅正是牢牢记住了周总理的嘱告:‘要注意斗争方法,无论如何,大权无论如何不能落在他们手里。’周总理所指的大权就是军权。”
我不禁插话:“从我在北影几年中的所见所闻来看,周总理对军队的影响,可以说只要他登高一呼,势必应者万千。”
吴强咧着嘴笑道:“英雄所见略同。今儿从纹称对奕谈到军事布局,又从瓮中捉鳖谈到了周总理的雄才大略。事实证明。那几个纸上谈兵、摇唇鼓舌、以旨作战的 ‘跳梁小丑’,怎能与周总理的文韬武略相匹敌。”
陈登科见解深刻地说:“周总理对于‘四人帮’的篡党夺权。早就防患于未然,他虽在病中,却是巧用将,妙用兵,运筹帷幄而决胜千里之外。”
肖马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高声说:“正因为周总理忠肝义胆,心怀天下,才多次嘱告叶剑英‘大权不能旁落’。他给‘四人帮’布下天罗地网,仰不愧天,俯不怍地!”
“这个天罗地网布得好啊,国之大幸,百姓之大快人心。对于我来说,由此而重见天日。张春桥在批判我的大会上发出狂言:‘吴强不老实就把他扔进黄浦江。’如今,被扫进历史垃圾堆的恰恰是这个奸佞小人。”
“在那场旷古未闻的劫难之中,江青诬陷我是国民党特务,把我关进牢房。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她自己竟会成了秦城监狱的阶下囚。”
吴强舞动双手,大笑,“哈哈,陈老大讲得好,讲得爽。江青和张春桥不可一势,人妖颠倒,结果是自己难逃厄运。今天这盘围棋下得我心花怒放。我们由围棋谈到粉碎‘四人帮’,由惊天逆转谈到敬爱的周总理。我说啊,围棋与政治有共通之处,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想要胜出,是绝对不能束缚于常规的。”
贾梦雷说:“逮捕‘四人帮’,先战略后策略,这就是出奇制胜!”
我大声说:“得诸候者得天下。”
陈登科的眼睛一亮,用深思熟虑的口气说:“得诸候者得天下。当下的大好形势证明了周总理的高瞻远瞩。这使我想起了那次在丁玲家聚会,丁玲告诉我,中央已找马烽谈话,表示要调他出任中国作家协会党组书纪。我就祝贺马烽高升,要当部长了。马烽不以然地说:‘我不是当官的料,况且京官难当,我可没有能耐周旋在错综复杂的矛盾之中,而且有本事妥善解决各种当务之急。所以我婉言推辞,并说,我已年过六十,应该解甲归地。’我说:‘我相信他讲的是真心话。’他说:‘我有自知之明。拿笔杆子行,处理人际关系,摆平各种矛盾,我宁可退避三舍也不强己所难。领导工作何尝不是人一种行为艺术。在这方面,我挺敬服周总理。我认同周总理的人生观。我听天津文史馆的人说,周总理还在南开中学上学的时候,就写过两篇文章,文皱皱的词,我可给你学不上来了。反正一个意思,就是孔子的中庸之道。我的理解是,中庸之道就是一个平衡的艺术吧?周总理是一个搞平衡的高手。你说文革中有多难?政治上的事需要平衡,经济上的事也需要平衡,各种人际关系需要平衡。各类人物的心态还需要平衡。不能按下葫芦浮起瓢,不能压翘翘板,这头压下去,那头翘起来。平衡技巧是一种重要的领导艺术,是政治上成熟的一种标志。要不周总理在全国人民心目中有那么高的威望。’”
吴强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对周总理在‘文革’中的含垢忍辱我也有一个理解过程。我曾一度想过,凭周总理的威望,只要振臂一呼,全国上下肯定一呼百应。他老人家干嘛逆来顺受,有时还不得不顺水推舟。现在我恍然大悟,他是顾全大局啊!他是出于对老百姓的体恤之心,仁爱之情。他虽有分庭抗礼的济世之才,却宁可身陷困城忍辱负重而独撑危局。为了防止那几个野心家贪天之功据为己有的阴谋得呈,他不遗余力地作了从长计议的排兵布阵。历史已经证明,他的好谋善断,为粉碎‘四人邦’奠定了强有力的基础。” 肖马双手握拳,用力抖动了几下,分明难掩激动而心潮起伏,像朗诵似的吟哦道:“周总理啊,虚心竹有低头叶,傲骨梅无仰面花!”
