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此时，我前往世界最北城市一一挪威斯瓦尔巴群岛的朗伊尔城，寻访世界最北博物馆，那时临近北半 球极夜，天亮时间不过四五个小时，午夜天寒地冻、狂风肆做，让我以为南北，极地都是这般雪虐风饕。想不 到时隔一年，我来到世界最南城市一一阿根廷乌斯怀亚，换了半球，景象也是变了天地。
　　11月正值南半球的初夏，我前往乌斯怀亚乘船前往南极大陆。来都来了，自然要空出几天，去世界最南 博物馆一探究竟。做了充分的御寒准备，走上乌斯怀亚的街头，却丝毫感受不到极地的寒冷，相反阳光照得我 有灼热之感，耀得人眼睛发花，恍惚之间想起“世界尽头”。

【孟波·博物馆奇妙记】

　　孟波，环球旅行家、摄影师、撰 稿人。十年间用脚步丈量近六十 个国家，旅途中关注城市人文和 特色博物馆。2013年创办“多一 度温暖”公益组织，帮助在旅途 中遇到的困难学校，截至目前已 为江西永丰、湖南平江、四川道 孚等地的11所山区小学捐建图 书室。
　　孟波新浪微博：波行世界

“二十四城记”初衷及计划：

　　随着价值观的成熟和知识体系的构建， 我对于城市的阅读有了更加清晰、深刻 的要求。所以我决定重新出发，计划开 始一段不同以往的旅行，不为走更多城 市而赶路，不为看更多风景而奔波，寻 找二十四个有辨识度的城市，涉及不同 宗教、不同民族、不同纬度、不同文化、 不同气候、不同规模、不同发展程度…… 从2016年10月到2018年1月，将在每 个城市居住至少半个月，深入到当地生 活的每个维度，通过解读这些具有代表 性的城市，更为深刻地观察、理解这个 世界。
　　——孟波

囚犯撑起 最南城市

　　王家卫电影《春光乍泄》的结尾，张震来到乌斯怀亚，留下一句台词， “把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留在世界尽头”。 无与伦比的文艺色彩。
　　所有人都默认乌斯怀亚是“世界尽头”。
　　地球乃圆形，世界本该无尽头，无奈中世纪人们受困于学识和航海经验，才会冒出一个个世界的尽头，葡萄牙罗卡 角、西班牙“朝圣之路”终点Fisterra、南非好望角……往前再一步就是无尽深海的边缘城市，都曾经是这个名字的享有 者。可那些被称为“世界尽头”的地方，没有比乌斯怀亚更加名副其实的了。这里不仅是新大陆的最南角，也是最接近南 极的城市，想要到达那里，哪怕坐飞机也得几经中转、耗费半身精力。所以，即便如今人类的研究上可探索宇宙，下可掘 地三尺，认知上地球已无尽头，可乌斯怀亚仍被称为“世界尽头”。
　　仅此名号，游客前赴后继。为灯塔而来，为火地岛而来，为心中的“世界尽头”而来，也有我这样，为博物馆而来。

　　乌斯怀亚在地球边缘栖息，看似孤僻，却不冷淡，值得一去的地方也很多。海事博物馆是乌斯 怀亚最大的博物馆，与火地岛国家公园、灯塔并列为乌斯怀破最受欢迎的景点之一，而且相比后两 者偏远的距离，位于市中心的博物馆显然参观者更多。
　　旅行攻略书《lonely planet》的更新速度永远都跟不 上阿根廷物价飞涨的速度，不过三年时间，乌斯怀亚的海 事博物馆门票价格已经涨了五倍之多。
　　如果这个世界上来个博物馆参观者消费能 力排行榜，海事博物馆将在这份另类的榜单上
　　毫无疑问地荣登第一。这里没有廉价航空， 从首都往来交通足够中国往返欧美;半数游 客将从这里搭乘轮船前往南极，一张船票便近 万美金;这里的食宿近乎是阿根廷其他城市的两 倍，所有信息都在透露着一个信息：来到这座城市 的游客并不差钱。海事博物馆在近年醒悟之后，便开始疯 涨门票，以至于现在成为门票价格最高的博物馆之一。即 便如此，博物馆里的游客依然是比肩接踵。
　　本著以人为本的精神，乌斯怀亚人尽可能让你觉 得400比索的高价门票物有所值，所以同一栋建筑之 内，除了海事博物馆还设置了监狱博物馆、南极 博物馆、乌斯怀亚海洋艺术博物馆和艺术画 廊，采用一票制，即买张门票可以看五个博 物馆（也可以阴暗地认为这种位于同一个地 点、使用同一张门票，就是一个博物馆，只不 过根据细分门类再划为细分门类罢了）。
　　之所以在同一个建筑内拥有如此多的博物馆 而没有违和感，这与博物馆所在建筑的结构必不可分。这 里曾经是一座监狱，它的建筑结构好似一只长着五个脚的 螃蟹，这些“脚”原本是囚犯的牢房，博物 馆规划者将每只“脚”赋予不同的博物馆主 题，就形成了如今一栋建筑五座不同主题博 物馆的格局。

