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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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这个冬天不像冬天。雨,一直很绵。我在一个有雨的午后,抵达蓬莱镇。
  我喜欢冬季里的雨。我更喜欢雨后行走在乡间田野的那种空蒙。清清冷冷,散发着淡淡的不知名野花的清香,浓的时候,有一点点草和树雨后特有的土腥气。爷爷说那是蚯蚓和蜗牛的腥气,也是地上的地下的生命。一路上细细嗅嗅,我莫名地变得沉默。我竟有点害怕,害怕心里一种即将涌出的情感,渴望走近又心慌着。心底最深处的声音顷刻间汹涌而出,轻轻对我说:回去吧,回去吧。
  乡村与大自然最近,我和大自然最难忘的对话,就是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踩水花,或在屋檐下伸手接住透明的如鞭的大雨。这些定格成我生命中最美的记忆,在我回首时,便总能看到那个在满野的金黄中玩雨的小女孩。
  成年后,依然喜欢在下雨的天气里行走。要是下得大了,我会对着车窗不停哈气而莫名兴奋;下得小了,就脸贴着车窗会有一种莫名惆怅。我知道,这是在乡村长大的结果。
  在我到达目的地时雨又下了起来。我能清楚地看到清冷的雨滴落在树梢上,还有树后屋檐下低头打瞌睡的老人。
  人呀,活成树就好了。
  刚到村口一座老屋前,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把我从沉醉中拽回来。
  人呀,活成树就好了。这也是母亲最常挂在嘴边的话。
  儿时。农村乡下房前屋后两棵树之间绷根粗铁丝,就是用来晾晒衣服被褥的天然衣架。童年里每次帮母亲晾衣服都是一次玩水的游戏。
  第一次晾衣服的情形至今还记得:矮个子的我踮起脚尖,小胳膊使劲往上伸,或者往上跃,总是无法把衣服甩上铁丝,一不小心湿淋淋的衣服就罩在头上,水顺着脖子流了下来。这里衣服还没晾上去,那边衣服就湿了整片。
  “笨死,晾个衣服都不会,自己想办法。”这时母亲没了往日的暴躁,变得很温柔,“拿个板凳垫脚,用点力,只要搭上去就行了。”于是,我搬来板凳,踩上去再使劲一甩,衣服就搭上铁丝了。
  “树就是皮实抗疼。铁丝勒一道又一道,树汁流一圈又一圈,还继续长,伤口那么深一点也没受影响。要是放在人身上,不说伤口这样深,怕是一点小擦伤,就嗷嗷叫。”母亲满脸都是敬畏。
  “不就是一棵树。你又听不懂树语,怎么知道它就不喊疼,也值得夸?”我总是一脸不屑,也从没真正把母亲的话记心上。
  转回头,才发现屋檐下打瞌睡的老人醒了。一个厚实的老人,身板清瘦,目光深邃明亮,看上去很有神。他穿着一身整洁的衬衫西裤,站在我的右侧。
  老人自我介绍,他是镇里进来小学退休的老校长,也是眼前这座村庄的半个主人。
  老校长生于20世纪40年代初。那些改变中国命运的大事件对于老校长的出生并无直接影响,他只是闽南山区一个普通的农民之子。饥饿和贫困,这些都没有影响老校长接受教育,因为他出生在一个宁静的小村庄。这个村庄如一颗璀璨明珠镶嵌在安溪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它不仅风物斯和,景色秀丽,且是著名的侨乡。据安溪县志记载:这里魁美古渡口历史悠久,早在宋元期间,便是安溪北线地区的贸易和交通枢纽,安溪的茶、德化的瓷器,从这里走向世界,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延伸线,也是泉州古港之根。
  抵达这里,我的眼睛成了唯一的旁观者,我坐进一大段岁月里。
  二
  老校长的嘴是一本蓬莱镇的教科书。这个村庄人的心情、村庄上的生活,在他的诉说中扑面而来——
  从我儿时记忆起,我们这里的村民,没有大事,终年不上一次县城。他们在这个村庄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城市的繁华与人间烟火只是一个搁在南洋的梦。那时的古渡口是安溪下南洋的航运水道,也是周边乡镇采买牲畜或生活急需用品的一个小型商贸地。到我能记事时,早已天下太平。这片土地上生长的人也同这片土地上生长的庄稼一样,一茬茬地出生,又一茬茬地消失,默默无言。
  你看,那一棵松树,也是上了年纪,树龄有上百年。老校长指着不远处稻田中间一棵挺拔的松树对我说。
  这树呀,听我的爷爷说,在他小的时候就在那里。不知是谁把它栽在稻田与小溪之间,没人管没人养,还长得这么粗。上百年的风雨就这样过去。这要是人的话,还不憋屈死了?