吴强捧腹大笑,“比喻得好。这两句是郑燮的题画诗。翠竹长青,梅花香自苦寒来。这才是周恩来的真实写照。”
陈登科频频击掌:“吴强所言极是。郑燮是‘扬州八怪’中的奇才!他啊,还有一首咏竹的诗。‘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你们看,把一个人的高洁和光明磊落写得入木三分,这何尝不能用来比喻周总理的伟大形象。周总理的晚年,心中能没有想法和牢骚,我敢肯定,有。否则叶帅怎么会叫护士一刻不停地拿着纸和笔,只要周总理讲什么,就要一字不漏地记下来。记得那次在丁玲家聚会,马烽说:‘我在北影生活的那几年,三天两头有小道消息传来,绝大多数与周总理的安危有关。不管小道消息是好是坏,我们都清醒地看到一点,即使总理病得很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糜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而他绝不会两耳不闻窗外事,他一定在深谋远虑。北影小道消息多,可以这样说,许多大道消息不都是从小道消息来的?邓颖超说周总理临终前在病床上,提出了心中的疑惑,周总理说,马克思主义哲学,真的是一部斗争哲学吗?斗来斗去,就能斗出一个共产主义的明天?这像周总理说的话。’”
贾梦雷用肯定的语气说:“我看应该是周总理发自内心深处的感叹。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况且,这无疑已成了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的所有人的共识。”
我高举酒杯,热烈而深情地说:“为周总理为国为民的伟人风范干杯!”
大家正要碰杯,贾梦雷突然大声说:“且慢。此时此刻,看着小曹舒心笑着高举酒杯,我有恍如隔世之感。”
大家见他神色灿然,两眼放光,都知道一定有什么事让他心潮难平。
贾梦雷感慨万千地说:“1973年年底,在北影召开的茶话会上,小曹冷不丁高举酒杯,用哭声喊出了‘祝敬爱的周总理健康长寿’,还情不自禁地连喊三次。要知道,当时周总理因遭受围攻已有二十几天没有在公众场合露面。北影人为周总理的安危忧心忡忡,寝食不安。就是在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严峻时刻,小曹满怀悲愤的良好祝愿,语出惊人,震人心魄。而现在,他再次高举酒杯,今非昔比,天翻地覆!”
肖马、陈登科深知这一往事的来龙去脉,经贾梦雷一提,不免感慨系之矣。吴强虽然似有所悟,但不明就里,所以对着我们左顾右盼。贾梦雷见状,便将当年的情况从头到尾地述说了一遍。
吴强听罢,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夸赞道:“原来是这样啊!好汉不提当年勇。我看这一动情的祝愿应该提,提得好。过去那些年,我们在腥风血雨中寄希望于周总理,现在在拨乱反正中抚今思昔,更加怀念周总理的英明、伟大。所以这一杯酒不但要干,还得在痛饮之前以诗抒情。”
“今日高朋满座,全仗天降大仁于斯民。何以会‘天降大仁’造福于民?全仗周总理的鞠躬尽瘁为人民。周总理啊,”陈登科声音响亮地背了两句诗,“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吴强用深情的语调说:“周总理的宏愿大志就是实现四个现代化。依我之见,他并非事事遂愿,步步顺畅。如今我们的国家有望重振旗鼓,所以‘苦尽甘来春满园,姹紫嫣红别样情’。这种别样情,就是对周总理永世难忘的怀念。”
在几位好友借诗抒怀的感染下,贾梦雷的情绪渐渐高涨起来,情不自禁地口若悬河:“歌咏情,诗言志。你们的直抒胸臆,让我想起了李白的《行路难》‘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这两句诗,生动地映照了我们在北影时极度苦闷的心理状态。在那时,再好的美味佳酿也难以下咽。现在好了,我们在沉郁中奋起,‘长风破浪会有时, 直挂云帆济沧海’,我们已经重新鼓起了沧海扬帆的勇气。”
肖马的胸脯激动得剧烈地起伏着,他说:“唐代大诗人刘锡禹写过一首《浪涛沙》的诗:‘莫道谗言如浪深,莫道逐客似沙沉。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黄沙始到金。’诗人屡遭贬谪,坎坷备历,但斗志不衰,精神乐观,胸怀旷达,气概豪迈,在边远的贬所虽然经了千辛万苦,到最后终能显示出自己不是无用的废沙,而是光亮的黄金。诗句通过具体的形象,概括了从自我经历获得的深刻感受,予人以哲理的启示。我由此引发了联想,想到了我们建设社会主义所经历的曲曲折折,我们文艺创作所遭受的风风雨雨,我们电影工作不断的沉沉浮浮,而在一次又一次的大风大浪中,都能听到看到周总理拯救于万一的精辟讲话!”