　　在五个博物馆中，监狱博物馆是首 先要介绍的，因为它是乌斯怀亚的建城之 本。这是一个听起来很扯但却是真实发生的 事情，19世纪末，乌斯怀亚因为极其遥远 并荒凉的地理位置，开始成为流放重刑犯的 理想之地。自从120年前阿根廷海军“五月 一号”军舰将十四名民事犯人送到那里，并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乌斯怀亚陆续接受了近干 名囚犯，从此，这些人作为城市建设的中坚 力量，为乌斯怀亚修路造桥建火车站，从此 这个世界的尽头展开新的一页。 　　这种事情挺起来很扯，却真实的发 生了。监狱博物馆里的一间间牢房，用图文 展板、涂鸦绘画、实际物品和模拟场景，生 动地展示了这帮传奇的囚犯的悲催人生。有 些牢房至今还保持着当年的模样， 局促的房间、阴森的通道、冰 冷的环境，走在其中不禁打 了个寒颤。
　　在博物馆外的草坪 上，陈列着两列曾经用 输囚犯工作的火车残骸 是世界上最窄轨的货运列车。百年 之前，囚犯来到乌斯怀亚，随即就开始建 造火车站，接着火车每天拉着犯人到森林里 砍伐树木，晚上火车就载着犯人和木材回到 城市中，囚禁在他们亲手建造的監狱之中。 其实，在这座城市，牢房俨然是犯人们的温 室，几乎没人会想着去逃跑，距离最近的城 市或许上干公里，监狱之外满是严寒和饥 饿。在火地岛国家公园据说有一条小河以犯 人的名字为其命名，因为当年有一个犯人逃 跑，结果就在这条小河边发现了他的尸体， 如此便可以想象当年乌斯怀亚环境之恶劣。
　　直到五十年后，这座见证乌 斯怀亚历史发展的监狱结束了 它的历史使命;1997年，阿 根廷政府将这里定为“国家 历史纪念物”，并在此基础 上建立了博物馆。

　　也许你从没看到过一座由 监狱改造而成的博物馆，但乌斯怀 亚的囚犯理应值得纪念。巅峰时期这里的囚 犯达到800多人，最初由他们撑起来的乌斯 怀亚不仅成为火地岛行政区的首府，而且成 为了全世界旅行者的向往之地。朗伊尔城， 那个是由煤矿工人建立的世界最北城市人口 至今还不到2000人，而乌斯怀亚已经达到 六万，在阿根廷俨然是中等城市规模，人们， 铭记囚犯所作的贡献，虽然不宜像朗伊尔城 那样将建城功臣立铜像在市中心，倡会依据 他们的形象制作成卡通人偶，用另一种方式 祭奠他们。我总是不经意间，在乌斯怀亚的 观光大巴车尾或旅游景点门口都看到卡通人 偶的身影。

一叶扁舟

　　提到南极，绝大多数人首先联想到的便是企 鹅。虽然乌斯怀亚没有一丝企鹅的身影，但这并 不妨碍乌斯怀亚把企鹅看作城市的吉祥物。南极 博物馆拥有最全的企鹅标本，事实上，去南极能 够看到企鹅的种类未必有这儿看得多。当我在南 设得兰群岛和南极半岛浪荡了十天之后，也不过 看到了帽带企鹅、马克罗尼企鹅、金图企鹅这三 种常见企鹅，而博物馆里收藏着南极独有八种企 鹅的标本。当然，企鹅标奉终究不及现实看到的 企鹅，这也算我前往南极的原因之一吧。

