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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流渭川水,溯到源头只一盅”——鸟鼠山品字泉作为曾经的渭河源,现在已经干涸。时越千年,现在渭河源到底在哪里?
“泾渭分明”是关于渭河最著名的成语,而究竟是“泾清渭浊”还是“渭清泾浊”这个疑问,曾让古人纠结了上千年。
榜沙河、沣河、黑河、灞河……渭河究竟接纳了多少条支流?或者说,秦川八百里由多少条河流组成?你能数得清吗?
为了寻找渭河源头,考察队携一辆挂了加力的猎豹牌越野车,在甘肃省渭源县的山中奔波数日,最后,车嘶鸣着,在遍地泥泞的山坡下扭了几下屁股,便熄火抛锚了。大家下车推车时,忽然全都笑了起来——原来,传说中的渭河源头鸟鼠山,就在眼前。
举目望去,植被稀疏的山湾里,一座并不高峻的山梁在前面竖起。丛林和荆棘在山湾里无拘无束地疯长,玉米和洋芋则在山下泛着苍绿。连下了两夜的秋雨刚刚停息,通往半山腰的道路泥泞得异常难行。穿过一个水潭,我们在疏朗的树林之间看到了房舍——那应该就是鸟鼠村了。但大家顾不上进村歇息,因为我们还没有寻找到那条伟大河流源头的第一滴流水。
鸟鼠山还是清源河?
渭河源头之争
踩过泥潭和水潭,爬上实在不能用“高迈”、“雄浑”一类词语来描绘的鸟鼠山半山腰,我们终于在龙王沟的一片茂密松林里,寻找到了郦道元笔下的渭河之源——鸟鼠山品字泉。
想像中的品字泉最起码应该泉水如注,才能孕育出渭河这样一条不知影响过多少王朝更迭、时序变迁的古老河流。然而,眼前的情状却让我们有点失望:黑咕隆咚的泉底看不到一丝水光,3眼泉水早已干涸如斯——难怪1938年学者顾颉刚到鸟鼠山考察渭河源头后,会撰联发出“长流渭川水,溯到源头只一盅”的慨叹。
在这样的秋雨时节仍然干涸,疑问和诧异也在我们心中升起:一条流淌千年,浊浪汹涌的著名河流的源头,怎么说干涸就干涸了呢?大禹时代、郦道元时代的渭河源头或许就在鸟鼠山,那么随着时光推移,现在渭河的源头变迁到哪里去了?
准备渭河之行资料时,考察队仔细查阅了《渭源县地形图》,并注意到县城南面有一条来自西秦岭余脉的悠长河流:清源河。所以我们将接下来的目光锁定在那里——以渭源县为起点,西北的鸟鼠山已经没有水流滋润渭河,而与鸟鼠山相对应的清源河流域,却是众多山涧小溪和无名小河汇集。我们车行至这里的山丘之上,俯视四周葱绿的田野,以及蒙蒙雨雾笼罩的山川大地,吸入的空气很是湿润、舒服。
2009年,渭源县出版的《渭源县旅游交通图》上,曾将发源于豁豁山的清源河赫然注明为“渭河源”。当地县志办工作人员告诉我们,从渭源地方志书上看,渭河在古代曾有3个源头,即鸟鼠山、清源河、以及与清源河并驾齐驱,发源于秦岭南部山区的锹峪河。3条源流在渭源县城东面的河口村汇聚成渭河主流,向东朝着陇西、天水、关中奔流而去。
不过,在鸟鼠山品字泉、清源河、锹峪河3个源头“谁是渭河正源”这个问题上,自民国以来就争论不休。《渭源县志》收录的民国渭源人庞焕昀的《渭水发源说》,是目前较为科学的论断:他在考察、比较后认定,鸟鼠山来水经常浑浊,而且只要10多天没有雨水补充,水源便干涸、断流,应该不是渭河正源;清源河水量很大,必须架桥渡河,应属正源;至于锹峪河,虽然流程比清源河长1公里,比鸟鼠山品字泉长20多公里,但它是一条季节性河流,每到雨季水流充沛,每遇枯水期或干旱则断流,自然担当不起渭河源头之重任。
泾渭分明,孰清孰浊
“泾淸渭浊”,还是“渭淸泾浊”?
泾渭分明,或许是关于渭河的最著名成语,这也从另一个角度上强调了渭河最大支流——泾河的重要性。
泾河这条来自北方的河流,在西安北郊高陵县船张村附近与渭河相遇,它的源头远在400多公里外的宁夏六盘山。泾河在黄土高原纵横交织的丘壑峡谷中奔流的时候,或许并没有意识到在黄土高原结束的地方,有一条更大的河流将毫无保留地接纳它一路带来的大量泥沙——于是,当两河相汇,才形成了这一浊一清的自然奇观。
渭河与泾河相汇的地方,距泾河刚刚流经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大地原点——泾阳县永乐镇仅20多公里。最早发现“泾渭分明”奇观的,应该是当年生活在渭北周原及岐山、沣水一带的周人,以及往来于泾渭交汇处上游一带逐水草而居的戎狄。然而不知什么原因,最早将这一自然奇观记录在案的不是本地人,而是距渭水和泾河千里之遥古邶国的一位怨妇:“泾以渭浊,湜湜其沚。宴尔新昏,不我屑以”——这是《诗经·邶风·谷风》对两河清浊分明奇观的描述。按照《诗经》的编排体例,《邶风》属于古邶国民间歌谣,古邶国则远在河南汤阴一带,一位远在千里之外的民间妇女,怎么会知道泾河水清而渭河水浊呢?后人目前还无法解释。但究竟孰清孰浊,后来也有过混淆、争论,但最终得以澄清。 从甘肃泾川到陕西泾阳,跟随泾河浪头愈往南走,泾河河水就愈变得黏稠而黄浊。而渭河虽然发源于黄土丘陵与秦岭山地交汇之处,但经天水向东流经的地区多为石质山体,且秦岭与六盘山脉交接的山林地带林木还算茂盛,沿途并不见有大块黄土冲积区——那么渭河在进入关中腹地、与泾河相汇之后,为什么人们会看到“泾清渭浊”的现象呢?