我被他们精妙的见解和深邃的思辩所震撼。何尝不想引经据典,借古人之诗来抒发自己难以描述的情怀。但才疏学浅,书到用时方嫌少。不过,我还是急切地想把自己的无限的感慨尽情表达出来,于是急中生智,把我们写的电影剧名连句成文:“我们在北影搞电影创作,面对‘四人帮’的专制黑幕,左冲右突,终于迎来了《柳暗花明》的新时代。现在我们的创作激情如《大河奔流》,如《青春似火》。在《红日》高照的阳光中,以万分激动的心情,告慰周总理的在天之灵:敬爱的周总理,我们已经踏上了振兴中国电影事业的《万里征途》。您所关怀的中国电影,一定会像烂漫的《山花》那样异彩缤纷;会像《沸腾的群山》那样争奇斗艳并走向世界!”
话音刚落,陈登科、吴强、肖马、贾梦雷同声叫好,并纷纷热情碰杯,而且在互望的炽热目光中同时一饮而尽。饮罢,五人同声大笑。
陈登科对我的突然造访欣喜交加,他对夫人梁寿淦说:“这就是我对你说的小曹。”梁寿淦一边仔细打量我一边说:“小曹,老头子在我面前一直在夸你呐,说你像他年轻时一样,爱打抱不平。你不但敢挺身而出保护张奇(锲),还在茶话会上举杯敬祝周总理健康长寿。老头子说你有情有义,是条汉子。”我被她这么一夸,不知说什么好。梁寿淦见我吱吱唔唔,又开腔了:“今天你认了我家的门,以后欢迎你常来坐坐……”
贾梦雷在一旁说:“小曹,老陈家最好客,梁大姐又能烧一手好莱,以后来合肥,你尽管来享享口福。如果到了宿州路9号而不入他家的门,大姐知道了可要生气呐。”
陈登科马上扔给我一句话:“小曹,如果你不认我家门槛,我也会生气的。你在北影为张奇(锲)仗义执言,这一义举许多人都对我提起过;还有你说的那几句话,成了在北影流传的名言:‘贴张锲大字报的那个人,是拿刀戳在张锲身上。再把张锲的血涂在自己的身上,然后高叫我最红,我最红,我最红!其实,每一个字都透着血腥味。’你这段话讲得解气解恨,讲得好!在‘文革’中,有多少作家、艺术家被打成 ‘黑帮’‘反动文人’,而那些嗜血成性的打手,却被标榜成‘红色革命接班人’。他们红宝书举得越高,红色口号叫得越响,浑身散发的血腥味也越发刺鼻。所以我特别欣赏小曹讲的那段话。在‘红色专政’的白色恐怖下,小曹敢于针锋相对,有种!”
我被陈登科讲得不好意思低下了头。陈登科还要讲下去,一位矮矮的十分壮实的中年汉子一边嚷着一边笃悠悠地举步进屋:“唷,好香啊,梁大嫂一定在烧红烧肉吧,哈哈,我人矮腿长,今天又可大快朵颐!”
一经介绍,方知他就是著名作家吴强。当他听说我和杨履方、肖马曾经合作写过电影文学剧本,立时笑容满脸地对我说:“小曹,相逢何必曾相识。杨履方曾经是我的知交,你和肖马是杨履方的好友,有这层关系能不热乎。请带个口信给杨履方,我还是怪想他的。想当初我还给他做过媒。”
他的话引起了我和肖马、贾梦雷的兴趣。
陈登科笑着旧事重提:“这件事我知道。现在的上海巨鹿路675号,1952年是华东作家协会。沈西蒙、白桦见杨履方在全国崭露头角,却还是单身,便请吴强帮忙物色一个对象。吴强连想都没有想便说,不用找了,我手下的李子云也是喜文好写,这两个人,真是郎才女貌。于是他们三人就做起红娘积极撮合两人。杨履方与李子云终于相约在锦江饭店见面。但是,却没有一见钟情。后来,吴强的两句话在华东六省的作家中流传开来:“杨履方啊,忠诚老实有余,风流倜傥不够。”
我们就此话题交谈了一阵后,吴强对陈登科说,“陈老大,怎么样,今天要不要再来一盘?”
