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他的老旱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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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的旱烟抽得有年头了,自打我记事就抽着。烟袋和烟荷包是他随身必不可少的东西。直到老父亲离开这个世界的前一个月,才忍痛把烟袋和烟荷包交给我母亲放了起来。
  父亲抽的旱烟历来都是亲自种植,从没买过,父亲种烟可是下了功夫呢。过了清明天气暖和了,小院里种的秧苗少不了烟,如同白菜籽那么小的烟籽撒到苗畦,敷上河沙浇好水盖上草帘。每天出门前都看见父亲叼着烟袋到苗畦把草帘子揭开,边看边吸,直到吸完这袋烟,把烟袋锅里的烟灰在窗前坎墙虎皮石上磕两下才离开。哪一天稚嫩的两瓣烟苗破土而出当是父亲最满意放心的时候。移种前父亲把早已准备好的鸡粪挑到地里,给烟施鸡粪是父亲多年种烟得出来的经验,说是这样烟抽起来绵软有劲,因为父亲的烟友都说父亲种的烟好抽。每当听到别人赞许,父亲总会在脸上留下高兴的笑容。
  深秋时候烟叶晾晒好了,让露水打湿一下,捋成把捆绑起来,不然蜷曲干燥的烟叶无法舒展开。我一边帮着捋烟叶,一边问起老父亲当年怎么开始抽的烟?他曾简要的回顾。父亲自小家境困苦,十几岁给人放羊,又过早的承受失去父母之痛。有一天,父亲触碰到了老旱烟,老旱烟的辣味呛得嗓子咳嗽。本该读书的年纪却只能给人放羊度日,尽管老旱烟辛辣,但也只有老旱烟的辛辣才能冲淡艰苦的岁月。
  父亲的铁烟笸箩总也有半笸箩烟,这是预备家里来人抽的。哪天看见烟笸箩满着父亲还蹲在灶坑边烤烟叶子,一定是有客人会来家,如果客人觉得烟好抽,临走给客人装上一荷包烟。
  父亲旱烟抽得最厉害是八十和九十年代,我们兄弟姊妹四个都长大了,房子和我们的婚姻都是父亲日日夜夜挂怀的。失眠睡不着或者半夜醒来,父亲都要靠老旱烟来排解,尽管不能解决问题,但这是唯一可以解压的东西,所有烦难希望随着烟雾消散在空中。
  父亲的烟袋杆很短就十多公分,这是为出门带着方便,那也有时会弄丢。父亲在村萤石矿开矿时选了一个老鸹眼树根,自己粗加工弄了个烟斗,费劲不小没用几天就裂了。后来索性不用烟袋改用自卷纸烟了。我曾在环球航行船抵巴西桑托斯港,在街上的橱窗里看见了烟斗,想起父亲卷纸烟麻烦,就买了一个给父亲,父亲用了几回嫌烟斗深,抽着费劲有时还截火,就丢在了柜子里。后来得知,父亲还是喜欢这个烟斗的,后悔没给修理修理。
  几年前我搬到了承德市里住,秋天我回去探家,刚好父亲在窗前月台上叼着烟拧马莲烟绳子。看着一大堆马莲我问父亲:“怎么这么多呢?”父亲一脸高兴地说:“今年种的比往年多,又赶上长的好,能够我抽三年的,家里五间房子的房檐可以晾晒,所以得多拧点烟绳这还怕不够呢。”这拧烟绳我也帮不上忙,就和父亲聊起了抽烟的事。我问父亲:“抽烟有好处吗?值得一辈子留恋。”父亲说:“自然是没好处。”我接着问:“那为什么还抽呢?”父亲没能说出为什么,其实在我心里是有答案的。烟能帮助父亲缓解来自生活的压力!平时父亲抽完一袋(支)烟就可以了,可遇有事抽完一袋还要再接着抽。
  改革开放后,父亲的旱烟种在南北垄的自家包产地里,山坡下边的小平甸淤积的沙土厚实,这是自打承包土地后,就把种植烟从自留地挪到了这里。烟叶每年都长得很好,也是父亲下的功夫大。2003年烟叶的长势依旧强盛,成熟的长园形烟叶有的有些发黄,父亲掰下一片烟叶,看了一下烟蒂上面的黑月芽直说:“到时候了!”帮着父亲把烟叶运回家,这是父亲的收获。这也是父亲最后一次种植他的老旱烟。
  过了秋收父亲要脱一铺炕的水坯,脱坯是力气活,他感觉有些吃力。脱几快歇歇,点上老旱烟解解乏,自叹老了干不动了,也没警惕是身体健康有问题。
  春天来了,父亲嫌东屋火炕不好烧倒风,给扒了盘上了新炕。新火炕盘得好,炕热得快,也不再倒风燎灶火门了。妹妹回家看看炕盘的咋样,父亲和妹妹说自己感觉身上没劲,妹妹想带父亲去市里医院检查一下,父亲说不要紧等你哥休假再去吧。当我一休假就回到老家,听妹妹说起父亲的身体情况,次日就和父亲到了市里。检查的结果把我惊呆了,肺癌晚期已无法手术。拿着拍的X光片找到院里专家再复诊,结果是一样的,大夫在我的强烈要求下给父亲开了些药,我们也向父亲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我住市里有几年了,因为我经常不在家,父亲觉得不方便平时也不来,这次是看病才在家里住下来。
  星期天,我和两个孩子陪着他来到避暑山庄的湖区租了条手划船。我边划边和父亲说话,父亲这也是一生头次和儿孙一起这么悠闲。只是在我心里是说不出的难过,此时又不能流露,我对父亲说:“你抽烟吧?”“医生说不能抽烟了!”面对父亲的回答我无法再说什么,“那您看吧!如果想抽也没关系。”我只能这样说,因为我知道一切都迟了。
  父亲感觉身体不舒服一再要回老家,回到家把在医院拿的输液药喊自家二姐来給输上,其实药已经不能起多大作用了。最后的这些天我和妹妹能做的就是日夜陪在父亲身边,父亲很坚强,一直都是坚持自理不让我们搀扶。
  父親这一生是贫穷与艰难,操劳与苦闷的一生。少年时父母过早离世,撇下兄弟姐妹五人,三兄弟都靠给人放羊放牛维持生存,到了解放后哥仨都是队里最好的牛羊倌儿,父亲最小。1949年他才16岁,吃住在自己二哥家,直到30岁才娶了我母亲———一个精明的聋哑人。那时困难只能借住在本家近支四大爷家里,后来和梁维住对面屋的张家大姑奶奶去逝了,我们就住在那一间半低矮窄小的茅草屋里,直到1980年。
  成家后有了我们四个孩子,一个妹妹两个弟弟,可以想见在六七十年代家中的生活会多么艰难啊!盖房子,娶媳妇,三个儿子都成家立业了,他也老了。操劳了一辈子,多少艰辛一人担,多少苦楚肚里咽,多少苦闷与谁谈?惟有那一袋袋老旱烟与他相伴。
  刚过古稀之年的父亲,自从医院回来再没有抽烟,这样坚持了一个月,也许他想等病好了再抽,也许彻底醒悟以后再也不抽了。当父亲最后就要离开我们的时候,我和妹妹告诉父亲:“爸爸你的病是肺癌。”老父亲点了下头。不知是父亲随意的动作,还是知道了自己的病情,或者明白了儿女的用意,但不知是否明白这与老旱烟有关。
  父亲一生倾尽全力为儿女们付出而积劳成疾。十五年过去了,时间冲不淡我深深的愧疚,冲不淡我对父亲的怀念和回忆,还有那一直珍藏着的烟袋和烟荷包。
  选自《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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