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毅与苏加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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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8年2月,陈毅接任外交部长的时候,正是世界各种力量在动荡中分化、改组,国际形势多变的新时期。他以勇于开拓和进取的精神,遵循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大力发展对外关系,打开了外交工作的新局面。
  在风云变幻的10多个春秋中,陈毅与印尼的官员接触较多。他曾4次率团赴印尼访问,如果加上陪同周恩来和刘少奇出访,总共有7次之多。陈毅的热情爽快、大度谦逊和博学睿智,深深打动了苏加诺总统,彼此结下了深厚情谊。
  
  以诚相待的朋友
  
  苏加诺与陈毅同岁,都是1901年出生。在1955年的万隆会议上,他们初次相识,彼此留下了深刻印象。但苏加诺真正了解陈毅,是在万隆会议后的第二年首次访华之时。1956年9月30日至10月14日,苏加诺应毛泽东的邀请访问中国。在访问期间,他除与中国领导人会谈和出席国宴外,其余时间都是由陈毅陪同。
  陈毅陪苏加诺游览了北海和天坛,参观了故宫,并亲自向其介绍故宫的历史。身为万隆工学院工学学士的苏加诺,对中国古代建筑产生了浓厚兴趣,他一边仔细地参观,研究宫门、窗棂、飞檐、斗拱、阶石、栏杆的结构和所用的材料,一边听陈毅谈古论今,讲述皇帝们在宫中专权和作乐的许多掌故。苏加诺发现陈毅并非想像中那个威严粗放的赳赳武夫,反倒是一位熟知历史、通晓人情、豁达大度、很有政治眼光又很有文化修养的人,他开始赞赏并且喜欢上这位中国元帅。
  在参观鞍山高炉、轧钢厂、长春汽车制造厂等大型工业企业时,陈毅向苏加诺详细介绍新中国建设的经验体会、旧中国遗留的历史弊病,诚恳磊落、不玩弄外交辞令。在旅顺检阅中国海军后,陈毅向他谈到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建军原则、纪律、传统、制度。苏加诺听得入神,越听越有兴趣。
  10月10日,陈毅陪同苏加诺来到上海。那时,陈毅仍然兼任上海市长,自然要尽地主之谊。当晚,他们到上海市少年宫与少年儿童联欢。孩子们的精彩演出,使苏加诺惊喜万分,不断地对陈毅说中国少年儿童太幸福了。从上海少年宫出来,陈毅设盛大宴会,招待苏加诺一行。宴会之后,陈毅陪同苏加诺出席文艺晚会,观看中国京剧大师梅兰芳主演的《洛神》,欣赏上海乐团交响乐队的演奏节目。苏加诺对中国的艺术水平之高赞不绝口。
  次日上午,陈毅陪同参观孙中山故居,满足了苏加诺多年的心愿。下午,陈毅陪同前往人民广场出席上海各界举行的欢迎大会,苏加诺眼见广场上人海无际,红旗如林;耳听欢迎的歌声阵阵,掌声似雷,他感动得热泪盈眶。
  陈毅含笑致词欢迎印尼贵宾说,苏加诺在北京发表的演说,引起上海人民的共鸣,它把我们的理想同印尼人民的理想紧密地连接起来了,这就是:独立的理想,和平的理想,新世界的理想。接着,他代表上海人民向苏加诺赠送了礼品,苏加诺紧紧握着陈毅的手,一再表示感谢。
  当晚,陈毅陪同苏加诺前往宋庆龄在上海的住所,参加为欢迎苏加诺访问上海而举办的宴会。
  宴会上,宾主双方欢声笑语不断。苏加诺称赞道:“陈毅副总理兼外长是元帅,是诗人,善辞令,会说出动人的诗句;黄镇大使既是将军,又是画家,会说又能绘出悦目的书画,可敬,可敬!”陈毅紧接着回答说:“苏加诺总统是三军最高统帅,是演说家,是印尼人民的喉舌,善于唤起群众千百万,为印尼共和国的繁荣和富强而奋斗!”
