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村庄的气候物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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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孝纪 中国散文界曾有“北刘南谢”的美誉,北刘指的是新疆的刘亮程,南谢则是湖南的谢宗玉。谢宗玉出生成长于南方乡村,他的散文根植于故乡大地,有着鲜活而独特的生活气息,以及浓烈的乡土情怀。《童年村庄的气候物征》语言优美、意境清新,給人以美的享受。

沿山雨


  有一种雨只沿着山走,所以叫沿山雨。
  山呈环抱,把村庄拥在怀中。村庄的脊背紧贴山的胸口;山的手臂则太长了,两手会合的地方远在村前十几里之外。我之所以知道那地方是山臂交汇处,是因为那地方有一条河蜿蜒流向山外,我想一定是山的手指交叉不紧,留了漏缝。
  雨,多些时候起于十几里外的山口。我们在田间劳作,黑云不知从哪里来,聚集在山口,不多一会儿就朝这边飘过来,很快雨就下了。云像被谁给碾碎了,从一边倾下来,天空中垂挂了几匹宽宽的薄薄的黑纱,当然说是轻瀑更适合些,因为它比纱更具动感。只不过瀑布没有黑色的,也不会薄得像轻纱般均匀。不知谁一声喊,大家纷纷从青禾间爬上田垄,跑着回家。我家田远,我估计就算跑,也会在半路与雨狭路相逢。我小跑一阵就停了脚,不紧不慢地等着雨来。我突然觉得大伙儿跑得莫名其妙,我的脚泡在水田里已半天光景了,我的头肯定要抱怨,它会觉得泡在水里一定比晒太阳舒服,而我又不能倒过来把头插在水田里,现在正好有一场雨帮我,你说多好。
  可世上的事就这么怪,你想淋一场雨,雨却与你擦肩而过,它沿着村后的山岭打个转,又返回到开始下雨的那个地方。紧贴后山的村庄竟半滴雨也没得到。我一脸愕诧地仰着头傻看半天。我当然没看懂这鬼天。心事却被它弄得空空落落,只好又返回田间劳作。比起已经跑到自家屋檐下等雨的村人,我算是占了点便宜。等到天晚了,我就可以唆使父亲比别人早那么一点散工。每天早晨,父亲总说我家田远路长,应该比别人早出工。
  母亲把天上落下来的雨称为生雨,说是淋了生雨就容易感冒。所以每每见到要下雨了,母亲就急急忙忙拿一些蓑衣斗笠奔出家门,有时她能在雨到来之前将斗笠罩到我们头上,有时她就走在雨的后头了。不过就算我们已经淋透,只要母亲的雨具送来,我们都会好好地戴上。让人好气又好笑的就是这种沿山雨,有时母亲刚把雨具送到田头,雨却拐过我们跑远了。母亲拿着未湿一丝的雨具往回走,田间就有很多人笑她。
  我现在在想,生雨这个“生”字应该是相对“熟”字而言的。就像吃生东西会拉肚子,淋生雨就会感冒。生雨从天上一摔下来就摔熟成水,所以在河里溪里洗澡就不怎么会感冒。
  沿山雨一直是个谜。小时候我以为山里有精灵野怪,它们会呼风唤雨。后来看了金庸的小说,又怀疑山本身就是个武林高手,它双手合十,运气发功,将河水蒸发成云,然后散云为雨,沿着自己的左手臂周转上来,穿过胸腔,再运到右手臂上,最后回到原地。不过到现在我又有了新的揣拟,也许沿山雨不喜欢人为痕迹过多的地方,所以就只在山里走。
  我有个感觉,沿山雨带有仙气。有一次下沿山雨的时候,我正在山中,有幸同山中的青木白岩一样被淋着了,后来我就感觉别人看我的眼神跟以前不同了。