陈登科正色道:“在下不愿奉陪。我前天不是对你说了,你不把你所珍藏的‘玉石围棋’拿来把玩,休想与我捉对厮杀。”
吴强正儿八经地说:“我从上海来科技大学看女儿,怎么会想到你陈老大为了一睹为快,会故意为难我。”
陈登科冷笑道:“话虽在理上,我却不能释然。这样吧,我俩什么时候‘手谈’,就等见到‘玉石围棋’的那一天。”
吴强挺认真探问:“你是死心眼还是闹着玩?”
陈登科似笑非笑地反问:“你说呢?”
吴强瞪大眼睛忿怒地一甩手,转身就走,还嚷着:“你这死心眼的,老子今天不玩了。”
他刚到门口,陈登科三脚并作两步追上去一把拉住他,嗔怪道:“你这个倔脾气,怎么当真了?”
吴强猛转身,大笑不止:“哈哈,陈老大啊陈老大,兵不厌诈。”说着从包里拿出了一盒棋,还举手递到陈登科眼前。
陈登科脸露惊喜,但并没有急于打开观赏真容,而是双手捧着走到方桌前,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然后一颗一颗地捡取并轻轻地铺展在桌面上。
我们探头一看,哟!颗颗棋子润而发光,晶莹可爱,陈登科惊叹道,“真是一副好棋啊!”吴强说:“我是陈毅元帅的老棋友,这副清代的玉石围棋就是陈毅元帅把缴获的战利品赠送给了我。此棋用昆仑白玉和墨玉,精挑细选制作而成,白如冬雪,黑如油墨,质地细腻,大小如一,手感舒适。”他又加重语气说:“我爱不释手,轻易不会供人把玩。来之前我就寻思过,今天再不携宝上门,炮筒子陈老大说什么也不会放过我。再说,此时此刻,我再不把好棋偶露峥嵘,那就肯定吃不到梁大嫂的拿手好菜红烧肉了。”
这几句话逗得我们笑声不断。
贾梦雷告诉我,吴强写作之余,爱玩,尤其喜好枰上手谈,曾受过吴清源(日本一代围棋宗师)这位名师指点,还被上海市体委授于五段段位,担任过上海文化科技界围棋协会会长。
肖马悄声对我说,艺术大师刘海粟“十上黄山”,而从第4次开始,每次都是由陈登科陪同登临黄山西海,下榻“散花精舍”。白天,刘海粟与夫人夏伊乔背起画夹,提着帆布凳,出去画画,陈登科则关起门,埋头爬格子。晚上相聚,谈天说地,或是纹枰对奕。他俩行棋布局不是为了一争高低,而是尽情享受能融进白云深处,沉醉飞瀑流泉,寄居天圆地方棋局的深山意境。陈登科曾说,他学下围棋起始于兴趣,而认识围棋文化内涵的启蒙老师则是刘海粟。是刘老告诉他,在上古尧帝时代,围棋并不是用来争输赢的玩意儿,而是用来占卦天文、推演《易经》的道具。帝王用棋盘占卦气象,预测何时适宜播种、何时下雨等事情,并以此教示不懂历法的人们,起着“导国之手”的作用……当陈登科认识到围棋上的数目与古代历法的数目相当,它们都来自《易经》后,他的棋艺日见长进。 陈登科和吴强摆开了对垒的阵势。
吴强从棋盒中抓出一枚棋子轻轻放在棋盘上,意味深长地自言自语:“围棋是什么?是一个包涵了所有而又代表了零的圆。”言罢,瞟了一眼陈登科。
陈登科考虑了几秒钟,一字一句地说:“其他棋类的棋子都有大小之分,围棋的每个子都是平等的,只有放下去时才一指千钧。”他无声无息地落下了黑子。
肖马以自己的见解来助阵:“黑白相争,没有骑士,没有将帅,子子平等,最能发挥个性。”
贾梦雷紧跟着说道:“围棋一黑一白没有任何文字,每一个子都是平等的,只有放下去时才会独显其重任在肩。”
吴强用力一挥手:“棋逢陈老大,今天要决一死战。”
肖马赶紧推波助澜,说:“从新四军出来的棋手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搏杀型。”
陈登科用拳击掌:“与大同(吴强原名汪大同)对奕,我冒死相拼。”
贾梦雷却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凡是脱下军装的新四军老战士,下棋还有一个特点,杀性重,但胜负得失心并不重。”
