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新冠病毒感染者的春节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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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柳风,本名乐春柳。江西新余市新钢公司内部退养职工,现在某单位从事宣传工作。2004年开始散文和诗词创作,作品散见于各类报刊。
  2020年1日31日 晴
  今天正月初七,是中国传统节日中的“人日”,即“人类的生日”。正巧,大姐也是这一天出生。一大早,在咱乐氏家庭微信群便红包满天飞,连日来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亲人们在群里轮番发、抢红包,祝福大姐和“人类的生日”,祈愿疫情快点过去,大家都能平安顺遂,回到正常的工作和生活中。
  然而疫情并不如大家所愿。上午9点,新余市政府发布疫情动态,看到昨天新增17例确诊病例的消息,我感觉到严峻形势。我在工作群看到,一些市民见这两天天气晴好,便到昌坊、彩色村等景点游玩。我把同事在那维持交通秩序的图片发了一个微博,并撰写了一篇稿件,还忍不住连发了几条微信朋友圈,劝告广大市民不要抱有侥幸心理,无视在一线抗击疫情的医护、警务等人员的付出,把自身置于危险境地,给社会添乱。
  午觉时,爱人说我身上好像在发烫,拿来体温计给我量,38℃!怎么会?记忆中,发热的次数寥寥无几,一直以来,身体抵抗力不错,感冒基本不用药,喝点姜汤热茶,一星期后便能自然痊愈。身处病毒爆发期,心里虽然有点紧张,认为是偶感风寒,稍稍调理就能好。
  接下来的情形也正如我所料,喝了爱人煮的蒲公英、儿子端来的姜汤和果汁等热饮,再泡个脚,出了一身透汗,体温马上回到正常,身体也并无其他症状。
  洗好澡换上干净衣服,该干嘛还干嘛。
  2月1日 晴
  晚上一直测体温,均正常。
  自1月23日武汉宣布封城以来,我所在交警大队的同事们过年也没休息,都在辖区加班加点排查车辆,保障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作为大队的宣传员,春节七天假期中,我仅两次随队深入一线采访拍摄,其他时间领导都是安排我在家里待班,从微信工作群收集整理同事发出的消息和图片,进行编辑后,发往省内各新闻平台,宣传咱大队在战疫中涌现出来的各类感人事迹。
  虽然经历了昨天发烧的小插曲,却丝毫没影响到我的工作热情。早饭后,我如往日一样,依然在主卧室电脑上忙着单位微博和微信公众号的制作,撰写报道。
  家人们一个在书房专注自己学业,一个在次卧室手提电脑上下围棋,各忙各的事,互不影响,各自安好。
  如此,又一天过去。
  2月2日 小雨
  早上煮了一锅面,我吃了满满一碗,饭后做家务,照常整理工作图片,间或刷手机关注疫情动态,揪心武汉的疫情,也看网上关于新冠肺炎的各类文章,心有触动时转发并写下感想和评论。看到家里阳台上久开不败的月季花,忍不住发了一首打油诗放朋友圈调侃并和微友互动。中午胃口一如既往地好,吃嘛嘛香。
  变化是午饭后开始的。午休时,儿子窜过来说他刚量体温37.5℃。仿佛晴天霹雳,惊得我从床上一跃而起。儿子是我的心头肉,任何时候我都更紧张他的安全和健康。
  虽然儿子紧接着说可能量错了,然而我却无论如何淡定不下来,毕竟这段时间在网上看了那么多关于疫情的报道,我和他仅隔一天就先后出现类似的低烧症状,不能不引起我的高度怀疑和警惕。
  脑海里快速回顾自己及家人近期的行踪,排查是否有感染上病毒的可能。
  爱人去年工伤双腿还没恢复正常,一直待在家休养。儿子年前大学放假回来后从未外出过。只有我年前年后都出去工作过,接触过其他人。比如年初一崇庆寺祈福民众有劝返任务和仙女湖、九龙高速路口的疫情督查工作,现场都有其他人在,虽然大家都戴着口罩,但那天天冷雨密,口罩被淋湿过。
  仔细回想自己在1月27日和1月28日两天,身体有过腰酸背痛和全身乏力的不适感,当时以为是生理原因,贴了两块狗皮膏药,28日例假如期而至,腰酸背痛的症状随之消失。当时还测过体温,都在37℃到37.3℃之间,属正常体温,故没往心里去,现在却感觉凶多吉少。
  不祥的预感从心底升起,我再也坐不住,马上换衣服,戴上口罩开车直奔医院。本想叫儿子一道去,儿子说他没哪不舒服,体温偶尔高那么一点,等下说不定就降下来了,这么紧张干啥?去个毛线!
