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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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母亲因病住住进了医院,和同一个病房的大叔成了病友。大叔空缺的头骨要植入钛合金,我好多次撞见大叔赤裸着下体在小便时手脚很不利索,我知道大叔为此心里也很苦恼。用医院的一句话说,病号不分男女,养好病才是目的。重病人为了方便解手,无论男女一般都是不穿底裤的,他们肢体不能动,靠别人接尿接便,少穿一层就少一分劳累。我看见过大叔的“大门”没有关,里面丝丝漆黑掩映着……就像在急诊室走廊里看到的男女老少,几乎都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暴露。生病,遭受身体与心理上的苦痛,只有生病的人知道。
  母亲出院回家后,继续在小区锻炼,坚持吃降压药。母亲每天翻读微信上来自大叔的文字,重复观看大叔锻炼的视频,当然不忘记点赞!母亲弹一首《我的祖国》奖励给大叔,大叔说这是最动听的祝福!
  冬季的到来,令雪一寸一寸的长高,持续了半个多月。母亲坐在床上,告诉我,这么冷的天,你大叔还在户外走,零下九度了……我不如他刻苦。母亲始终挂念着和她同年的病友,他们就像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上世纪六十年代上山下乡的老知青。
  大叔的颅骨打了一个洞,那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他对我说,这里就是一块皮儿,这块地种好了,我就能活着。我抬起朦胧的泪眼,注视着大叔额头上的创伤。大叔说,手术床上的病人只要思想不消极,鬼门关就离得很远了。他安慰我,你母亲不会有事的,她生命力很顽强,我们这一代人不会轻易倒下。大叔的力量一直给我充电。
  母亲推往手术台时,她努力地深吸气,再吐气,告诉我别怕!
  病榻上的母亲,数着分秒过日子,半瘫的一侧骨骼不分昼夜的疼。母亲的目光仍旧似春天的花瓣,一片一片的张开,充满着对阳光的渴望。
  大叔和母亲像一对儿在幼稚园就结了盟的小朋友,商量着一起去康复!母亲的眼神里闪烁着激动的泪花,如果有可能站起来,我就要走着出院!大叔与母亲同是老三届的一代,年龄不差一岁,有着相似的气息,他们都没有刻意避讳偏瘫这一病魔,而是经常调侃淘气的左半侧肢体不听话——经常赖床!
  大叔在病床上对照着康复科发的一天活动的说明书,在为自己增加作业。大叔深沉的音色令我相信,他未病之前是一个多么有气场的男人! 大叔告诉我他以前是船舶设计师,退休后被原单位返聘继续工作。
  二
  当母亲在康复教室拿起黑板擦的时候,她感觉右手帮助左手是如此的艰难,母亲的内心开始翻腾。她回忆起当年知青下乡时浩荡的队伍、红花锣鼓、振奋的场面,那一段音乐,那一幕场景,就像光荣地走向战场,前方一片光明。
  现在,她的战场是医院,或者说是她的左半边身体。她要让“它们”醒来,她在炼丹——每天给自己打气儿,勇气越攒越旺盛!母亲每天照镜子,对镜子微笑,病样虽说难堪,但脸上挂着来自内心的笑,母亲说自己何尝不是美丽的!
  母亲先做的电疗,大夫将几张通着电流的小胶片贴在母亲左半身的穴位上。小胶片一起一伏地牵动着母亲的半边身体。之后母亲又继续练习那个“费事儿”的擦黑板,黑板擦无数次的掉落,母亲颤着右手去捡,这个距离对于她来讲遥不可及。我刚要说什么,母亲的话扭转了我的思考,过不了半个月,我的右手帮助左手准能拿得住这个擦子,它啊,就沒有机会到地面溜达了!大叔的脸上挂着笑,把自己笑成朵摇曳的花儿了。
  母亲冲着在康复床上做手法的大叔说,我看你今天心情好得很!大叔用右手指着自己的头皮说,原来说我是植物人的,现在我离正常人很近了,就是这块头骨没有了,半年后,就会“住进”钛合金,那个时候我的头就是金钢头啦!以后我还要手舞足蹈呢!母亲歪着嘴笑,到时候,我就喊你变形金刚!大叔故意用右手捂嘴,说自己不能笑了,嘴角歪得太大,不漂亮!