　　其实我并没有一定要去南极的理由，相比 人文景观，我对大自然的兴趣并没有那么浓烈。直到年初，一位主持人朋友从南极回 来，能说会道的他在谈到南极时竟然词穷， 反复就是“南极有种无以名状的魅力，可 以说是灵感，也或者叫做壮丽……”这番异 样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于是在做“二十四城 记”旅行计划时，我把南极加入到十一月份的行程 里。
　　当我真正置身于这片广阔无垠的白色荒原，自己好 像化作了一粒渺小的尘埃，方才体会到朋友那种不能言传 的感觉。在极地海洋馆，那一个巴掌数的出来的企鹅已是 我视野的全部，而在小小的南极半月岛，上万只企鹅不过 是冰雪天地中的一些点缀。震撼于我的所见，布满沟壑的 浮冰漂在海洋中，从未有人涉足的山峰，冲破雾气巍然耸 立，野生动物远离尘世遵循自己的生活节奏，我突然发现 自己的所学和认知已经完全支撑不了我对这片大陆的了 解。
　　所以我对参观海事博物馆、南极博物馆抱有很 大期待，我需要一个专业的博物馆来充实我缺 少的地理学识、丰富我鲜活的旅行记忆。作 为南极的门户，乌斯怀亚承载了大多数前往 南极旅行的游轮，聚集在码头的人要么往南 极而去，要么刚自南极而回，所以没有城市 比乌斯怀亚更适合建立一座南极的博物馆。 海事博物馆和南极博物馆并没有明显的分 界和归属，都是以近五百年来人类对南极的探索为主 题，对南极大陆的介绍。
　　博物馆里随处可见的南极船只的模型恐怕是世界上最 好的同类藏品，从十六世纪西班牙木质舰船到现金的 大型游轮，应有尽有。当我从南极回来之后，我深刻 感受到当年探索南极的不易。

　　从乌斯怀亚前往南极需要经过德雷克海峡，无 知者无畏的我在登船之前都没听说过它“魔鬼海峡” 的威名，当天晚上被桌上物品散落和椅子滑倒的声响 惊醒，才发觉游轮正在左右颠簸、疯狂的颠簸、近乎 45度的颠簸。第二天早晨扶着栏杆移到餐厅，发现 空了大半，少数吃早饭的人也在分享着晕船呕吐的经 历。我庆幸自己不晕船的同时，了解到德雷克海峡以 惊涛骇浪闻名于世，这片终年狂风怒吼的海峡，在历 史上曾经让无数的船只在这里倾覆海底，所以被称为 “杀人的西风带”。
　　茫茫大海游轮不过是一叶扁舟，它尚且吹得东倒 西歪，更何况数百年前的木船。看着橱窗里不同时期 不同国家探索南极的船只模型，不禁为他们的勇气所 倾佩。 　　在海事博物馆里有一个显眼的海盗模型便是德雷 克，这伙计当年贩卖黑奴时差点引得杀身之祸，命丧 西班牙人之手，此后他频繁出没于美洲拼命报复西班 牙，1957年西班牙人把他驱赶出麦哲伦海峡时，意 外让他发现了从德雷克海峡绕行的新航线， 从此这个海盗名垂青史，所有坐船前往南极 的人都将记得这个让他们晕得稀里糊涂的海 峡。
　　此后挑战南极大陆乃至南极点的冒险 一个接一个。1911年，人类挑战自然迎来 最壮阔的诗篇，阿蒙森和他的队员到达南极 点，博物馆里一张简陋的黑白照记录着一历 史性时刻。

哪有世界盡头

　　世界尽头不仅仅是一个H号，乌斯怀亚有很多“世界尽头”的衍生物，比如在一处原银 行遗址上建起了“世界尽头博物馆”。遗憾的是，如果博物馆也可以打分，那么它离及格线 的距离相当遥远。
　　所谓遗憾，多半源自于过高的期望。“世界尽头博物 馆”里展出了一些火地岛的自然历史、鸟类标本和本地人 的生活，相信我，这幢精致建筑里的展品，不如它美轮美 奂的外观值得期待。满怀期待走进博物馆中，然后发现它 的展区面积并不比你家住房来的大，你不可能想象仅靠几 个橱窗就能说清楚、讲明白一个门类的知识。
　　也许是博物馆经营者有这样的自知之明，原本30比 索的门票价格，在我去的时候已经变成免费了。想想海洋 博物馆门票数年内从70比索涨到400比索，这已然是来自 “世界尽头”的良心，更是在物价飞涨的阿根廷的一股清 流。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我是可以原谅这里展品的贫瘠。
　　可对于有着“世界尽头”情怀的人来说，“失望”仍 是他们来到这里的唯一感觉。我在这里遇到Shippo，一个 大三女生，眼睛像月牙一样。她在看了《七月与安生》之 后决定休学旅行，并跟随七月的脚步浪迹天涯，来到她曾 到访过的乌斯怀亚。
　　“这博物馆都给自己取名叫‘世界尽头’了，那么布 展就该有种堪比生死的苍茫、壮阔之感吗？”她看着眼前 的“世界尽头博物馆”，半晑冒出这么句话。
　　“你就当是门买卖吧，就像漠河北极村，既不是最 北、又没有极光，还不是口号喊的震天响。”我试图安慰 她。