黑白世界,杀得天昏地暗。
肖马点评道,全局虽见刀光剑影,但并非残酷相争,意在酿造一种情趣。
吴强说:“我在写《红日》时,通过围棋来加深理解我军在孟良崮战役中的军事韬略。”
陈登科说:“当我从围棋中感到美妙时,创作《风雷》的灵感就异常活跃。”
贾梦雷笑道:“纪晓岚曾说,下棋不过是游戏,不必重胜负。我们应该仿效苏东坡的洒脱,‘胜固欣然,败亦可喜’。”
吴强凝神思索了一阵,突然不胜感慨地说道:“围棋中有‘宁输数子勿失一先’‘逢危须弃,舍小就大’的格言,这正是说明了下棋时抢先下手和顾全大局的重要性,这不仅关系到行棋的步调与节奏,更关系到全局与局部利益的得失。正有所谓‘弃小而不就者,有图大之心也’。由此,我想到了不废一枪一炮,粉碎‘四人帮’的伟大壮举!”
陈登科饶有兴味地说:“军事作战历来强调‘不战而屈人之兵’,围棋也同样讲究以取地为胜,不以吃子为主。军事作战注重隐真示假,围棋也是如此,对局双方都要千方百计地隐蔽自己的真实作战意图。军事作战强调兵贵神速,要抢先控制战场上的制高点,而围棋对局时,棋盘上面也同样存在双方必争的的制高点。所以能把‘四人帮’一举擒获,全靠叶帅牢牢把握着铁血之师的制高点。”
肖马深有所感地说:“老陈所言极是。逮捕张春桥、王洪文、姚文元,为何叶剑英要坐镇在华国锋的旁座,无非是要彰显此举得到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强力支持。”
贾梦雷也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至于叶帅何以该断则断,当机立断,可以说,全仗周总理的深谋远虑。其实,军事作战和下围棋一样,很大部分是在布局,布局的好坏将直接决定战役结果的成败。叶帅正是牢牢记住了周总理的嘱告:‘要注意斗争方法,无论如何,大权无论如何不能落在他们手里。’周总理所指的大权就是军权。”
我不禁插话:“从我在北影几年中的所见所闻来看,周总理对军队的影响,可以说只要他登高一呼,势必应者万千。”
吴强咧着嘴笑道:“英雄所见略同。今儿从纹称对奕谈到军事布局,又从瓮中捉鳖谈到了周总理的雄才大略。事实证明。那几个纸上谈兵、摇唇鼓舌、以旨作战的 ‘跳梁小丑’,怎能与周总理的文韬武略相匹敌。”
陈登科见解深刻地说:“周总理对于‘四人帮’的篡党夺权。早就防患于未然,他虽在病中,却是巧用将,妙用兵,运筹帷幄而决胜千里之外。”
肖马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高声说:“正因为周总理忠肝义胆,心怀天下,才多次嘱告叶剑英‘大权不能旁落’。他给‘四人帮’布下天罗地网,仰不愧天,俯不怍地!”
“这个天罗地网布得好啊,国之大幸,百姓之大快人心。对于我来说,由此而重见天日。张春桥在批判我的大会上发出狂言:‘吴强不老实就把他扔进黄浦江。’如今,被扫进历史垃圾堆的恰恰是这个奸佞小人。”
“在那场旷古未闻的劫难之中,江青诬陷我是国民党特务,把我关进牢房。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她自己竟会成了秦城监狱的阶下囚。”
吴强舞动双手,大笑,“哈哈,陈老大讲得好,讲得爽。江青和张春桥不可一势,人妖颠倒,结果是自己难逃厄运。今天这盘围棋下得我心花怒放。我们由围棋谈到粉碎‘四人帮’,由惊天逆转谈到敬爱的周总理。我说啊,围棋与政治有共通之处,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想要胜出,是绝对不能束缚于常规的。”
贾梦雷说:“逮捕‘四人帮’,先战略后策略,这就是出奇制胜!”