  三
  临近八月十五的那一周,雨水突然多起来。病房的窗户不断被淋扫,像是雨神吹起战斗的螺号,电灯齐刷刷地亮了。母亲让我给她穿外套,又令我推她到院子里,感受外界。医生说过病人在康复过程中要多去户外寻找景象,对大脑的认知有巨大的推进功效。母亲让我找出雨伞让我带她出去。我躬着身子,像一只大虾米,装模作样地整理鞋子。我不希望母亲出去,怕她淋雨感冒。我求助似的望一眼邻床的大叔,我原以为大叔能说,大姐下雨了,别出去淋着。可他却说,大姐,你的精神值得我学习!母亲说,这天气,换平常日子,也是要出门买点儿菜的。上班的那些个年轻人,这个天气都趴家里了吗?我一听,也是这个道理。我只好给母亲换上绒衣,还给她戴了一顶八角的小红帽。大叔也不落后,催促家人给他换上棉服,他们的轮椅跟在我们的轮椅后面。经过护士站,大叔还自豪地说,我们要出去看雨了,看雨中的桂花!
  每日清晨一睁眼就是为一天的康复做准备,五点排队买饭,五点半准时吃饭,六点测血压,七点针灸,八点去个洗手间后迅速推车出门,乘电梯上七楼康复。母亲的情绪饱满,我在她极其不对称的脸上看到的都是坚毅。她的运动能力恢复的很快,渐渐的逼退了病魔。
  我推着母亲返回病房时,几个医生围着大叔商量做一次复查。大叔摇晃着脑袋,不接受医生的复查。母亲问大叔,为什么不复查?大叔说,我攒着一股劲儿要自己好起来,医院查来查去的,再给我查出点儿问题,我还得再攒劲儿去应付,多痛苦啊。母亲“哦”了一声说,那也不能逃避复查啊!母亲说上没上过学?大叔说上过。母亲说老师给你查出错题,你要不要改正?大叔说那当然要改正了。母亲说,这个道理都懂,还不让大夫给你检查这阶段的康复成果吗?大叔扑哧一笑,嘴角又歪到天上去了,好啊,把我绕进去了啊!母亲的嘴角顿时歪得更厉害了。
  大叔同意复查,复查的结果是没有发现异常。大叔高兴得手舞足蹈。这晚大叔很兴奋。大叔说人生有五大喜事儿,除了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还有一个就是复诊报平安!
  他邀母亲一起去赏桂花,浓郁的香气围拢着我们,身体也香了起来。我仿佛看到好日子又一次向我们招手。大叔坐在轮椅上,用右手指着一株桂树最顶端的小花儿,告诉我快去摘上几朵,回家泡酒,等你妈出院时,到你们家喝桂花酒。   母亲在医院交了几个病友,他们来自天南海北,在康复教室里,他们用得最多得是眼神交流,对方的一眼善意便产生无限的力量,哪位病友进步快,其余的病友都会让他介绍经验。母亲介绍过一次,母亲说首先要相信我们能好起来,能像健康人一样去做任何事情!其次要不怕苦,能抵住疼痛。以后还有很长的好日子等我们呢。
  在康复病房住了半个多月,母亲因为不能自己坐到轮椅上,又在起草自己坐上轮椅的计划书,母亲向我宣布,她决定不用我再抱她到轮椅上。我按照大夫的要求,将轮椅的角度摆好,母亲好用的右半身使劲,带动左半身。大叔竖起大拇指,嗯!看到你几十年前戴着大红花儿、坐着绿皮卡车时的精神头儿啦!这个带头作用了不得!大叔也在学习这个动作。
  指定的康复训练,一天是八小时,回到病房,母亲又自己练习。我给母亲买来锻练左手指的小插棍儿,母亲伤在右脑上,左手和左臂的力气几乎是零,母亲的左手指没有抓握能力。她不断地毁坏——无意识地推倒这根小棍儿,带倒那根小棍儿。母亲试着用自己的左手捏着药粒往嘴里送,母亲的左眼睛不好使,手不能动,药粒滚了,便找不到。母亲就会扭曲右半身子,右手像扫地似的一寸一寸土地的找。
  母亲想在病房里实践一下左手指的风采——她又用右手掰分左手手指,准备演示做馄饨的手法,当左手指一根一根的不受控制回到原位时,她就笑着说,这些淘气的小家伙,是要我慢慢地帮它们回忆如何做馄饨哟!放心吧!我有足够的耐心,我也馋你们做的馄饨啦!大叔在一旁和母亲比赛嘴上的功夫和手上的功夫,跟你老大姐露个实话吧,我早开始对它们军训了,到底是自己带过的兵,认我这个将军!说罢,大叔也用右手分左手,他疼得流汗,眼眶里汩出泪水,啥不需要汗水灌溉啊,用汗水和泪水淋淋这些枯萎的枝枝杈杈……旱了这么久,没有生机,甘露一到,万物复苏!