  在新钢医院发热科,全副武装的护士给我量了体温后说,没发烧跑来凑什么热闹?我把家里情况说了,并找医生坚持要做检查。医生给我开了血常规检测单和双源CT单子,20分钟后我拿到血常规检验报告单。粗略看了一下,各项指标正常,手机拍下发给自己认识的医生看,也回说正常,先舒了口气。坐下静待CT结果。3:30到CT自取机扫描检测序列号并打印CT报告单,当看着上面“双肺可见多发斑片状密度增高影,边界模糊,考虑双肺感染性病变”的字样时,我傻了眼,不祥之感愈发强烈。
  拿著两张检测结果和CT片子到发热门诊问医生,医生仔细看了片子,高度怀疑是感染,建议我再做咽拭子核酸检测进一步核实。做完,护士说结果第二天才出得来,要我先回家等消息。
  忐忑不安回到家,家人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赶紧自发隔离,一人一个房间。爱人趁我去医院时已经把每个人的日常生活用品做了高温消毒。我躺在床上,一边用手机把CT片子拍下来发给认识的医生看,希望听到否定的消息,一边度日如年地等待核酸检测结果,一个晚上辗转难眠,脑海里乱糟糟一片。多次测体温都正常让我心存幻想,但第二天上午8:20疾控中心打来的电话,还是无情地把我打入到冰窟当中—我咽拭子检测结果呈阳性,被确诊为新冠肺炎感染者……
  2月3日 阴
  虽然千般排斥、万般不愿接受自己成为新冠肺炎患者的现实,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正视和面对。短暂的脑海空白后,我很快冷静下来,一边催促家人立刻到医院去检查,一边打电话向我单位领导汇报情况,并开始收拾东西等120急救中心来接我去隔离。
  东西还没收拾好,铺天盖地的电话接踵而至:疾控中心的,渝水区的,新钢防疫站的,120急救中心的,社区的,本住宅小区的,原单位的……均是询问我与亲友来往情况及行踪,调查户口一般。我虽内心烦躁,还是强打起精神,集中精力回想,一遍又一遍答复,尽可能提供准确、清晰、详尽的信息。   接听各种电话的间隙,二姐和几位朋友先后微信告知:我爱人单位已经在疯传我是新冠肺炎确诊患者的消息,并已下达紧急通知,要求他们单位各班组自行排查近14天内有无人员接触我们一家人。
  我担心母亲无法承受我被感染的事实,遂请二姐帮我隐瞒。
  再看本住宅小区群,各种信息也炸开了锅:有要我主动出来承认的,有要小区管理员发我照片的,有要求隔离我们全家的,还有住户说我家一扇窗户打开会传播病毒出来……五花八门的猜测和奇葩提议不绝于耳。
  看到这些信息,突然感觉我们一家人像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网上说新冠肺炎目前尚无特效药只能对症支持治疗,想着儿子和爱人吉凶未卜,一时自责、沮丧、担忧、后怕等情绪频频袭来,顿时心乱如麻,头疼欲裂。
  中途120急救中心又打来电话,说晚点来接我,要先接重症患者。我央求他们接我时,可不可以不开呜呜叫的喇叭,把车子停在小区前门立交桥下?我说我受不了旁人的围观和指点,车子来时,我会提前到那儿等着。感谢司机,同意了我的请求。12:16,家人还在医院做各项检查,我独自悄悄从家里出去上了120急救车。
