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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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云又将这座机械的城市笼罩了,就像一只调皮的猫紧紧握着爪中的毛绒玩具,让人压抑得透不过气来。
  默默地注视着窗外这一切,车水马龙的街道,两旁树木的灰尘似乎永远都无法被雨水洗涤干净。路上的行人熙熙攘攘,低着头,就像这座机器怪兽上面的某一个零件,毫不顾忌头上淅淅沥沥的冬雨,为各自的生活奔波。每一年每一天,这个城市都在发生着各种各样的变化,而我呢,就像一只被关在铁笼里面的熊,被迫接受着这些变化而毫无反抗之力。
  透过窗外的铝合金门窗望向远方,越过一层楼房还是一层楼房,它们层层叠叠,似乎就像一座座大门将我那远眺的心一下封死,望着望着,眼睛疲劳了,心也跟着累了。静静闭上双眼,听着雨水滴答敲打着地面。突然,整个城市静止了,我仔细聆听着,不想漏过一丝响动。
  当我再次睁开略带困倦的双眼时,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我大吃一惊。一片绿意盎然的树海充斥了整个眼眶,此时的我正趴在红砖砌成的窗口发着呆,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一切,我才突然醒悟,我的思绪已经回到了十五年前。
  窗外磅礴的大雨就像乌云被掀开了一个大口子,雨水倾盆而下,年幼的我并不是因为长大后那些烦恼而不想出门,而是这场大雨阻挡了我出去玩耍的脚步,我只能静静地看着前面的树林,盼望着这场大雨能早点结束。
  红砖房前面的小树林是我儿时的游乐园,几乎每年都是如此,春天悄然而至,用她独特的方式悄悄来到这个世界。万物复苏,各种野花竞相开放,树木都冒出了淡绿色的绿芽。唯独只有一棵树,它却与众不同。
  这是一棵我迄今为止都不知道名字的树。它在小树林里面算是一个“特例”了,高大挺拔,在那些矮小的树木面前,总给人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它的枝干呈浅褐色,十分光滑,摸上去没有一点儿粗糙感觉,每当其他树木才冒出一点儿绿芽时,它那纤细枝头已经挂满了一个个乳白色的花苞,硕大的花苞压着那纤细的树枝,总让人感觉摇摇欲坠,每次从下面经过,总担心那些花苞从天而降,砸疼自己的小脑袋。然后在某一个静谧的夜晚,花苞儿悄然盛开了。那是通体雪白的花,仔细一看,会发现花瓣中间其实点缀着一丝淡紫,瞬间便让花朵给人一种雍容华贵的感觉。可惜的是花期很短,可能是纤细的树枝实在无法承受花朵的重量吧,不出几天,所有的花都默默凋谢了。
  她是我小时候偶然认识的一位伙伴,正是因为这花我才结识了她。那是那年的花落时节,我站在阳台上看着一地落花,有点儿惋惜。突然,一个瘦弱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线内,她穿着白色衬衣,一条满是补丁的裤子,虽然很破旧,却让人觉得十分干净。她手里拿着一个小木桶,时不时地弯下腰拾起地上的花瓣,她这一举动让我十分好奇,我匆匆地跑下楼来到她身边,在她身后悄悄看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轻轻问她:“你拾这些凋谢的花儿干吗啊?难道是学黛玉葬花么?”听到我这么一说,女孩扑哧一下笑了,看着脸红的我说:“你难道不知道这花儿是一道美食么,只要将花瓣洗干净,加入一点儿麻油,就是一道美味佳肴了!”听她说完以后,我为自己的孤陋寡闻不好意思起来,突然,她拉着我的手:“来吧,小弟弟,帮我一起拾花吧。”
  从那天以后我和她变成了形影不离的伙伴,整天在树林里面玩耍,在树下分享着各自的秘密。春去夏至,树的枝头已经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树叶,就像一把参天大伞,为大地投下一片浓荫。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和她总会不约而同地来到树下,月光透过树叶撒在地上,就像为大地点缀上一片荧光,我们总喜欢透过树叶缝隙看着天空中对我们眨巴着眼睛的星星。“你觉得这些泡桐的树叶像什么?”她突然开口问我。我不禁仔细观察起来,思索了一会儿我开心地对她说:“是不是像猪八戒的耳朵?”说完我便满怀期待地看着她,我觉得我一定说对了,可她却轻轻地摇摇头,看着天空说道:“你不觉得这树叶像一把小小的蒲扇么,每当风儿吹过,它就像小时候妈妈每次哄我睡觉时,轻轻摇着蒲扇,对着我唱摇篮曲。”说完她便微微一笑,缓缓低下了头。我想她应该心里有什么事吧,只是不愿和我再多说,我默默地和她并肩站立,抬头看着随风儿晃动的树叶。
  有一天,她却没有如期出现在树下。接下来的许多天都是如此。我每次都会在树下去等她,却一直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出现。后来我从大人口中得知,她妈妈病逝了,她爸爸带她去了另一座城市。但我依然期待着我和她还会相遇。
  夏末秋初,树林里,这棵树的树叶率先枯萎落下,可能是那纤细的叶柄无法承受住树叶的重量,只能放手让它随风飘去。早上起来看见满地落叶,我突然想起了诗人唐庚的诗句:“山僧不解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或许他写的便是眼前这种树吧。树叶落满了整个小路,就像给大地铺上了一层秋毯。
  秋天总是稍纵即逝,就像一阵清风吹过,当你感觉到那一份渐深渐浓的凉意时,它已离开许久。秋去冬来。没有树叶的装饰以后,纤细的树枝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就像一个孤独无依的老人蜷缩在大地的某个角落里,不禁让人感到一丝凄凉。抚摸着它的树干,我情不自禁地对它诉说着:“你要坚持住啊,冬天来了,春天也不会远了,你还会像以前一样郁郁葱葱,与我相伴。”
  可惜一场突遇的暴风雨改变了这一切。那天晚上寒风呼啸,凛冽的寒风似乎在宣泄着心中的不满,肆虐地蹂躏着它能触碰到的一切,包括这棵泡桐树。我瑟瑟发抖地蜷缩在被窝里,心里却担心着它能不能在这场灾难中幸存,我好想出去看看它是否还好,可是外面寒风的呼啸声,玻璃的破碎声以及树木断裂的咔嚓声,阻挡了我的脚步。我只能蜷缩在被子里面等待这场暴风雨早点停息,盼望着黎明快点到来。
  风停了,冬日的暖阳刚冒出了一点儿光芒,我迫不及待地冲下楼,可是眼前的一切却让我惊愕万分,它还是没有撑过这一场灾难。它在昨夜的寒风中拦腰折断,树干歪斜地躺倒在湿润的土地上。它的倒下让我心里久久不是滋味,我想起了与它有关的一切。包括它的花朵。包括它那像猪耳朵一样的阔大树叶。也包括那个拾花的女孩。我想,它一定是不愿意倒下的,它心里多有不甘,可是它最终敌不過暴风雨的摧残,敌不过太多已知与未知的力量。
  没过几日,它那断裂的树干和仅存的树桩被一辆大卡车拖走了,可能是人们觉得它碍事吧。人们的表情是麻木的,仿佛它的倒下和离去与自己毫无关联。我想,也许只有我还会记得它曾经给我带来的些许欢乐。
  春天果不其然很快到来了,万物再一次苏醒,一片生机盎然。可是这棵不知名的树却等不到属于它的春天了,一如我,十五年过去了,也没有等到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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