  四
  八月十五那天,他们商量着要分吃一个月饼。枣泥馅儿的,香气扑到脸上。大叔说,有桂花馅儿的就好了。母亲提议不如拿着枣泥月饼去桂花树下品尝。说走就走,两只轮椅并驾齐驱。
  康复科前几天有一位病友忍受不了疼痛,自我了断了,医生将这则负面消息对所有的病友全面封锁。我打水时,听到这一消息……有一种痛,是在骨缝里——更似叶子萎去,花朵凋败,深藏着人间轮回的苦与忧……
  大叔将疙瘩汤喝得咕噜咕噜的,今儿他能扶着栏杆走路了,走起来一只脚深一只脚浅的,他让家属录视频,发到朋友圈儿,收到那么多的点赞。他说把这些赞给我母亲一些,只是不能当钱花,不能用来付医药费,他们笑得直抖动右侧的身体,左边的身体迟钝地晃了几下,母亲说有些东西比钱好使。
  大叔单位的老领导来看望他,大叔从枕边摸到手机,将视频和相片又搬出来,老领导们都说朋友圈儿里看过了,你的干劲儿都冲破镜头了,镜头下传递榜样的力量!大叔说他一直馋酒,老领导拍着大叔的肩头说,好!等着你!一定要在酒桌上再看到你!他们的手握在一起,大叔手背上的青筋绷得紧紧的。
  大叔单位的领导带来的消息,说大叔的工作岗位被别人替补了。大叔正式退休已经五年,在这五年中,他又被原单位返聘回去了。现在大叔无用了,他说阵地丢失了,眼神里充满了失落与惆怅。好几天都不去康复室鍛炼了。
  没有大叔的参与,母亲自己去康复教室“站床”
  ——母亲被一条很宽的皮革捆住臀部,脚底下踏着“抻筋”的板子。多“站床”可以走起来,康复科的大夫说过,只有站稳了才能不摔跤。
  母亲捅捅我,吓我一跳,去把你大叔叫来一起练,别再病房憋出病。我说算了吧,去也是那么回事,他又要絮叨那点儿被替补的事儿了。母亲说,那是你大叔还想把余热留给老单位!我们都认为自己能好起来,可以继续工作!我想了想,认为母亲说得对,我就跑回六楼和大叔聊天。大叔让我快回去照顾“站床”的母亲。我说母亲“站床”已经很稳了,以后就可以像您一样,扶着栏杆走。你一个男子汉可不能输给一名小女子啊!大叔扑哧一下笑了,这可是他自得知岗位被替补后第一次笑。他说,敢说你妈是小女子,我打你!你妈那是巾帼英雄,毛主席带领下的好知青。顶着半边天呢!正气满满!我说,那你呢!大叔扭过头问我,为什么要占我的岗位?我说,说不定九十岁后还有大总统的职务等着您哟!
  我递了一杯水给他,今晚,到桂花树下的栏杆练习走路啊,不来是小狗,拉钩!大叔用右手和我拉钩。我拍拍他的肩膀,你和母亲都年轻,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站起来!大叔的右手很有力气,一下子握住我的手,抻了几下。
  在桂树下,母亲像一名来自外星的机器人一样,在原地走来走去。我站在一旁欢呼着。我又装模作样地原地追着母亲,妈妈你走得太快了,我都追不到你!大叔紧随其后说,可不是?盟主这几天偷练了神功,过几天就能腾云驾雾了。
  大叔与母亲谈论着时事新闻,这两个病人在这个当口关心起国事,他们浓眉紧皱,低头耳语,怕是被我听见,像是真要献计献策,像是真要拿出抵在心头好多年的梦想付诸于现实一样。
  电视现场直播十九大那天,大叔与母亲都没去康复,大叔与母亲真不愧爱国老知青,他们两个人竟在作诗!逼着我向护士站借来一支水笔,又改又划的,俩人把一个学龄前儿童都会用的词当作金贵的东西,放在他们的造(诗)句中,我能感到,这个造句过程,也是在造人,重新打造一个健康的人。
  我在病房里一遍一遍地读着他俩顺口溜似的诗,并跑到其他病房里读了。护士站、医生办公室都感动了。他们说,母亲与大叔的心态还像年轻时不甘落伍!对康复益处很大。
  五
