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解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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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细亚
  起初,天上没有几颗星星,也不像现在这么明亮。上帝创造出一个宇宙的轮廓,里面还有许多东西需要填充。这时人已经被创造出来,并身负神圣的使命。
  这时有一个人反复出生,已经来到世上好几次了,他的每一生都无事可干,碌碌无为地死去。上帝看他过于无聊,就派遣他往天空里运送星星。
  我们暂且把他叫作亚细亚。亚细亚有了差事,觉得生命有了价值和意义,干活很卖力。他每天背负着巨大的星星,一步一步走向天空,把星星安放到应该放置的地方,然后返回。
  许多年后,天上的星星完全布置好了,不需要增加新的星星了,可是亚细亚已经习惯了背负沉重的负担,往返于天地之间。他已经无法停下来。于是他就把天上的星星背回来,然后再送上天空,如此往复不已。
  上帝见他如此执着,就派遣他管理天空,每天擦拭星星。结果他在人所不知的情况下,把星星背到一起,聚集成堆,组成了庞大的星系,并因此改变了宇宙的结构。
  亚细亚得到了上帝的赞许。他创造性地为上帝所做的工,都有记载,不在书上,而是在自然的秩序里。
  长城守将
  有一尊雕像,原先他住在岩石里,是我用锤子凿掉他身上的包裹层,使他获得新生。他脱掉身上的岩层后,当即向我行了一个折腰礼。
  我告诉他,你来到这个世界,是有使命的。我任命你为镇守长城的将军,专职守护长城。他欣然领命。
  几个月后我去看望他,远远地看到一支神秘的队伍出现在山脊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莫非他招兵买马了?我用望远镜仔细观察,发现是一群兵马俑正在搬运砖石,修补长城。他们健壮而又敏捷,相互配合默契,其场面令人震撼。
  我惊呆了,远远地望着他们,不知所措。
  后来,我接到了雕像的书面报告。他说他从地下召集了一群兵马俑,组建成兵团,在守护长城的同时,逐步修复损坏的城墙。同时,他还深入古战场遗址,召集组建了一支亡灵部队,必要时这些亡灵可以附身于体,给兵马俑注入灵魂。
  对于他的报告,我没有立即回复,而是又雕了一尊石像,认命他为守城副将,前去助阵。这个副将身高体壮,是个真正的重量级人物。他前去赴任时,一路上留下了深深的脚印,方圆几里的人们都感到了他走过时地面的颤动。
  兵马俑
  秦国之所以能够建立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大帝国,依靠的是两支部队。一支部队与人作战,横扫八荒,吞并六国;另一支部队在巫师的统帅下,秘密潜入地下,对死者进行追杀,直到征服他们的尸体和灵魂。
  这只潜入地下的军旅,伪装为泥人,所向披靡,无往不胜。一次,在与一群鬼魅的战斗中,作为统帅的巫师亲自出马,不幸猝然阵亡。巫师死去,咒语失传。从此,这支隐秘的部队无法行动,一直潜藏在地下,等待命令。人们曾经试图寻找他们的踪迹,但由于大地茫茫,泥土深厚,无处可觅,从此一个庞大的地下军旅下落不明。
  战争结束了。历史中的王朝在不断更替,不觉两千多年过去了。直到公元1974年3月23日,三个农民挖井时,偶然发现了几个泥人的头颅和肢体,一个惊天的秘密才被揭开一角。当考古学家们现场挖掘时,发现这些将士们依然保持着当年的阵列,似乎随时准备出发。但由于年代太远,这支伪装成泥人的部队,已经真的变成了泥人。
  人们不知道这支部队的原始名称,就根据挖掘出土的现状,命名为兵马俑。这些兵马俑的最后驻扎地叫西安,他们在地下追杀死者的秘密,将随着泥人的缄默被历史永久封存。
  大灵魂
  一个灵魂饥渴的人,经过多年不断的阅读、交往、积累,终于把自己的灵魂喂养得饱满起来。由于他持续不断地增强修养,灵魂继续变大,直到有一天,他的灵魂胀破了身体,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个出走的灵魂失去身体约束以后,继续成长,从此再也没有一个身体适合于他。后来,这个灵魂经过多年的游荡和求索,终于找到一个大于个人的集合体——民族。最后他通过这个民族融入到国家的命运里。
