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是个紧俏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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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幸福吗?
  ——我姓曾。
  这可谓是2012年最著名的问答。尤其是这个出自“清徐县北营村务工人员”之口的答案,网友称之为“神一样的回复”。 2012年中秋国庆长假期间,该问答一出炉,即引发了热烈的回响。从鼎沸的热议中,不难得出一个结论:这一问答清晰地折射出世态人心。公众和舆论对“你幸福吗?”这一提问及其参差多态的回答的反应,以及针对幸福和被幸福的议论,旋即发酵成为一个热点话题,社会效应持续至今。
  年末回首,仍可轻易察觉这一问答余音犹存。“你幸福吗?”——这一简单、粗疏、唐突的提问,貌似有解,但其实没有标准答案,它出自CCTV并不奇怪。有趣的是,在问题抛出后,一方面引出了千奇百怪的答案,以及伴生的各种恶搞和调侃,风行一时。另一方面,如此提问一时间竟然成为惯例,甚至还走出国门,去到了瑞典诺贝尔文学奖颁奖现场。
  然而,“神回复”只是制造热点的关键和促使事态升级的引爆点。它只是局部,而并非全貌,甚至作为细节也不够完整。比如,在“神回复”出现之前,当事人曾抢在CCTV记者发问之前宣布“我是外地打工的不要问我”。在遭拒后,记者依然故我的追问,显然是催生这一所指错位、能指却歪打正著地触及社会神经敏感点的“神回复”的重要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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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你幸福吗?”问答的全貌予以粗线条勾勒,大致情况如下:2012年中秋、国庆长假期间,CCTV策划推出的《走基层·百姓心声》特别调查节目,在该台各新闻栏目播出。由央视披露的数据显示,《新闻联播》连续8天以头条、提要的方式播出该街访纪实单元。采访达3550人,均围绕 “你幸福吗?”以及“幸福是什么?”两个问题进行。最终播出节目中采用了其中147人的回答。
  仅就播出部分而言,近150个显然经过精心挑选的答案,呈现的是参差不一、花样百出之态。除“我姓曾”这一“神回复”之外,尚有不少意外答案广为流传。
  例如,在郑州火车站购票过程中接受采访的一位大学生,先不假思索地承认自己幸福,然后表示,最想要的是一个女朋友;并回应记者:“最坏的事是接受你采访,队被人插了。”
  在CCTV披露了这个节目的策划和实施过程中的部分内幕之后,各执一端的看法并未弥合争议的鸿沟,反而被进一步拓展、夯实和强化。
  一方面,该节目获得了CCTV“内部正面评价”,固然体现CCTV新闻节目,特别是《新闻联播》厉行改变,着意创新的意图;但在自我辩护时,工作人员强调栏目形式并非创新而是借鉴沿袭,内容则是通过市场反馈而定。其实也凸显了节目底气不足。
  另一方面,长期以来CCTV在观众中形成的刻板印象,显然在这一节目中尚保持着强劲的惯性。而一些没见诸荧屏却披露在第三方纸媒上的内容,亦可见CCTV转身之不易。
  比如,该节目在成都浆洗街采访时,流动摊贩们误认为城管来了而四处奔逃。惊魂甫定,摊贩在说明了城管与他们之间的“猫鼠关系”后,明确表示不幸福,并反问记者“我在猫爪子底下过生活能幸福吗?”由此也印证,刻板印象的改观以及取信于观众,远比节目的形式和内容创新更为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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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姓曾”这一“神回复”,不仅将“你幸福吗?”之问轻易扭曲,亦凸显该节目主创人员与观众认知之间的显著错位。不过,节目主创人员犯不着因此而委屈和沮丧,毕竟,这种生发社会实验台上的奇妙化学反应,非人力或组织可以操控,即便是CCTV也概莫能外。
  值得反思和探究的,是这种对接错位和效果扭曲的缘由。当幸福难以精准清晰地予以定义,尤其是问答双方对幸福的认知缺乏共识时,“你幸福吗?”这类问题即摆脱不了建立在虚假前提之上的逻辑陷阱,因此而收获到的答案自然千奇百怪,整体也就难免予人以荒诞不经之感。
  也正因为如此,“你幸福吗?”这一问题,不可避免地将审慎的答题者置于两难境地。比如,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接受CCTV专访时,就只能用“不知道”来应对主持人所提的获奖后幸福与否的疑问,并解释说,随大奖而来的是忙累交集,压力山大——此情此境,如果承认幸福,那是假;但获奖了却称不幸福,则分明是装。
  从这一层面看,虽然CCTV在节目操作过程中,以“走基层”对街访的范围做了限定,将近年在多个调查中高居首位、最具“幸福感”的公务员阶层排除在外,却依然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与莫言类似的“幸福悖论”之泥淖。
  “幸福悖论”本是一个经济学的概念。上世纪70年代,经济学家发现,通常在一国之内,富人的平均幸福水平高于穷人。而一旦跨国加以比较,穷国与富国的幸福水准却相差无几。例如,当时的一项权威调查显示,美国居第一,而古巴名列第二。更多的财富并不一定带来更大的幸福,是幸福悖论所导出的结论之一。
  幸福这种基于人类个体的主观感受,实际上很难予以测定和计量。毕竟人类生活千头万绪、真实无虚,并非如经济学、社会学以及政治学等学科,在研究诸如幸福之类的问题,只能基于可能挂一漏万经验和数据,依靠理性至上而未必真切的前提假设与逻辑推导。
  故而,在日常生活中,人对幸福的感知和判断,从来都是千差万别的。如果丰衣足食是小康时代幸福的主要依据,那么前述靠650元低保和捡瓶子为生的拾荒老人,尽管他借听力不济绕过了“你幸福吗”的追问,但即便他不是刻意回避,其言行中的否定意味也确凿无疑。
  再如,金榜题名时历来是传统意义上幸福的坚实支点。但即使在瑞典颁奖现场,莫言也不肯正视幸福与否之问,而是反诘发问者:“你是央视的吗?”