我大声说:“得诸候者得天下。”
陈登科的眼睛一亮,用深思熟虑的口气说:“得诸候者得天下。当下的大好形势证明了周总理的高瞻远瞩。这使我想起了那次在丁玲家聚会,丁玲告诉我,中央已找马烽谈话,表示要调他出任中国作家协会党组书纪。我就祝贺马烽高升,要当部长了。马烽不以然地说:‘我不是当官的料,况且京官难当,我可没有能耐周旋在错综复杂的矛盾之中,而且有本事妥善解决各种当务之急。所以我婉言推辞,并说,我已年过六十,应该解甲归地。’我说:‘我相信他讲的是真心话。’他说:‘我有自知之明。拿笔杆子行,处理人际关系,摆平各种矛盾,我宁可退避三舍也不强己所难。领导工作何尝不是人一种行为艺术。在这方面,我挺敬服周总理。我认同周总理的人生观。我听天津文史馆的人说,周总理还在南开中学上学的时候,就写过两篇文章,文皱皱的词,我可给你学不上来了。反正一个意思,就是孔子的中庸之道。我的理解是,中庸之道就是一个平衡的艺术吧?周总理是一个搞平衡的高手。你说文革中有多难?政治上的事需要平衡,经济上的事也需要平衡,各种人际关系需要平衡。各类人物的心态还需要平衡。不能按下葫芦浮起瓢,不能压翘翘板,这头压下去,那头翘起来。平衡技巧是一种重要的领导艺术,是政治上成熟的一种标志。要不周总理在全国人民心目中有那么高的威望。’”
吴强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对周总理在‘文革’中的含垢忍辱我也有一个理解过程。我曾一度想过,凭周总理的威望,只要振臂一呼,全国上下肯定一呼百应。他老人家干嘛逆来顺受,有时还不得不顺水推舟。现在我恍然大悟,他是顾全大局啊!他是出于对老百姓的体恤之心,仁爱之情。他虽有分庭抗礼的济世之才,却宁可身陷困城忍辱负重而独撑危局。为了防止那几个野心家贪天之功据为己有的阴谋得呈,他不遗余力地作了从长计议的排兵布阵。历史已经证明,他的好谋善断,为粉碎‘四人邦’奠定了强有力的基础。” 肖马双手握拳,用力抖动了几下,分明难掩激动而心潮起伏,像朗诵似的吟哦道:“周总理啊,虚心竹有低头叶,傲骨梅无仰面花!”
吴强捧腹大笑,“比喻得好。这两句是郑燮的题画诗。翠竹长青,梅花香自苦寒来。这才是周恩来的真实写照。”
陈登科频频击掌:“吴强所言极是。郑燮是‘扬州八怪’中的奇才!他啊,还有一首咏竹的诗。‘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你们看,把一个人的高洁和光明磊落写得入木三分,这何尝不能用来比喻周总理的伟大形象。周总理的晚年,心中能没有想法和牢骚,我敢肯定,有。否则叶帅怎么会叫护士一刻不停地拿着纸和笔,只要周总理讲什么,就要一字不漏地记下来。记得那次在丁玲家聚会,马烽说:‘我在北影生活的那几年,三天两头有小道消息传来,绝大多数与周总理的安危有关。不管小道消息是好是坏,我们都清醒地看到一点,即使总理病得很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糜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而他绝不会两耳不闻窗外事,他一定在深谋远虑。北影小道消息多,可以这样说,许多大道消息不都是从小道消息来的?邓颖超说周总理临终前在病床上,提出了心中的疑惑,周总理说,马克思主义哲学,真的是一部斗争哲学吗?斗来斗去,就能斗出一个共产主义的明天?这像周总理说的话。’”
贾梦雷用肯定的语气说:“我看应该是周总理发自内心深处的感叹。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况且,这无疑已成了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的所有人的共识。”
我高举酒杯,热烈而深情地说:“为周总理为国为民的伟人风范干杯!”