  而滋养灵魂的那个人,胀破身体后,依靠生命本能活了下来,从此不再死去。他决心找到自己的灵魂,重新装回体内。为此,他不断扩张自己的身体,以便有足够的体量来容纳一个超大的灵魂。
  据说,有人在远方的地平线上见过一个巨人,正在寻找自己的灵魂。传说这个巨人的衰老程度已经超过一个民族,只有漫无边际的时间和荒原,才能容纳这个灵魂的废墟。
  生死回环
  一个死者向我问路,说,去往人生怎么走?我说,你要是问我死路,我可以告诉你,活到头就是了。但想重新来到人生,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人们来到世上,不是你想来就来的。轮到你来的时候,你不想来也得来;该你走的时候,你不想走也得走。这些都由不得自己。
  死者说,老兄你理解错了。我打听人生之路,是想如何回避,免得再次误入人生。我想沿着死路一直走到底,永不回头。
  明白他的意思后,我说,这个好办。你已经是死者了,一直走下去就可以了。
  没想到生死之路是一条环形路,他走得越快越远,回环越快。没过几年,他就回到了人生,成为一个后人。当我再次遇见他的时候,他假装不认识我,但我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本质——虽然他更换了身体,但依然使用着旧的灵魂。
  武林高人
  一个号称大力士的人,找到我比武。不等他近前,我运足力气,在十米之外对他隔空推了一掌,他的身体没有倒下,但他的灵魂却被我推到体外,像身影倒在地上。
  大力士不服气,要求再次和我比试。不等他动手,我先开口,对他展开了攻心术。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连续不停地说了三天三夜,不给他一秒钟插话的机会,我的肺腑之言把他的心给说碎了。他的心碎裂后溶化了。同时,他的腿也软了,最后支撑不住身体,当场瘫在地上。
  两次交手,他都输了。
  后来他不比了。我们成了好朋友。
  我们经常切磋武艺,武功互有长进。到后来,他能够一掌把自己推倒;我能够抱住自己的身体,把自己从地上拔起来。我们武功超群,却从不出战,只为和平而奔走。经过不断修炼,我俩都成了武林中不战而胜的高人。   失魂记
  一个人从故乡出发,去往远方。由于他走得太急、太快,超过了身体的承受力,把灵魂甩到了体外。他的灵魂跟不上他的脚步,渐渐落在了后面。
  灵魂在后面苦苦追赶,可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他。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距离越来越远,最后竟然互相不见踪影。
  一天,他终于坚持不住了,就在他快要累倒时,他发现自己的灵魂丢了。没有灵魂的人,就是一个皮囊,等于行尸走肉。
  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就回去寻找灵魂。但是路上经历了太多的风风雨雨,灵魂在途中被雨水浸泡和腐蚀,已经瘫在地上。当他在路边的草丛中找到自己的灵魂时,灵魂已经虚弱不堪,许多部位已经腐烂,无法再回到他的身体里。
  他觉得一个人不能没有灵魂,他一定要治愈灵魂。他知道故乡有一位老先生,曾经为灵魂疗伤,是位神医。于是,他带着自己腐烂的灵魂往回走,回乡给灵魂治病。
  也许是出行的时间太长了,也许是灵魂在体外的缘故,他走回故乡,费了很多周折,不是他的故乡消失了,而是变化太大,让他无法相认。当他说出要找的人时,人们告诉他,神医早已过世。
  这时,故乡已不再适合他生活,也无人挽留他。无奈之下,他只好带着腐烂的灵魂,又踏上了去往远方的行程。而远方究竟在哪儿,到那儿以后干什么,他并不十分清楚。
  一盏灯
  一天傍晚,我在路边散步,看见一个影子向我走来。不知是谁的身影脱离了主人,在路上游荡。当他经过我身边时,贴在了我的身上。
  我没有惊慌,估计他是把我当成他的主人了。
  我轻轻地推开他,问,你是谁?