  这树啊,不记疤只顾长。那时,我们几个小伙伴一放学,百米赛跑般飞奔至田间松树下,书包一扔,从田埂上一跳就攀住了树枝,而后就比赛荡起秋千。时间长了,这棵松树的枝干不是被我们扯断了一截,就是压弯了一枝。
  可这树就是皮实。压弯了,就弯长;弄断了,从旁边再长。树从不计较人怎么折腾它,只要不把它连根拔起,你怎么折騰它都要长。要人呀,早就破罐子破摔。
  这树呀,是长有眼睛的。它无处不在跟着你。这人呀,在树的注视下,慢慢地,也就学会了看着树思考。你看,它在对我眨眼睛。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着这棵不卑不亢自由自在摇曳几十年风霜的松树,我的目光停留在黝黑、结实的树瘤上。
  老校长诉说着这乡村的过往,他的童年。
  我跌进了老校长的童年。我一遍一遍地在心里设想他童年是什么样子。眼前这个清瘦、目光深邃明亮的老校长,他的少年,是否也同我的一样,有过夏夜的秋千?
  老家祖屋旁边有一棵板栗树,打我记事起就很粗很高大了。它似乎浑身都是生长的力量,一个劲儿猛长。不等我上小学,它身上的皮儿都爆裂开了。每次看到它时我就想,该不是它心里的热情太高,长得太快、太快了,以至于皮儿赶不上里面的速度?
  村子里的小伙伴都到这棵树下玩,争着比谁做的秋千牢固,比谁幸运。伙伴们从家里拿来一个小板凳和绳子,绳子穿过板栗树的树干,两头绑着小板凳翻过来后的板凳脚,这样一个秋千就做成了。小伙伴就会坐到秋千上一圈两圈地来回荡。一不小心,板栗树的树干承受不住重量,断开了,人和秋千就会摔到地上。
  我有点胆小,一开始都不敢去试一下,慢慢长大了,也会试着坐到小伙伴做好的秋千上一圈两圈地来回荡。和小伙伴玩了几次,没有摔倒过,不怕了。后来,我也会拿着自己家的小板凳和绳子,也自制一个秋千玩,母亲曾制止多次,但我还是喜欢这样玩。最让我们兴奋的是看谁荡得高。我当然是最喜欢和住对门的胖妞比了。她长得矮还胖,坐到小板凳做成的秋千,绳子就立马被拉长,树枝也弯了下来,最多只能前后摇晃,荡不起来,更别说荡得高。   那板栗树一树一树开花,满树的白色的小花从树枝顶端生出,很是耐看。在那么好看的板栗树下荡秋千,微风一吹,一朵朵小花也随着风从树枝上飘落到发梢上、肩上。这时,我腾出抓住秋千绳子的左手接上几朵于掌心上,喜欢对着那小小的花,吹着不着调的曲子。小伙伴荡着秋千,接着白色的小花,“咯咯”的笑声一浪高过一浪,也飘过树梢,飘过大山……
  “你不是说,你可以荡到天边吗?你荡啊,你荡啊……”胖妞在一边说着,叫着。
  被胖妞一说,我便迅捷地站到秋千上,使劲用力荡,还嚷嚷着小伙伴给我在背后推一下助力。胖妞也加入队伍,趁我一只手放开绳子接板栗花时,狠狠地推我一下。不知是胖妞用力过猛,还是那次本要给我长点记性,胖妞一推,把我推出老远,荡得很高。回落下来时,因我只有一只手抓绳子,人就这样荡下树底,滚到树下的小溪,右手臂的肩骨被折断错位了。
  母亲来接我上诊所时,一边生气地骂着我,一边看着我疼得鼻涕眼泪一脸,说了句“疯女子”,抓在手上的小木棍举起又放下,没落在身上。母亲本以为经历过肩骨折断的意外后,我会做回“淑女”。可我还是一放学就往板栗树下跑,从没一天落下和伙伴们荡秋千,有时晚饭也顾不上。母亲也就骂句“疯女子”,懒得搭理我了。时间长了,板栗树看起来都是歪的了。
  那是我童年劣迹斑斑的见证。
  听,飞逝的光阴在打盹中慢下来,慢过老校长的诉说,慢过那一棵门前的松树。