  苏加诺大笑,愉快地转身问黄镇道:“在双方互不相让的僵局下,怎么办?”黄镇是久经外交沙场的外交家,顺口回答说:“团结起来,为维护世界和亚洲的和平、促进人类进步事业而共同奋斗!”黄镇的出色言论把两国友好关系推向一个新高峰。
  10月12日,陈毅陪同苏加诺前往杭州等地访问。一路上,双方就宗教、统一战线、民主党派参政等问题热烈交谈,陈毅还向苏加诺介绍新中国的外交政策。在杭州,陈毅陪同苏加诺乘游艇游览西湖,亲自介绍西子湖畔的天堂美景,讲述西湖的动人传说,使苏加诺大开眼界。
  10月13日,陈毅陪同苏加诺一行到达广州,受到广东省省长陶铸的热烈欢迎。在陶铸主持的欢迎大会和晚宴上,陈毅反复强调说明,世界各国之间确实存在意识形态、国家制度的不同,各民族各有其特点,但全世界大多数人民反对殖民主义的奴役,反对帝国主义的压迫和侵略,是共同的理想。陈毅还特意举杯走到苏加诺面前,深情地称赞苏加诺根据世界各国先进人物的思想,结合印尼的实际情况所创造的“潘查希拉”五项原则学说。
  10月14日,陈毅陪同苏加诺到达最后一站——春城昆明,在从广州飞往昆明的飞机上,苏加诺诚心诚意地向陈毅请教,作为一个拥有960万平方公里国土和6亿人口的大国的领导人,有没有什么独特的领导方法?陈毅答道:“毛主席对领导方法是掌握最好的,他讲过,主要在于出主意和用干部两条。”陈毅举例详细说明了这两个问题之后,又谈到自己在上海、中央工作的体会。陈毅说:“中国受帝国主义侵略很久,范围很广,因而帝国主义留下的毒疮特别多。我们当时想,身上的毒疮必须割治,光在外面贴块胶布不解决问题。帝国主义留下的政治势力、经济势力、军事势力,都是中国身上的毒疮,我们就接着改造、镇反、剿匪……苏加诺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
  在云南,他们共同领略了中国边陲城市的秀丽风光。最后,印尼贵宾与昆明群众一起跳起舞蹈,将中国和印尼人民的友好气氛推向高潮。从此,陈毅与苏加诺结下了深厚情谊。
  
  心悦诚服的知己
  
  1959年11月,印尼政府颁布《总统第十号法令》,试图用排挤华侨经济的办法摆脱国内经济困难。针对日益猖狂的反华排华活动,中国政府同印尼当局进行了有理、有利和有节的斗争,给予了有力回击。1960年7月,印尼宣布派出久已缺任的驻中国大使,印尼国内的反华排华活动也逐渐缓和下来。
  1961年3月28 日,陈毅应邀到印尼访问。一时间,陈毅的雅加达之行引起世界舆论的广泛关注,都认为陈毅此次必然为华侨问题而来。西方国家甚至煽风点火,说陈毅必定到印尼大吵一场,肯定要有一场“好戏”上演。
  中国和印尼协商解决华侨问题取得的成就,对中国和印尼人民有利,对亚非各国人民的团结也有利,但这次访问印尼,陈毅认为不能把着眼点放在华侨问题上,而应着眼于加强两国友好关系,讨论反对新老殖民主义问题,探讨两国合作的可能性,并就一系列国际问题交换意见,力求取得一致看法。因此,陈毅向中央提出他这次到印尼,不主动提华侨问题,不算旧账。对此,周恩来完全赞成。
  由于这次是印尼掀起迫害华侨事件之后中国政府代表团首次访问印尼,前来采访的记者如云,神采奕奕走下舷梯的陈毅自然格外引人注目。只见这位中国外交部长,一身白色西服,与浅灰色的领带、深色墨镜两相映衬,更显得威风凛凛。
  印尼的接待规格之高使陈毅很感意外,中国代表团没有被送到外交部长下榻的高级宾馆,而被直接送进总统府。苏加诺早已迎候多时,一见到陈毅,马上迎上前去与陈毅亲切拥抱,像老朋友久别重逢一般询问别后离情,然后把陈毅请到总统府里的国家宫,让他住在苏加诺府邸后面的一座豪华别墅里,以政府首脑一级的规格款待。
  3月29日上午,陈毅到独立宫拜会苏加诺,递交国家主席刘少奇邀请苏加诺访问中国的信件,向苏加诺赠送了礼物,苏加诺表示感谢,拿出一枚印度尼西亚共和国二级勋章要授予陈毅。陈毅知道二级勋章只授予总理和首席部长级的人物,对苏加诺这一授礼仪式,事先并无安排,请示北京已经来不及了,苏加诺不容考虑就将金光灿灿的勋章授给了陈毅,并满面春风地致词说:“陈毅元帅,你是为争取自由和社会主义而奋斗的战士,也是印度尼西亚的伟大朋友!”