大家正要碰杯,贾梦雷突然大声说:“且慢。此时此刻,看着小曹舒心笑着高举酒杯,我有恍如隔世之感。”
大家见他神色灿然,两眼放光,都知道一定有什么事让他心潮难平。
贾梦雷感慨万千地说:“1973年年底,在北影召开的茶话会上,小曹冷不丁高举酒杯,用哭声喊出了‘祝敬爱的周总理健康长寿’,还情不自禁地连喊三次。要知道,当时周总理因遭受围攻已有二十几天没有在公众场合露面。北影人为周总理的安危忧心忡忡,寝食不安。就是在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严峻时刻,小曹满怀悲愤的良好祝愿,语出惊人,震人心魄。而现在,他再次高举酒杯,今非昔比,天翻地覆!”
肖马、陈登科深知这一往事的来龙去脉,经贾梦雷一提,不免感慨系之矣。吴强虽然似有所悟,但不明就里,所以对着我们左顾右盼。贾梦雷见状,便将当年的情况从头到尾地述说了一遍。
吴强听罢,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夸赞道:“原来是这样啊!好汉不提当年勇。我看这一动情的祝愿应该提,提得好。过去那些年,我们在腥风血雨中寄希望于周总理,现在在拨乱反正中抚今思昔,更加怀念周总理的英明、伟大。所以这一杯酒不但要干,还得在痛饮之前以诗抒情。”
“今日高朋满座,全仗天降大仁于斯民。何以会‘天降大仁’造福于民?全仗周总理的鞠躬尽瘁为人民。周总理啊,”陈登科声音响亮地背了两句诗,“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吴强用深情的语调说:“周总理的宏愿大志就是实现四个现代化。依我之见,他并非事事遂愿,步步顺畅。如今我们的国家有望重振旗鼓,所以‘苦尽甘来春满园,姹紫嫣红别样情’。这种别样情,就是对周总理永世难忘的怀念。”
在几位好友借诗抒怀的感染下,贾梦雷的情绪渐渐高涨起来,情不自禁地口若悬河:“歌咏情,诗言志。你们的直抒胸臆,让我想起了李白的《行路难》‘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这两句诗,生动地映照了我们在北影时极度苦闷的心理状态。在那时,再好的美味佳酿也难以下咽。现在好了,我们在沉郁中奋起,‘长风破浪会有时, 直挂云帆济沧海’,我们已经重新鼓起了沧海扬帆的勇气。”
肖马的胸脯激动得剧烈地起伏着,他说:“唐代大诗人刘锡禹写过一首《浪涛沙》的诗:‘莫道谗言如浪深,莫道逐客似沙沉。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黄沙始到金。’诗人屡遭贬谪,坎坷备历,但斗志不衰,精神乐观,胸怀旷达,气概豪迈,在边远的贬所虽然经了千辛万苦,到最后终能显示出自己不是无用的废沙,而是光亮的黄金。诗句通过具体的形象,概括了从自我经历获得的深刻感受,予人以哲理的启示。我由此引发了联想,想到了我们建设社会主义所经历的曲曲折折,我们文艺创作所遭受的风风雨雨,我们电影工作不断的沉沉浮浮,而在一次又一次的大风大浪中,都能听到看到周总理拯救于万一的精辟讲话!”
我被他们精妙的见解和深邃的思辩所震撼。何尝不想引经据典,借古人之诗来抒发自己难以描述的情怀。但才疏学浅,书到用时方嫌少。不过,我还是急切地想把自己的无限的感慨尽情表达出来,于是急中生智,把我们写的电影剧名连句成文:“我们在北影搞电影创作,面对‘四人帮’的专制黑幕,左冲右突,终于迎来了《柳暗花明》的新时代。现在我们的创作激情如《大河奔流》,如《青春似火》。在《红日》高照的阳光中,以万分激动的心情,告慰周总理的在天之灵:敬爱的周总理,我们已经踏上了振兴中国电影事业的《万里征途》。您所关怀的中国电影,一定会像烂漫的《山花》那样异彩缤纷;会像《沸腾的群山》那样争奇斗艳并走向世界!”
话音刚落,陈登科、吴强、肖马、贾梦雷同声叫好,并纷纷热情碰杯,而且在互望的炽热目光中同时一饮而尽。饮罢,五人同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