  三
  我在雨后水墨村庄中找寻了半天,像要认亲似的。
  安溪这个滋养我的地方,我并没有真正地去认识它的每一个孩子。它切割成二十四块版图,划分为二十四个乡镇。儿时我总希望自己能通过读书离开,洗去脚上的泥巴。可当我真正飞出那山沟沟,才发现我不仅没有洗去脚上的泥巴,反而失去了原本属于我的土地,以至于每当我闲逛到这个叫故乡的任何一个乡镇,心里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它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
  如同,此时我脚踩蓬莱这一方土地,我亦没有真正地走进它。沿路两旁草尖上的水珠滴落下来,打湿了我的裙角和鞋边。老校长又走回了老屋屋檐下,蹲下去抽着烟。雨后冬阳的余光投射在他的后背上,他显得孤独而清瘦。我忍不住輕唤了一声:老校长,能和我讲讲这老屋的故事吗?老校长起身拍拍,惊喜中透着不相信的神情,好久才说了一句:老屋的故事?
  我搬过了一把小竹椅,和老校长坐在屋檐下,空气中有一种雨后淡淡的湿润和清冷。
  唉,老屋早已没有了当年的热闹。最多时这幢老屋同时住有八十多人,现在一个一个如鸟儿振翅一般飞走了,留下的只有房前屋后这棵老松树。这棵老松树守着我,我守着老屋。
  抬眼,可以看见青石黑瓦、八角洋楼的老屋。老校长守护的是一座有着双大房、双护厝的老屋。
  眼前老屋是典型闽南古厝,双大房、双护厝、双过水、双角间、双前厅,悬山式屋顶,东西两侧各有护厝一组,大门向内两米,一个天井相隔,进入院内,一排台阶上来,又是一座青砖门楼。这是一幢回字形建筑的老屋。从外表上看,它像是有意要比别的老屋更显出个性和含蓄。墙很厚,窗子方正,房间不大,天井却高大宽敞。走廊、扶梯、柱子和台阶,每一细节都极尽华丽,清一色的青石板条,回廊里还有翡翠色瓷瓶镂空装饰,极尽铺张。所以,别看含蓄,说到底还是一座奢华的老屋,可见曾经的繁华。村里人都称之为九十九间。
  九十九间。这是一个很特别的称呼,明明是一座老房子,却叫九十九间。
  这栋百年古民居,屋顶上的玉兰花,屋对面的大松树……这些无不观照我内心深处关于永恒的某种秘密的愿望。
  老校长很健谈。泥土的清香浅浅淡淡地舔着鼻尖,还夹着阳光的味道。在落日的余晖下,天井一片青青的树叶,引起他对这座老屋最初的记忆——
  这座老房子的宅基地是我祖父从一个亲戚家买来的吧。真正开始建设是1967年,是由我的大哥和四叔共同出资建成,现在也成了我们柯姓这支家族的记忆和延续。
  我家兄弟姐妹七人,我的父亲是长子,大哥便是长孙。大哥童年,时值孙中山辛亥革命,结束中国长久的帝王统治,也掀开数十年军阀权力斗争、动荡不安的一页。战乱对乡下的冲击不大,大哥和大多数当时的孩子一样,都有一个相对愉快的童年,过着平凡的农村生活。
  那时,安溪是个偏僻小乡,虽处处是青翠的茶山,物质却极其贫乏。父亲和母亲虽起早摸黑地辛勤劳作,但一家七个小孩,生计还是陷入困境,大哥也被迫辍学。身为家中最大男丁的大哥,别无选择担起和父亲一起养活一家的责任。他十四岁那年,在南洋谋生的四叔回乡,决定把大哥也带到南洋去讨活。
  十四岁的大哥到南洋,和四叔从捡拾废品开始。大哥性格原本就害臊、内向和敏感。我可以感知到他一路走来的艰辛和不易。在我四叔的带领下,大哥慢慢从捡拾废品到回收废品,后面经营五金店铺。
