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在这棵树下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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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曰:霞落青山晚照明,客居人间归欲行。掷笔幽谷我去也,文章万卷留后人。
  徐霞客是伟大的旅行家,他一生足迹遍及现在全国的21个省 ,经30年撰成60万字的《徐霞客游记》。那么,他的最后一篇游记写于何处?这个问题很少有人注意。2018年11月8日,我到云南宾川县的鸡足山寻访古树,偶揭谜底。
  徐霞客于明崇祯十一年(1638)12月22日来到鸡足山,住了30天,每天写一篇游记。后应丽江土司之邀下山,第二年8月又再返山上,日记续写到9月14日,是为《徐霞客游记》的最后一篇。两次共考查记录了25寺、19庵、27静室、6阁和两庙,及山上的各处风景。在这里他站在鸡足山顶,还有了一个伟大发现,纠正了《水经注》中关于长江源头的错误,指出金沙江才是长江的源头。
  徐霞客在这棵杉树下告别旅行人生
  一日,他忽生足疾不能行走,丽江土司就派来了8个壮汉,用竹椅将他抬下山去一起送到湖北的江边。150天后他坐船回到江阴老家,不久便去世了,享年54岁。
  徐霞客在山上借宿于悉檀寺,是一家皇家寺院,金碧辉煌为全山之最。寺前一棵古杉挺身独立,直向蔚蓝的天空。他下山时扶椅来到路口,伸手摸一摸伟岸的树身,又来到涧边默默地注视着湍流的飞瀑。平时他最喜在这里观瀑,日记中写道:“坠崖悬练,深百丈余”“绝顶浮岚,中悬九天”。这时晚霞烧红了整个山谷,正当冬日,叶落满山,倦鸟归林。他知道,这次不是短暂的回乡休憩,而是客居人间,要大辞而去了,便从怀中掏出一支已磨得微秃的毛笔,挥手掷向幽谷的水雾之中。他伫望良久,想听一听生命的回声。那支笔飘摇徐下,化作了一株空谷幽兰,依在悬崖之畔,数百年来一直静静地绽放着异香。人们把它叫作《徐霞客游记》。
  悉檀寺惜毁于文革之中。当时先后有1300名红卫兵上山,将84名僧尼全赶下山去,文物被洗劫一空,只卖掉的废铜就有5万多公斤。我上山时寺院已是一片废墟,连一片完整的瓦都找不到了。幸好建寺时栽的一棵杉树还卓然而立,300年来它一直静静地守望在这里,像等待什么。张若虚《春江花月夜》说:“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古杉年年望穿眼,终于望到我这样一个找树的人。缘分是什么,就是圆圈套圆圈,总会套住一个人。我今由树及山、由山及人,上溯近400年,环环相套竟能与徐霞客相逢,还真有缘分。“徐霞客小道”正在申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我想应于树下刻一石:“徐霞客驻足投笔处。”他一生旅行的句号是画在这里。又可在古寺废墟上建一座徐霞客博物馆。我们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国家,但博物馆却少得可怜。瑞士人口不到900万,就有1100座博物馆,而我们全国到2018年底才有5136座。
  用各种借口留住历史,是今人对后人的承诺。
  石兽一口吸尽长江水
  龙可以说是中华民族的图腾,它是力量和美的化身。据闻一多考据,这图腾的原型最初是蛇,后又加了鹿、虎、狮等形象。今人又考证了当年黄河流域出土的鳄鱼化石,可能龙中又杂糅了鳄鱼的多鳞而凶猛。这个图腾既能屈伸而飞腾,又美丽而威严,拿来作一个民族的名片是很骄傲的。
  古代为神化皇权,就说皇帝是真龙天子。而老百姓更崇拜真龙,让它无所不能,护佑百姓。人的第一需要是水,就让龙来管水,尊之为“龙王”。没有雨水时向它要,水泛滥时又让它来治。中国大地上到处有龙王庙,我还记小时村里久旱不雨,村民头戴柳枝圈、抬着龙王像求雨的情景。民间传说的时间愈长,神就造得愈细致,人们也在尽情享受自己的想象力。于是就让龙生了九个孩子,各司其职,所谓“龙生九子”。各种传说版本不同,但有一个目的:人想要什么,就让龙生一个儿子去干什么。比如,古代石碑很多,谁来驮?就生一个贔屃(bixi)力大驮碑;人想发财,就生一个貔貅,有口无肛,只进不出,让它来聚财。貔貅成了经商之人佩带的吉祥物;人间水患多,就让龙生一个八夏来镇水,八夏嘴阔肚大,能一口吸尽江河水。常放于桥头、江边。北京石刹海的后门桥下就有一个。