　　“可是……我不开心……”
　　“那你觉得有世界真有尽头吗？”
　　“我希望有。”
　　文艺青年的思路总是浪漫，我想起手机 里存着的朴树一首歌，就叫《世界尽头》， 歌词里这么写道：“我曾经如此着迷，最危 险的游戏，和你去找世界尽头，那惊心动魄 的不朽。”
　　关于世界尽头，Shippo此前的理解就 是“惊心动魄的不巧”吧，所以才会不顾一 切来到乌斯怀亚。可当她在这座“世界尽头 博物馆”中，看到承载着不朽的仅仅是少许 动物标本和图文介绍时，失望之情自然溢于 言表。

　　我给她听那首《世界尽头》，听完后 我问她喜欢哪句歌词，她又听了一遍，然后 说是副歌那句：“哪有惊心动魄，哪有世界 尽头。我怀疑那些狂热的诗句，那些虚幻游 戏，和你找的世界尽头，那只有一秒的不 朽。”
　　诚然，“世界尽头博物馆”确实糟糕， 但仔细去想，世界上也没有博物馆撑得起 “世界尽头”这样的名号。因为任何展品都 不足以满足所有人对“世界尽头”的幻想。
　　地球是圆的，“世界尽头”本就是美丽 的想象，又怎能把幻想强加到一个博物馆之 上。我们去繁华都市，去历史古城，名山大 川，去国家公园，因为我们喜欢那般游历。 乌斯怀亚是特别的，它的名号足以倾倒众 生，来到这里的人又何必在乎乌斯怀亚是什 么样，再美妙的现实也抵不过脑海中自我加 工的世界尽头的幻境。有时候，乌斯怀亚只 是一种心境的代名词。
　　“1997年1月，我终于来到世界尽 头，这里是美洲大陆南面最后一个灯塔，再 过去就是南极。突然之间我很想回家，虽然 我跟他们的距离很远，但那分钟我跟他们的 感觉是很近的。”Shippo复述了一遍《春 光乍泄》片尾台词，然后默默离开这座自称 “世界尽头”的博物馆。

乌斯怀亚海事博物馆攻略

　　[怎样到达]从乌斯怀亚到达海洋博物 馆的难度，比起你前往乌斯怀亚的壮阔旅程 简直不值一提，在一座小城很容易便能找到 它的标志性建筑。我住在乌斯怀亚西段，尚 且走到位于城市东部的海洋博物馆，更何况 住在市区的人，三五步路不比你走到楼下倒 垃圾走的距离长。当然，如果懒虫不介意乌 斯怀亚价格不停跳动的出租车计价表，打车 也可以，价钱大概是中国同等距离的四倍。
　　[如何游览]虽然以海洋博物馆为主的 乌斯怀亚监狱被划分为数个博物馆外加艺术 画廊，但是在这里的参观一点都不混乱。监 狱有如八爪鱼版的构造让每个触角都变成一 个天然的博物馆，彼此互不干扰。从售票处 你将进入南极博物馆，然后穿过监狱博物馆 你将进入这只“八爪鱼”的大脑，从这里你 可以到达纪念品商店、艺术画廊和其他博物 馆。以图文和模型为主的展品分布在一个接 一个的监狱房间内，不要指望在这个一百多 年建城史的城市里找到多么珍贵的文物，事 实上，博物馆本身，也就是这座监狱就是最 重要的文物。
　　[价格几何]记住，在通货膨胀如家常 便饭的阿根廷，物价永远只是参考。以2014 年出版的《Loncly Panlet》南极版标注的海 洋博物馆门票是70阿根廷比索，猜猜四年 后涨成什么样了？也许再大胆的人也打不出 400阿根廷比索，折合人民币140多，这几 乎是我遇到过最昂贵的博物馆门票价格.也 对，反正能来乌斯怀亚的游客都是有钱的主， 现在不宰，更待何时？如果有一些证件，也 许能微不足道的便宜点，比如学生凭证享受 300阿根廷比索的优惠价，另外博物馆还推 出了家庭套装，两位大人加两位17岁以下 的孩子为900阿根廷比索的组合价。当然， 如果你拥有阿根廷、巴西、巴拉圭、乌拉圭 这些南方共同市场国家的护照，所有价格再 便宜100阿根廷比索…总的来说，有优惠也 是杯水车薪。不过对于博物馆迷也有好消息， 这个票48小时有效，前提是你离开时去前 台盖个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