  我是黑夜的遗孤。
  你找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我要找的不是你,而是你的身影。
  说着,他一把抓住我的身影,从我身上撕下来,带走了。
  随后,黄昏越过远方的山脊,顺着斜坡向下推进,把地上的余晖挤到空中。晚风吹拂着高处的霞光,向天边驱赶云阵。白昼就要谢幕了。所有事物的影子都在膨胀,在暗中聚集,最后融为一体。传说中的黑夜随即来临。
  那个抢走我影子的家伙又回来了,他带回了数不清的影子,其中包括我的影子。这些影子构成了整个黑夜,把我紧紧地包围在里面。
  我惶恐地问,你到底是谁?
  过去我是黑夜的遗孤,现在我是黑夜的核心。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你心中的黑暗,喂养我的灵魂。
  说着,他向前走了一步,我向后退了一步。我感到无边的夜色,正在大地上聚拢。
  正在这时,神来了。
  神知道大地上的黑暗太重了,就找到这个影子,把他的心点燃了。就像神当初所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我惊异于神的大能,就记下他所做的事。在茫茫黑夜里,我看见影子的心燃烧着,像一盏灯。
  宝刀
  有一个铁匠得到一块陨铁,他用这块陨铁打造了一把刀。这把刀锋利无比,可以把湖水割开一道裂缝,十天之内都无法愈合。
  一个壮士听说铁匠打造出快刀,前来寻购。铁匠说,这是一把宝刀,我不卖。除非你用一把同样铁质、同样锋利的快刀跟我交换。
  壮士一心想得到这把宝刀,于是就到别处去寻找同样铁质、同样锋利的快刀,然后购买,以便跟铁匠交换。
  壮士满世界寻找。多年以后,他得到一个消息,说有一个铁匠拥有一把宝刀,可以把湖水割开一道裂缝,十天之内都无法愈合。
  壮士费尽千辛万苦找到那个铁匠时,已经老了。他看见似曾相识的一个铁匠铺里,一个苍老的铁匠正在打铁,便恭敬地上前问道,听说老先生有一把宝刀,可否转让给我?老铁匠说,是的,我确实有一把宝刀,但我不能卖给你。因为我已经答应一个壮士,等待他用同样铁质、同样锋利的快刀来跟我交换,我必须信守诺言。
  老壮士说,我年轻时见过一个打造出宝刀的铁匠,他也说过同样的话。铁匠说,世上竟然有跟我说同样话、同样信守诺言的人?我一定要去拜访一下那个铁匠。
  于是老铁匠抱着他的宝刀出发了,开始了寻找另一个铁匠的旅程。当他费尽周折打听到他要寻找的铁匠时,已经老得不像样子。他带着宝刀来到一个似曾相识的村庄,村里的人们告诉他,这里确实有过一个铁匠,很久以前他寻找另一个铁匠去了,至今没有回来。
  这时,一位风尘仆仆的老壮士从远方赶来,说是要寻找一位打造宝刀的老铁匠。两个人在破旧不堪的铁匠铺里相遇时,已经互不相识。一阵交谈之后,又各自出发,开始了漫长的寻找。
  泡泡糖
  有一个城市,市民们习惯于把嚼过的泡泡糖随意吐在地上,人们不小心踩上后,鞋底和地面之间会产生黏连,影响人们走路的速度。有一条街道上落满了鞋子,都是黏上后拔不掉,人们不得已丢弃在那里的。
  鞋子被黏住了,人们可以丢弃,但身影被黏住就不是个小事情了。倘若你的身影被泡泡糖黏在地上,而你又急于走开,影子就会从身上撕裂下来。撕裂的疼痛自不必说,从此你将永远失去身影。
  这不是危言耸听,这个城市的许多人没有身影,都是这样造成的。市长对此很恼火,但苦于屡禁不止,最后都哭了,人们还是照吐不误。
  后来,一个工程师想出了办法。他利用泡泡糖的黏合作用,在路面上铺设了一层类似沙子的特殊材料,使路面硬化。人们走在路上,再也不粘鞋了。人们吐出的泡泡糖越多,路面越坚固。
  前不久,这个城市的市民获得了两项集体荣誉。一个是交通部门颁发的道路修缮贡献奖,对于爱吐泡泡糖的全体市民给予奖励。一个是泡泡糖的生产厂家颁发的销售贡献奖。他们用泡泡糖制作了一个巨大的气球,升起在城市上空,气球上面写着:今天你吐泡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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