  送大哥下南洋那天,是1932年底。同样是这样一个有雨的冬季,雨会时不时亲吻着树叶,还会掉下几片黄叶。魁美古渡口的榕树,树枝越来越孤单。
  那天,天已微微亮。清冷缠绵的雨浸润古渡口的榕树,伞下大哥与母亲的身影。大哥背着母亲准备的包袱,出了门。我与母亲跟在后面,走到了古渡口。母亲站在榕树下,双手过头举了三下。
  大儿,这就离家了。
  嗯,老母。
  做个好人,清水祖师才会保佑你。
  嗯,老母。
  大儿,多做善事,尊敬人家。
  嗯,老母。
  大儿,靠自己的骨头长肉。
  嗯,老母。
  母亲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双布鞋,交给大哥。
  穿上吧,要出门了。
  大哥接过来,别到腰上,说:嗯,老母。
  在外,要吃饱饭。人家叫你要答应。
  嗯,老母。
  走吧,不要回头。
  嗯,老母。大哥看看即将要起航的船,突然跑开了,又转身朝着母亲跪下,双手举过头拜了三拜,对我说:阿弟,你要听老母的话,好好读书。   大儿……
  在呢,老母!
  大兒……
  在呢,老母……
  这声音在晨光中越来越远,越来越微弱。
  从古渡口下南洋,要在船上走整整三个月。想来,那天母亲和大哥都知道此去别离,不知何时能再相聚,都泪流满面。母亲一直说,若不是迫于社会动荡不安,深陷于生计困境,一家人该是快快乐乐在一起。
  大哥下南洋那天起,古渡口的榕树便成了母亲的眼睛。它仿佛告诉母亲,大哥在某个午后就会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以至于母亲在过世前,在那古渡口的榕树下,时常一个人在那里一站就是一整天。记得,我小的时候,每天我放学回家,一进村口,远远就看见我母亲靠着榕树眼巴巴地朝河流漂往泉州的方向张望。我走到她身边,在她耳旁大喊一声,她才回过神来。一手牵着我,一手拿衣角擦眼睛,慢吞吞地往家走,还不时往后回望,嘴里念叨着: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后来我长大了,才懂得母亲这一辈子所有的眼泪都给了等待,在我大哥离开家下南洋的那一刻起。
  说到这,老校长突然安静下来,拿手抓起衣角擦拭眼睛。
  在老校长这一擦拭中,我恍惚回到我奶奶的家。奶奶年岁比老校长还大。同样是这样的午后。
  我刚抖落一身的雨点,跨进门槛,一股淡然的清香迎面而来。
  “回来了。”
  每每回到奶奶居住的老屋,时间和空间,就这样凝住了。看着奶奶越来越瘦小的身子,还有满头银白的头发,便深知我和她相处的日子,越发地短少。
  每次回家,还是和往常一样蹲在屋檐下,趴在奶奶的膝盖上,说说她的过去,我的现在,还有未知的将来,以及她心心念念的要我再生一个曾男孙。我告诉她我对文字的喜爱,以及说说屋后的板栗树的现在、过去、将来。我甚至还像儿时那样给她念我偶尔刊登出来的文章,这时奶奶总是咯咯地笑,笑出泪花闪闪……
  每次离开,她总会拉着我的手要说几句话。她说她所剩的日子不多,而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会像屋后的板栗树,开谢了一季,还会重来。我竟无言以对,转身拭泪,任凭她目送我的背影渐行渐远。
  她不说,我都懂得。并不是奶奶真的可以坚强到没有眼泪,而是她这一生的眼泪,都给了过早丢下她的爷爷。
  老校长是否也一样,早已不再记挂什么,只是守护着这老屋,守护着过早离别的大哥?