  看着渐渐远去的家,心里五味杂陈。在这个小区住了快8年,除了按时交付物业管理费,自己对小区并无多少了解,加了小区群也是长年潜水,与住户均无交流。这次我确诊,小区人人自危,所发的各种怨言怪语虽然难听,令我伤心,但也能理解。从微信群里看到,我走后不久小区就实行了全封闭管理,我所在的这一栋所有住户不允许下楼,要在家隔离一星期。我没勇气在群里向他们表达歉意,但心里已然决定,等病好了,就参与小区抗疫志愿服务活动,以弥补自己带给大家的不便。
  路上120急救车还接了三位确诊患者,都戴着口罩,全程默然无语。车子颠簸了一个多小时,送我们到了郊区一处类似宾馆别墅的地方。
  几个穿隔离服的医护人员看到我们下车,远远便叫我们间隔几米排队过去,他们给每个人编好房号,再发一个塑料袋,里面放了隔离规定、口罩和体温计,要我们进入房间后按要求加医生微信并完善自己各类信息,以后有事或哪里不舒服都在微信里反映。
  我和同车来的谢大妈住进了一套1室1厅1厨1卫的小户。进门放下行李,我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撬开客厅的桶装水盖子,找到电热水壶烧开水,水开了先给谢大妈倒满。谢大妈71岁,拨电话困难,操作微信更不会,我主动帮她与医生联系并填好了所有信息。她连声感谢,我说在这里我们就是一家人,只有相互照应,彼此取暖,才能渡过难关。
  得知我们还没吃午饭,外面有人送饭来,统一放在花园长廊的座凳上,叫我们自己去取。我没饿的感觉,午饭吃了两口便难以下咽,不得已全倒掉,第一次为自己浪费这么多粮食感到羞愧。
  陆陆续续又有好多朋友听说我的情况,打电话或发来微信求证,然后安慰激励我,祝我早日康复。
  下午4:00得知家人已经做好咽拭子核酸检测,并被医院收治在临时隔离病房等结果。因大年三十中午在婆家吃过一顿团圆饭,在场亲人在我确诊后都被隔离在家不准外出。我们家父子俩无人送饭,午饭是托护士就近买的馒头,得知儿子还在发烧,我心急如焚却也无计可施。
  按规定门窗不能关要通风,空调起不到啥作用,谢大妈没脱衣服窝在床上还说冷,我到客厅柜子里翻出仅有的一床被子帮她盖上。
  晚饭还是没胃口,饭菜又全部倒掉。
  晚上7:00,谢大妈说她将被转到市医院去,车子等下会来接。9:30,谢大妈被接走,临走前对医护人员说我真是一个好人。
  四周一片漆黑,寂静无声,我感到害怕,不敢关灯,也睡不着。脑海里一直琢磨自己怎么会染上这个病毒。与朋友聊天,她分析我是过度操劳导致免疫力下降所致。
  回想自己去年夏天以来,先是血透了8年的父亲因心肺衰竭住进医院,半月后病逝,4天后爱人工伤从高处摔落致双小腿骨折,他还没康复出院,我自己又到了退养年龄不得不赋闲在家,人到中年,不幸接二连三。
  一家之主行动不便,儿子尚在求学,母亲和公公一身病痛,兄弟姐妹各有各的难,怎么办?总不能心安理得坐在家里风花雪月吟诗作赋岁月静好吧?如何能心安?所以退养后我一心找工作,找到后便全身心投入,希望能早日被新单位录用。最后如愿以偿,短短两个月便得到了新单位领导一致认可,本该是欢天喜地的大好事,谁想病毒会趁虚而入!感叹世事无常造化弄人,想自己前半生一直自立自强,轻易不肯懈怠,追求美好的生活与身心的自由,如今被病毒禁锢在这里,也不知何时能治好,是不是会有丧命之忧。如此悲观瞎想,又是一个无眠之夜。
  2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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