  八夏是什么样子,谁也没见过,但我见过一次。2012年5月21日,湖北赤壁组织了一次作家采风。我们在浩瀚的江面上兜了一圈风后弃船登岸,沿着人工凿的石磴爬升到高高的路边。就在这路与磴的交接之处,有一只石兽静静地蹲在树阴下,它就是八夏。我当时首先是被它的美所震撼。这个龙子不是长蛇形,而是狮虎类的兽形,周身鳞片,蹲卧在地,引颈吸水,一口呑尽长江水。它的发力点在腰部,背弯成了一面弓,那一根绷紧的弧线构成了这件石雕的主旋律:力量感。双脚柱地、怒目圆睁更加强了吸的力度。而口中正在吸的水却被设计得很小,只有兽的一只爪子大小,让你尽情地想象它是怎样轻松地一口吸尽长江水的。苏东坡《赤壁赋》里的“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三国演义》里的火烧赤壁,都让它一口吸到肚子里去了。这是中国传统艺术的写意手法,在戏曲舞台上一根马鞭就是一人一马,一面帅旗就是千军万马。这是一个无名石匠的作品,但堪称大师之作。我围着他转了好几圈,合影一张。
  有趣的是,这座石兽还是一个治水预言,可谓“一吸成谶”。长江能不能“高峡出平湖”?从孙中山时期就有设想,就到底该不该修三峡水库一直争论不休。1958年1月,毛泽东主持的南宁会议上两派曾有一场“御前大辩论”。为了慎重,中央批准1958年10月先在赤壁的陸水修建一座三峡试验坝,1976年建成。它涵盖了现在三峡大坝的所有功能,有一座主坝、15座副坝、灌溉渠首、电厂、升船机等,水库容量7.06亿,约为三峡水库的56分之一,45年后真正的三峡水库建成。
  往上追溯,这陸水水库就是三峡水库的原型,如果再往上追呢?就是这座八夏石兽了。
  一条大河消失了,一棵树却还在
  去过河南济源济渎庙已有10多年,别的都已经淡忘,只有那棵柏树却时时会浮现在眼前。那是我们民族的一张沧桑的脸。
  济源,即济水之源。这里曾经发源了一条大河,一条与长江、黄河齐名的济水。它们都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各自成水系,源于群山,越过平原,奔流入海。但是,北方的黄河太强势了,它进入黄淮大平原后不断决口,有记载的大改道就有9次,较大的26次,小的泛滥不计其数。这条黄龙在南北两千公里范围内来回翻滚、冲决。济水最终在金代被黄河夺去了入海河道,从地图上永远地消失了。至今还留下一批沿河的地名:济源、济南、济宁等等。
  令我奇怪的是,济水虽然已经消失了1000多年,但在它的源头还完好地保存了一座济渎庙,庙起汉代,香火代代不绝。渎者,直流入海的河。但是现在还奔腾不息,直入大海的长江、黄河却没有这个待遇。朱元璋当皇帝后,专门有一道圣旨规范天下享受皇家祭祀的名单,济水之神赫然其中。济水流域曾造就灿烂的中原文化,其河虽没,其功实不敢忘。
  济渎庙里的屋宇、墙壁、道路已不知翻修过了多少次,唯独没有动的就是庙里的这一棵柏树。它从汉代走来,早已成了一座岁月的雕塑。我见到它的第一面就联想到那张著名的油画《父亲》。父亲端着一只粗瓷碗,手上青筋暴突,脸上堆满皱纹。几十年的岁月刻在一个老人的脸上,而两千年的岁月却刻在一棵古树上。在所有的树种中,柏树是寿命最长、木质最硬、最耐得风雨、经得旱涝的树木。于是天地就拿它来作一根写人记事的木棒,好比太史公写《史记》的竹简,或者上古时结绳记事的麻绳。柏树立于庙中,静观天地之变,凡大事内印于年轮,外现于树干。换一朝,肌肤鼓出一道棱;经一劫,树纹盘出乱麻一团。雷声霹雳,山河改道,树身一个激灵,成痛苦扭曲之状;天下太平,风和日丽,得以喘息数年,树纹又渐渐顺畅。
  如此,天灾人祸,天道轮回,昨日电劈一刀,今日雨抽一鞭,后日又春风洗面。一日一日,树干伤痕压着伤痕;一年一年,树纹麻团绞着麻团。树已不树,皮已无皮,如一块顽石,一块女娲补天的落地之石,刻著我们民族的一张饱经风霜的脸。
  岁月演变,一条大河消失了,而这棵柏树却还在。当我们怀念已经永远逝去的济水时,可以来济水的源头摸一摸这棵柏树,仿佛还能听到从历史的隧道里传来的流水声。济渎临终时将它的后事一起托给这棵老柏树,树比河流更久长,因为它是一个活着的生命,不停地采日月之精华,吐故纳新,暗记流年。年复一年,渐雕塑成这一座两千岁的老身苍颜。庙里年年神鸦社鼓,人们把香火献给这棵附载着济渎之魂的老柏树。
  摘自“生态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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