阳光下的冰


  春天挖开黑土地,有时能找到一些白芽芽;冬天微雨一冷,就漫山遍野都是白芽芽。春天的白芽芽是花草树木起初生长的模样,冬天的白芽芽是雨水生长的模样。雨水在夜里满世界长芽儿,特别是山沟里的悬崖上,倒着一夜可长出几丈来。太阳出来了,草木的芽儿转变成青色,雨水的芽儿则化雾消失。雨水的芽儿叫冰条儿,如果满山遍野都是雨水的芽儿,这现象就叫雾凇。
  雾凇在城里、在平原是难得看见的,所以有时电视里就把这里那里出现雾凇当作新闻在播,而在我故乡的山里,每年都可以看到雾凇。沿山雨夜里潜入村后的高山,雨脚未断的时候,天气骤然变寒,沾在枝枝叶叶上的雨水就都变成冰了,然后就像满山花开,太阳一出来,就照得霓虹四射。这时若有微风,一山冰条儿就像疯狂的歌迷手里挥舞的荧光棒了。冰碴碴碎碎脆脆地互相撞着,声音玲珑清稚,也像无数少年在重重叠叠地喊。那时一个人在山中,也不会感到孤独。太阳久照,冰条融化,雾气升腾,一山裹着霓虹的雾气就有仙山灵光的味道了。每逢那时,我上山砍柴,即使啃着锅巴,也感觉幸福得想流泪。
  村前是平原,平原难得有雾凇,但冰溜溜却到处都有,只要夜里冷到一定程度,有水的地方都会成冰。有时母亲早晨起床烧饭,微掀水缸盖,伸手要拿水筒,但拿不动,吓一跳,以为有贼躲在水缸里把水筒扯住了。掀开水缸盖,却发现水筒被冰给冻住了。
  开门出来,见所有的水洼洼都给冻住了,在初升的太阳下泛着银光,大地上仿佛这这那那多了一堆堆宝贝似的。跑过去看,每一窝冻冰都特别奇怪,仿佛有刀在上面雕刻了冰花,而且线条都直得要命。冰有时是贴着水底冻上的,稍远看就不一定能看出结了冰。而有时冰向上拱出来了,这时水底就有了一个白白的气泡。我们用脚去跺,往往啪的一声脆响。然后我们提起一根草叶,上面往往附着一大块冰,就这么提着一路晃荡去上学。
  晴天的夜晚,夜里往往有雾,雾沾在枯黄的草叶上半夜遇冷,就冻成霜了。早晨起床,睡眼惺忪,就以为是枯草发芽了,但细一想却不对,春天枯草发芽的样子跟这是有些像,但那是一抹微绿。然后就以为是枯草突然老了,像邻家婆婆的头发,不觉间就白了。走近了,才知是盐一般的霜沾在上面,用脚在上面踩,一脚一脚细沙细沙地响。回过头,一路脚印清晰可见。心里头就特别有成就感,莫名其妙的欢愉把自己弄得像一只兴奋莫名的叫驴,让路人一脸狐疑。
  结冰的日子我们上学往往带个小火炉,其实就是一个破瓷杯,用铁丝把它圈上,里面放些木炭火,再加一些拾来的碎木条。坐着上课的时候,我们就把瓷杯放在脚下,下课了我们就把它提上来暖手,有时木条刚加进去,燃不起来,就弄得教室里都是烟。老师这时往往要叱喝,要我们到教室外去弄。站在走廊里,我们提起瓷杯像舞流星锤那般舞起来,空气一对流,瓷杯里的木条就烧起来了,一团火就呼呼呼地夹着风声在我们耳边直响。那时因为穷,我们都穿得不多,天气又冷,所以几乎人人都备了个小火炉。尽管给教室带来了不少混乱,但老师也不多管。有个小火炉,整个寒冬我们就可以对付过去,也不一定是这个炉子真能给我们带来多少温暖,而是全心伺候这个火炉子让我们忘却了冬天的寒冷。

风来银光动


  等叶子都长成了,阳光饱满的时候,又有风,村庄就活跃了,像个万花筒。
  在梦中,我总想起那些阳光在嫩叶上閃着碎银的日子。那些日子,心情特别明亮,明亮得就像叶子上的银光;也特别轻松,轻松得就像片片招摇的叶子。那些日子,我们连走路也不规矩,而是蹦着跳着,在摇曳的村庄上,在翻腾的绿浪里,在闪烁的银光中,穿行。把自己想象成任何一种快乐之物,迎着风尖号,风扯碎我们的号声撒在绿浪银光中,我们的快乐就播种在村庄里的角角落落了。
  怎么来描写意象中的那些风中之光呢?风轻轻重重、东一丛、西一丛走过无垠的绿野,像是一张张虚网在掠捞禾尖上的碎光,但碎光如灵巧的鱼儿,风来即隐,只剩下一片水域般的虚影。风在田野上网来网去,特别快,但光亮更快,总在风来之前的一刹那隐成灰影。而风刚去,又立刻跳上叶尖,自由自在地闪。风什么也捞不到,却把平时安安静静的原野弄得波逐浪涌的样子,好看得不得了,让幻想看海的孩子,梦中不再是一片空虚。
  村前是一排白杨树,白杨树长得要触天了,比村里的任何东西都高。站在树底,不管风从哪边吹来,都像是在向上斜吹,树的叶子都哗哗哗地朝上涌动。大概是白杨树长得又美又高吧,阳光也一副特别垂青的样子,把好多光都聚在树叶上,树叶亮得刺眼。而风一吹,片片光亮就像要挣脱树身飞向天,晚上做星星呢。可又挣脱不了,就在树枝上频率极快地颤抖,把清晰的碎光抖成光雾,然后树身就都成了一丛丛燎天大火。只不过,全天下恐怕都没这么明亮的火苗,而火苗中竟还掩藏着深深的绿。
  光在微风的水面上,趁四下无人,有清算自己家私的意思,把片片碎银全都摆出来了,然后一片一片地计数。但风不让,突然来一阵强的,恶作剧般把水面搞得混乱,所有的银光就混成一片了。但光不恼,等强风过后,又把家私摊开,不厌其烦地继续数,一数就是一天。
  光沾在柳叶上,柳枝就成了锡箔包成的门帘;光沾在西墙上,西墙的爬山虎就成了一只只装满绿液的玻璃杯;光有时也与风合作,把人家的玻璃窗当作镜子,摇着晃来射去,在日光照不到的墙根屋角,寻找它们阴雨天丢失的家什。
  有风的日子,最美的阳光在后山谷的轻瀑前,我也是偶尔一次与小妹玩耍时才发现的。雨季已过,瀑布薄薄的像轻纱,风来纱摇,像抓了一把一把的阳光朝外扔,扔得满天满山都是。然后就觉得天上的太阳反倒不是太阳了,世界上的光明都是这瀑布扔出来的。这还不算最好看的,最好看是站在谷底,仰头望着如纱似雾的瀑布,透过瀑布,阳光就不再是白光了,而成了七彩的霓虹,满目都是,到处都是,一个个缤纷的光环把我和小妹层层笼罩。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时候比此刻更快乐了。后来,我再带别人去看,却很难看到这奇异之景了。要不多不少的瀑,要明明亮亮的光,要恰到好处的风,谁说不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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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雨收集起來  放进锅里  给他们添油、加醋  我知道我要做一道特别的菜  让妈妈尝尝雨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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