思考这个问题的不仅仅是现代人。比如在古邶国怨妇发出“泾清渭浊”哀叹一千多年后,那位久居长安的大诗人杜甫就曾纠结过这个问题。面对泾渭相聚,他发出“去马来牛不复辨,浊泾清渭何当分”的感慨。而在泾河流域各地县志中,随处可见古人对清浊问题的记载,而到了清代,这个问题甚至惊动了皇帝——为求证渭河与泾河的清浊,乾隆皇帝专门诏令陕西巡抚考察泾河和渭河的水质,最后在对泾河和渭河实地勘察后,巡抚秦承恩拿出了“泾清渭浊”的奏折。
不过,现代人经过科学证明后,最终得出了一组数据,终结了这个让古人纠结了千百年的问题:泾河平均每年向渭河输送3.04亿吨泥沙,平均含沙量为每立方米196公斤;泾河未流入渭河之前,渭河平均每年输送泥沙1.78亿吨,平均含沙量每立方米仅26.8公斤。从数字上看,应是“泾浊渭清”。在“泾渭分明”处,我们所看到的“泾清渭浊”现象,不是河水本身的浑浊度所致,而是由于渭河所流经地区的土壤所含的矿物质所致。
秦川八百里
渭河接纳了多少支流?
一条大河诞生,必然有一座苍茫的山岭为她提供充足的水源。如果能够从渭河上空居高临下,做一次鲲鹏展翅式的鸟瞰巡游,我们会发现有一条山岭如影随形,陪伴了古老渭河从诞生到归入黄河的全部路程——这条山岭就是秦岭。
秦岭挺起高隆的脊梁,就像一位慈祥的父亲,矜持而安详地护卫在渭河南岸。那么,渭河究竟汇聚了多少条来自秦岭的河流?或者说,秦川八百里,是靠多少条秦岭之河组成的呢?
答案是个未知数。
在渭河上游的陇西境内,当渭河被黄土高原干旱、焦枯的大地吸尽大部分流水之际,一条发源自秦岭南部深处的河流,便奔流到武山鸳鸯镇附近,及时补充了渭河的力量——这条河叫做“榜沙河”。
接着,众多小河和山溪从秦岭北坡的沟峪河谷流下来:斜峪、汤峪、涝峪、太平峪、沣峪、潼峪……古人说,秦岭北坡有七十二峪,其实如果从天水境内算起,密布在秦岭北坡的大小谷峪,数量应以百计。这些隐匿在秦岭山林里的谷峪,既是古代沟通秦岭南北交通的孔道出入口,也是秦岭山水下泄的水道,奔涌着自秦岭山林深处流来的清澈山水,从南岸的每一个谷峪注入渭河。清澈的流水如和风细雨,在这些数不清的山涧河流的滋润下,渭河在天水境内的西秦岭山间开拓出一条道路,以飞溅的浪花浇灌了两岸谷地里的小麦、玉米和果树。
到了天水与宝鸡交界处,高耸的秦岭和顺势南下的关山倾下身子,逼迫河水在千回万转的山谷间寻找去路。这时,自大散关奔流而下的清姜河,已经簇拥着一堆堆雪白的浪花,迎接渭河的到来。随后,在天水市秦州区西南一个普通的小山村里,渭河又与西汉水相遇——这里也是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的分水岭。山村里山壑纵横交织,很难判断哪条沟渠里的水流入黄河,哪些水流注入了长江。但坐落在村子中央的龙王庙,却让考察队可以轻易找到黄河与长江的分界点——这座坐北朝南的庙宇的神奇之处就在于,每逢雨天,一南一北两面檐水分别注入了嘉陵江上游的西汉水和渭河支流藉河,所以当地人也把这座龙王庙叫做“分水阁”。
进入关中地区后,涌入渭河怀抱的第一条大河是沣河。为了与渭河相汇,发源于西安市长安区沣峪口的沣河不惜在长安城南绕一个大弯,赶到西周时期的沣京旧址附近,和渭河相拥相抱。沣河与渭河相汇的地方,是秦汉时期咸阳城和长安城达官贵人、庶民百姓迎来送往的咸阳古渡口。两千多年前,挥泪送别、把酒话别的人们正是相聚在这里,或峨冠博带,或白面素衣,目送一只只桅杆高耸的客船或货船被滚滚东流的渭河水送向远方。
很难想象,现在成为西安市饮用水源的黑河,它的源头竟然在很偏南的秦岭深处。它究竟是以什么力量一路跌跌撞撞,穿过那么高峻的山岭,将自己的归宿选择在渭河的呢?当黑河汇入渭河时,渭河的“汇聚之旅”也即将走向终点。最后,当从白鹿原流下的灞河带着奔腾的浪花,在接纳浐河后继续北上汇入渭河时,秦岭苍茫的山影也开始告别,与渭河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