  在我一脚要迈上门槛的那一瞬间,老校长抓住我,指着大门的顶端告诉我:在闽南一带,双护厝完整的老房子必有堂号。堂号代表着一个家族的一种尊严。在闽南农村尤其如此。老校长告诉我,在蓬莱这个侨乡,每一座老屋,每一个家族,都有自己的来龙去脉,在各自的祖宗族谱上都记载着。
  楼顶是一个真正的空中花园,四周种满了火龙果。三角梅及一些呈心形状的叶子碧绿的植物,叶片密密匝匝,层层叠叠,一颗心叠着一颗心排开来,缠绕的藤努力斜横,向上攀爬着,已经靠着墙壁探出了屋檐,还要向上走。蓝的、绯红的、桃红的、粉白的,涂抹着凉凉的冬阳。几株柔弱的植物,竟令院落生动起来。
  望着熟悉又陌生的村庄,我才发现,故乡还在,红砖老厝还在,那扇窗还打开着,而我却回不去。
  四
  大哥,没下南洋前,最喜欢坐在这楼顶。他说,楼顶可以收容所有的心事。
  “稻田。成片的稻田,快看。还有布谷鸟。”
  我还沉浸在老校长的诉说里。同行的霞拉着我的手往老屋屋顶的大埕疾步走去。
  站在屋顶向下俯瞰,进入眼帘的是一块一块的稻田,可谓色彩斑斓。碧绿如玉的冬稻,在余晖中一起一伏的。稻田的边缘是一排排丝瓜架,瓜蔓上开满了一朵两朵金色的小花。我闭上双眼,空气里弥漫着甜甜的味道。
  我们那时,最好的玩具莫过于稻梗了。一到收割稻谷的时节,打完稻穗,稻梗在手巧的小伙伴手中可以变成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青蛙、蝴蝶、乌龟、肥胖的羊、憨态可掬的猪、调皮的狗、戴着草帽钓鱼的老头儿、拾稻穗的小丫头、好看的蛐蛐笼子……我现在还会用稻梗编出来。只是现在的小孩不稀罕了,连我的孙子也都不玩这稻梗编的小玩意,他更喜欢奥特曼、变形金刚……唉!
  你呢,喜欢吗?小时候可有玩过?老校长变魔术似的拿出一只稻梗编的小蜻蜓,栩栩如生,展翅欲飞。
  走——找直直的长长的稻梗去,看谁找得多。
  每到冬稻成熟,父母收割完稻谷后,我和大哥就飞奔出门,跑到稻田,开始翻找起来。
  直直的?怎样才叫直直的?长长的?多长才是长长的?大哥找得分外用心。我呢,也四面张望,发现哥哥手中找到一根,就嗖地穿到大哥身边,抢过来。总觉得大哥找的稻梗才完全符合要求——直直的长长的。
  你又偷懒,自己找去。大哥虽嘴上说着,却伸出一只手轻轻抓一下我的头发。
  就是要偷懒,谁叫你是我大哥……来啊,你来抢我的。
  那样的午后在我大哥十四岁下南洋后再也没有。哪怕那时我们被稻梗上的麦芒扎得很不舒服,总被太阳晒得大汗淋漓,却留下一串串“咯咯”的笑声。
  唉!人啦,老了,儿时的事情就越来越清晰。老校长说完,又伸手拿起衣角擦了擦眼睛,一个人静静往稻田走。
  望着老校长那一滴依然澄澈的眼泪,我心里却莫名地暖暖的。
  同样是冬稻谷收割的午后。我也和哥哥风一样地跑到稻田里,四下翻找起来。哥哥会一边点着我的额头,一边拿出一把小刀将稻梗小心地去掉皮儿,泡入水槽中。
  我在一旁会突然地变得安静。趴在水槽的边沿上,手在水缸里一下一下划着,偶尔还掬起一捧水往哥哥头上洒。哥哥并不生气,摸一下我的头,说,又皮。然后他继续折腾稻梗去。稻梗与水亲,才一个晚上,变胖了,变软了,在哥哥手中就变成一只只憨态可掬的小动物。我的眼睛再也没有离开过哥哥的手。“咯咯”的笑飘过燕尾脊,飘过了童年那弯弯的嘴角。
  这是一个长达一下午的长谈。老校长的诉说如同断线的风筝摇晃落下,那一砖一瓦、一梁一柱、一门一窗、一雕一刻,无不挂满旅居在外的老一辈华侨的情感记忆。
  这个下午,我如同一个幼小孩童撒开父亲的大手,欢喜跑去。举起手机定格它,我回到故乡的面前,身披时光的流苏。
  责任编辑 林 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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