  幸福感的研究和幸福指数的统计比较,固然自有其社会,以及政治、经济方面的意义和价值。但超脱于私人感受而置身公共领域的幸福状况的真相,则是有关人类社会或国家、地区的幸福程度的衡量算计,无论是在社会层面,还是在经济和政治领域,至今尚处于莫衷一是、各自为营的状态,并未达成基本的共识和建立公认的标准。
  经济学家提出的“幸福指数=欲望/效用”公式,但似乎远不如另一个类似的公式——“失业率 通货膨胀率=痛苦指数”——更能切实揭示社会经济的状况以及公众的真情实感。事实上,前者易于被用作粉饰太平和诱导和谐的工具;而大量的调查显示,失业是导致生活困顿而快乐缺失的主要因素。   在国际国内社会发展趋势判断方面,以及社会管理和行政决策领域,幸福指数的测定指标,虽然具有大致类似的原则,比如涵盖了就业状况、收入水平等的经济因素;教育程度、婚姻质量等的社会因素;性别、年龄等的人口因素,价值观念、传统习惯等的文化因素;民族性格、自尊程度、生活态度、个性特征、成就动机等的心理因素,以及人权、自由、民主等政治因素。
  但是即便是以这些原则为前提,不同的执行机构得出的结果,往往也大相径庭。最好的情况无非也就是提供可资参考的背景数据,最坏的结果则可能成为弄虚作假、贻笑大方的伎俩。
  联合国2012年4月发布了其首份《全球幸福指数报告》,相关消息称,“评价标准及其复杂,财富并非决定因素,全球总体比以前幸福。”在报告所列155国家中,中国综合排名为115位,而以“幸福者”在国民中所占的比例排序,中国以9%的数据位居125位,与肯尼亚并列。这一数据,相较于CCTV《走基层·百姓心声》节目工作人员所披露的“受访者只有10%的人表示不幸福”,可谓相映成趣。
  而在2011年5月,国际经合组织(OECD)为其成立50周年志庆,对34个成员国进行了11个大类的综合指标调查,公布了成员国“更好的生活指数”亦即“幸福指数”排名,澳大利亚、加拿大以及瑞典名列前茅。随后,朝鲜中央电视台公布了朝鲜的“世界各国国民幸福指数”,在203个国家中,中国、朝鲜、古巴位列前三名,美国则在总分为100分的评比中,以3分位居末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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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具备了上述知识背景和国际参照系,CCTV的幸福问答之旅,频频遭遇“神回复”和“神谕”纠缠于胸的郁结,大致可以得以冰释。但是,其中颇有本土特色的神奇之处,还要回到目前的具体场景之下,彻底祛魅才有可能。
  该节目以“走基层”的形式界定了采访范围,未涉及幸福感在多项调查中高居首位的公务员阶层,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如果指责节目如此行事是刻意回避,未免苛责的话,那么,长期执行宣传任务,担纲主旋律领唱主角的CCTV,就不應该无视一些公认的事实,而轻佻地将受访者置于“被幸福”的境地。
  首先,仅就语义而言,幸福二字自古就有朴素的含意:幸者,吉而免凶也。亦即安全的生存环境,没有暴力截访、没有血腥强拆,没有因言获罪而被劳教,才是幸之所在;福者,佑也,本作怙——即有保障有依靠之意。
  但众所周知的是,当下我们面临的困境,是社会公平正义缺失、道德滑坡、伦理失守、潜规则盛行,强势利益集团忙于掠夺财富,由此导致的贫富两极分化、腐败层出不穷,而公众在就业、就学、就医、住房、食品安全等诸方面都缺乏保障。
  其次,在以GDP为导向的发展主义难以为继之际,幸福感和幸福指数接踵而至,正逐步取代经济发展指标,成为了政绩的新标签。比如,有数据表明,在全国,至少18个省市区明确地把“幸福”列为施政目标,100多个城市表示要建设“幸福城市”。
  基于这些事实,可见幸福不仅是基层百姓中的稀缺品,也是以“幸福”作为施政目标的省区和打算建设“幸福城市”的官员们急需品,这分明是全社会的供需关系失调的紧俏货——以此为鉴,进而质疑CCTV《走基层·百姓心声》节目,是为公权力制造一种贴有“幸福”商标的特供品,并不为过。而追问受访者“你幸福吗?”甚至可视为是一种诱导、规训乃至胁迫,自然可以被幸福一言蔽之,其潜台词无非是:你敢不幸福吗?
  由此看见,缺乏社会公平正义的前提下,针对幸福与否的问题,在公共意义上,是一个假问题,答案遭遇尴尬则属咎由自取。在这一点上,《人民日报》官方微博的看法倒是一针见血,它说:“与其寻找幸福的答案,不如关注权利与机遇的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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