  母亲现在零晨四点就开始练习,她用右手艰难地为左腿套一个沙袋,反复抬腿,又为左胳膊套一个沙袋,反复抬胳膊。我说呢,母亲怎么进步得比别人快,原来母亲真是偷着练。自从母亲成为一名合格的“机器人”,她到处展示先进的成果,她靠近护士站,护士夸母亲真棒!母亲说,我非要跟命运争一争,那么多沟坎儿都过来了,不信这次就越不过去了。大叔在一旁说,老姐你说得对,咱们怕过什么呀,我好了以后还得夺回我的阵地呢。   康复科的床位少,总共十张。医生和母亲商量,下个月就回家锻炼吧,把床位留给更需要的人。母亲看看我,又看看大叔。母亲说,我不想走,这里的锻炼氛围好。医生温和地说,你现在可以自主锻炼了,还有很多病号在排队。
  大叔说,老大姐你是我们这批康复病友中最优秀的,都能自己走了。我本来比你进步得多,可现在我还是扶着走!母亲说,再挤出点儿时间,刻苦些,不要怕疼,都能练出来。大叔笑了,眼睛含着泪。趁着母亲与大叔烘出的好场合,我开玩笑地说,你再年轻些,我就去拥抱你!谁知大叔张开右臂膀,来!年轻人给我点儿力量!我过去抱了抱大叔,我说,大叔,你好好康复,希望你和母亲日后都能用双腿去爬山!大叔的右胳膊紧紧地抱住我说,一定会的!
  母亲让我去采些桂花,这两捧桂花被我拿到病房,大叔说好香啊。母亲说,我回去泡桂花酒,你出院时告诉我,我们一起喝桂花酒。
  相互道别好几次,母亲总没有走的意思。母亲右手拿着手机晃动着,我想你时,给你微信,现在科技这么进步,我们可以语音,还可以视频。大叔从枕边又摸到自己的手机,打开微信加母亲为好友,我们以前是下乡的战友,现在又是康复大军里的病友,我会天天惦记着你老大姐的,你回家后也不能放松锻炼,更要努力。母亲说,我们每天传一段户外锻炼的视频,看谁走得更坚实!
  像两个小孩子约定好出去玩儿一样,他们都抱着希望在生命的路程上继续向前奔。
  六
  母亲参加一个老三届女儿的婚礼,我开车负责接送,并在酒店的休息区等待母亲,我还是担心母亲的左眼睛偏盲,腿脚不灵便。
  饭后,我们回到小区,母亲突然问道,怎么没听你说你大叔的事儿?他电话也不接啊!我的脑子里、梦里都是你大叔坚持康复的高大形象……
  母亲想亲自到医院看望大叔,她说自己走路已经很结实了,再有我旁边护着,不成问题。
  母亲停住脚,双眼盯住我,都是死里逃生的人,我和你大叔一样,都想有尊严地活着,医生说了,我们都能好起来!他也该回家了吧,你大姨应该在家里多照顾他些日子。
  妈,大叔的心脏不好,在他的脑袋还未植入钛合金时,又犯病了……
  啊!成了植物人吗?母亲第一个想法就是大叔经常说的植物人。
  没有,大叔不在了。
  母亲的眼泪扑扑直下,嘴巴都哭歪了……我知道大叔在母亲心中的分量!母亲心里攒了很多的话要与大叔说。我曾经拥抱过的热情如火的大叔离开了,他的余温却在我的心上萦绕。
  母亲颤抖着,我赶紧拨通家人的电话,我担心母亲情绪激动,颅内压增强,再次导致脑血管破裂……
  “那个酒好了吗?”母亲醒来后的第一句话问的是用桂花做的酒。她的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颗接着一颗……
  家里没有人喝酒,只是买了一瓶好的白酒,里面放了桂花。
  听到母亲的问话,我的心像被斧子击中,它要把我那颗刚刚修复完整的心再敲得稀碎。
  好了,那酒什么时候都能喝……
  我屏住呼吸,去取荡漾着桂花香气的白酒。
  母亲接过我手中的酒瓶,斟滿两杯酒,旋即抱紧酒瓶。母亲说,我替你活着,你最亲近的人都替你活着……母亲说,你大叔和我都做到了有尊严地活着,心中每时每刻都有阳光……
  凤 阁:法律工作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煤矿作家协会会员。已发表诗歌、散文、小说作品若干。出版长篇小说《西洋表》,中短篇小说集《千纸鹤》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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