  接着,苏加诺设午宴招待陈毅一行。酒过三巡,苏加诺打开了话匣子,慢慢说出了心里话:“我的生活方式,我讲的话,是资产阶级的一套,恐怕你们不愿意听。”陈毅彬彬有礼地回答说:“我们是把你当作朋友看待的,你是反帝反殖的领袖嘛。”苏加诺风趣地说:“很感谢你没有给我戴上资产阶级的帽子。”
  陈毅为如何评价苏加诺早就动了一番脑子,他尽量使用能够让苏加诺接受的方式说:“总统阁下,我认为做个资产阶级革命家并没有什么坏处。我们的孙中山先生就是中国资产阶级革命的领袖,无论如何,他是先驱者,是中国历史上的伟大人物。即使是资产阶级工商业家,也有有利于国计民生的一面。中国共产党与民族资产阶级是有合作共事的经验的,在今天的中国,我们还是对他们采取团结、改造的办法,给他们定息,在社会主义建设中,他们还是可以发挥作用的嘛!”
  苏加诺深感陈毅学识渊博,并非一介武夫,能够说出这样具有高度外交水平的话,虽然含蓄地触及了如何对待在印尼的华侨商人的问题,却能让人愉快地接受。两人在对国际形势和经济合作等问题上的立场基本一致,越谈越投机。其后,苏加诺多次怀着极其钦佩的心情,对陈毅赞不绝口:“每次跟陈毅元帅谈话,总感到有股激荡的力量,往往得到一种满足。对于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只用寥寥数语,就可以说清楚。”
  3月31日晚,陈毅参加在印尼总统府国家宫举行的盛大告别宴会。陈毅热情洋溢地说,他这次访问印尼,圆满地实现了增进两国友好关系的愿望,加深了相互了解和信任,在有关保卫世界和平、反对殖民主义、促进亚非团结等重大问题上取得了共同的认识和一致的意见。所有这一切将大大有助于进一步促进两国的友好关系,有助于在国际事务中更加密切的合作。在关于双重国籍问题条约的实施办法的协议上也已找到正确的处理办法,这都是可喜的事情。陈毅还热情地称赞说:“苏加诺总统阁下在访问中国的时候说得好:‘只有能阻止太阳和月亮运转的人,才能保住殖民主义不死亡!’”陈毅这番话说得苏加诺心花怒放,亲手向陈毅赠送了一柄制作精巧的巴厘短剑,然后让苏班德里约外长致答词。就在告别宴会即将结束之际,苏加诺手举酒杯又发表即席讲话说:“陈毅元帅阁下、陈毅同志、陈毅兄……”“兄”,在印尼语中称作“朋”,苏加诺用这样亲切的称呼,充分表达了印尼人民对中国人民的深情厚谊,立刻把告别宴会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4月1日,苏班德里约举办欢送宴会,招待陈毅和中国代表团全体成员,苏加诺又赶来参加,陈毅发表讲话祝贺印尼在平定叛乱和铲除颠覆活动之后,雅加达建设取得的巨大发展,指出中国与印尼两国人民的友谊是永恒的,然后满怀深情地说:“人与人之间有一个认识过程,国与国之间也有一个认识过程。究竟中国是好是坏,要经过一段时间看一看,真好就真好,真坏就真坏……朋友是不是好朋友,要经过一个长时间的艰难困苦的考验。”苏加诺、苏班德里约对此深受感动,都表示要大力促进两国人民的友好关系。
  4月2日,陈毅率领中国代表团离开印尼之前,在机场举行记者招待会上,再次感谢印尼人民的热情接待和苏加诺总统的关怀,强调两国签订的友好条约和文化合作协定及联合公报,标志着两国友好关系进入了一个新阶段。
  
  外交史上的佳话
  
  为顺应亚非民族独立运动蓬勃发展的新形势,毛泽东、周恩来决定与广大亚非国家一道,倡议召开第二次亚非会议,让陈毅适时提出倡议。陈毅敏感地看到,美国和苏联对第二次亚非会议的召开极其惊恐,采取政治攻击、经济收买、军事威胁、挑拨离间等手法,使出浑身解数进行破坏,甚至造谣说第二次亚非会议将完全由中国控制,诬蔑中国企图利用这次会议达到自己的目的,一时也颇蒙蔽了一些人,误认为中国对第二次亚非会议另有所图。
  直至第二次亚非会议筹备会议前两天——1964年4月8日,会议东道主印尼还未向中国外长发出邀请。为澄清事实,表明心迹,中国外交部照会筹备会召集国印尼政府:只要第二次亚非会议的筹备会议能够开成,就对亚非事业有利,中国体谅东道国的困难,中国可以不参加这次筹备会议。
  苏加诺非常赞赏中国政府的意见,认为中国的确是胸怀宽阔,颇有大国风范。当他看到已有20个国家的外长到达雅加达之后,胆子便壮了起来,打消了对中国参加的顾虑,为提高筹备会的地位,突然向中国发出邀请外长参加的要求。
  周恩来看到印尼政府明确希望陈毅能够率领中国代表团出席筹备会,便在4月8日深夜紧急把陈毅等人请来,下达了紧急出征的命令。陈毅率领中国代表团急如星火,终于在4月10日上午11时,于筹备会正式开幕之前,赶到雅加达。当天下午,陈毅就出席第二次亚非会议筹备会议的开幕式,晚上出席苏加诺欢迎所有参加筹备会议代表团而举行的招待会。
  陈毅利用各种机会了解情况,很快发现事情并不那么乐观,各国代表团对召开第二次亚非会议的地点和时间的意见不太一致,应该尽快与苏加诺见面,就重大原则问题取得一致意见,否则筹备会议很难顺利达成协议。
  苏加诺尝到主持万隆会议的甜头,仍然希望第二次亚非会议在雅加达召开。陈毅理解苏加诺的意图,但根据世界形势的发展,第二次亚非会议应该在非洲举行,这与苏加诺的愿望相反,怎样说服苏加诺呢?陈毅考虑再三,还是决定以老朋友身份奉劝苏加诺。
  4月12日,陈毅前往印尼总统府拜会苏加诺,当话题转到第二次亚非会议的筹备会议问题上时,陈毅对苏加诺说:“总统阁下,非洲的独立国家有40个之多,总统阁下如果主张在非洲开,就是支持了非洲的斗争。这样,你就站得高、看得远,顾全大局,表现了政治家的风度,证明你没有什么私利打算,你去发言就响亮!”
  苏加诺认为陈毅的话有道理,同意把会议地点由雅加达改到非洲,但是在开会时间问题上不作让步,仍然主张在1964年尽快召开。这使陈毅感到很为难,但有些话事关大局,不讲不行,于是他巧妙地说到:“你是总统,我是元帅,我给你当个参谋长,你要不要呢?”苏加诺急忙应称:“有你这个元帅当参谋长,我感到荣幸!”陈毅抱拳致谢说:“好,你既然要我这个参谋长,就听听我的意见。我认为最好在明年开。”
  苏加诺面露不悦之色:“为什么?” 陈毅不失时机,满怀信心地说:“因为今年7月有阿拉伯首脑会议,8月非洲首脑会议,10月不结盟国家会议。以后又有什么英联邦会议、联合国大会。这些国家领导人长期在外面开会怎么行呢?亚非会议和不结盟会议,不应该互相竞争,而应当互相补充;即使要竞争,也不必用抢先开会的办法竞争嘛!”
  苏加诺认为自己在国际上具有较大影响,对陈毅的意见满心不悦,但是碍于中国和陈毅的情面,不便直接拒绝,铁青着脸突然站起身来,以责怪的口吻说:“我与其他国家领导人谈话,从未像与你谈话这样……”
  陈毅认为到了关键时刻,便满怀真挚地说:“我们是兄弟国家,你我是信得过的朋友嘛!” 苏加诺尽量缓和语气说:“这样吧,地点问题我同意你的意见,时间问题么,也还可以再商量。” 陈毅看苏加诺如此固执,真想狠狠批评一通,但他想到周恩来关于充分发扬万隆精神的嘱托,只得暂时见好即收:“你这个统帅不错,还听了我一半意见,说明我这个参谋长还可以再继续当下去!”陈毅不战而屈人之兵,使中国获得了又一次外交胜利!
  第二次亚非会议筹备会议在雅加达新兴力量运动会总部如期举行,筹备会议最终决定第二次亚非会议1965年3月10日在非洲举行,东道国由非洲统一组织选定,凡亚非独立国家,“仍然为争取独立而斗争的一切民族主义运动和民族政府”均将被邀请参加第二次亚非会议。
  1964年4月16日,苏加诺再次把陈毅请进总统府,大加赞扬道:“我这次请元帅阁下来,这着棋是下对了。你要是不来,事情就不好办了。”次日,陈毅怀着喜悦的心情离开雅加达,在机场,他欣喜地指出:“会议一致通过的联合公报,高举反对帝国主义和新老殖民主义的战斗旗帜,为明年3月举行的第二次亚非会议指出了明确的方向。会议高度发扬了求同存异和协商一致的万隆精神。必须继续警惕帝国主义的破坏活动并同它进行斗争!”
  (压题照片为:1965年5月,中国外交部部长陈毅访问印尼时与苏加诺亲切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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