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是刻意插进他和他太太之间的。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爱上别人的丈夫。可事实上。我低估了自己。更低估了一个中年男人的魅力。他的成熟，他的体贴和细腻，对我来说，是一个温柔的陷阱，我真的不是一个坏女孩子。可是那样的事还是发生了。
　　毕业那年，我四处求职，四处碰壁。就在我心灰意冷，疲惫之极，我遇到了生命中的第一个好人——李。李先生看上去四十多岁，个子很高，皮肤略白，国字脸，下巴上的胡茬还留着刚刚刮过的痕迹。他当时是一家中港合资企业的董事长，而我则是他就职以来的第一任女秘书。我去他的公司应聘时，所有的希望已经破碎了，我走进他办公室的门以后还这么想：但愿他不会像以前的老板一样粗暴地把我赶走。我怯生生地敲开了他的门，小心地做着自我介绍，他一句话不说。而是睁着那双大眼睛，微笑地看着我。他的微笑，给了我很大的勇气，我心里破碎的希望又一点点地升腾起来。我开始大胆地推销我自己，他一直等我说完，才对我说：“你的口才不错，如果你愿意就留下来给我当秘书好了。”
　　好象是做梦一样不真实。直到他又重复了这句话。我才缓过神来。如果不是他在场，我一定高兴得对着所有的房间大喊起来。我克制住了内心的狂喜。对他礼貌地说了声：“谢谢李总的赏识。”在我求职的老板中，李是那么地随和，善解人意，他对我的那种百分之百的肯定就好象我们多年前就是朋友一样。我的办公室与他的办公室只隔一个门，我在套间的外面，他在套间的里面。说是他的秘书，我发现，我做的工作很杂，一会儿是客户的订单，一会儿是会议时间的安排，有时。也要跟着他陪客户出去吃饭。我们的公司是他和几个哥们入股办的私营公司，年产值在一千万左右。所以，所有在公司的人都是身兼数职。我也不例外。有一次，我在酒桌上说话不小心，把一个客户给得罪了，第二天，他当着办公室人的面把我批评得一无是处。如果不是看在自己无处可去的份上，我一定会拎起包转身走人，我受不了他这种小题大做，在我看来，不就是一句话吗?何况是开玩笑时说出来的，他说：“客户就是上帝，就是我们的父母!”为这件事，我一连一个星期在公司都抬不起头。我毕竟是新来的，很多人我还不认识。他这样批评我，会影响我在公司的形象。我对他的好感荡然无存。所有的感激都变成了恨。心想，我要是寻到好单位你想留也留不住我。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为赶制一份订单，我一个人在办公室一直干到十点，才结束，就在我累得腰酸背痛往宿舍赶时，他的车从寂静的街角徐徐缓缓驶到我跟前，停了下来，他摇下车窗。探出一张极其温情的脸。叫着我的名字。我看着他，愣了一下，很快告诉他说，我还是自己回去好。他没说话，在黑暗中打开了车门。我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我又想起那天他批评我的样子。我的心里本能地拒绝着他。他看了我一会儿，终于说话了：“你是不是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气?”我摇摇头说：“老板只给我工作的权利，他不会给我生气的权利。”“这就对了。你很聪明。”他笑了一下说。迫于他是我的上司，我无论如何要给他这个面子，坐进了他的车里。上车后，他又对我说：“你工作了一天，还没吃饭，我带你吃饭去!”此刻我所有的拒绝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在这样一个自负男人的面前，他不会给我自作主张的机会。反正我也饿得想吃饭，我们去了一家很小的酒店，只有二个单间，已经有了客人，我们只好坐在大厅里，人很多，有点乱，在我看来，这已经很不错了，我从来不上饭店，这是有钱人去的地方。这个晚上，他第一次说了很多话。和以前的他判若二人。我是他的听众。在他问起我的男朋友时，我忽然对他撒了谎，我告诉他说我有男朋友，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他说谎，说出这句话。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快乐。
　　李很敬业。对工作上的一点小事也不马虎，他经常对我们员工说：“工作上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家里的事再大也是小事。”我突然理解了那次他对我的批评。他自己做错的事也在会上自己批评自己。我们的关系一点点融洽。但很少跟他出去应酬。有一天中午内地来了几个客户，一次订了三百万的产品，李很高兴，多喝了一些酒。平时他是很少喝酒的，下午上班时间，我无事可做，就看报纸。李推门进来了，在经过我身边时，我感觉他停住了脚步，并含着无限深情的目光看着我，我的心剧烈地动了一下。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不敢回头。我怕碰到那束火焰一样的目光。我的身体在那束极其男人的目光里不停地颤抖着痉挛着。
　　良久，他伸出手在我的头上轻轻地拍了两下。在静静的午后时光里，我听到他磁性的声音穿过我的耳膜，我的五脏六腹，把我击中。
　　他说：“我喝多了，但没醉。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喝多了……”
　　我缓缓扭过端坐的身体，抬起头，在他的目光里看到丝丝缕缕的孤独和忧伤。看到冰凉的泪水。那是男人内心的语言，是轻易不会泄露的秘密，那一刻，我感觉到我的灵魂里吹过一阵强烈的风暴，我颤抖地说：“李总，你累了，回宿舍休息吧。”他没有动，仍旧站在原地，一脸疲惫地注视着我，十分渴望地注视着我。他固执得像个孩子。我还是把他的司机叫来扶他去宿舍。他转身的瞬间，我看到他眼中的渴望变得空洞茫然。那热烈的火焰正忧伤地熄灭下去。
　　我忍住穿心的疼痛，忍住哭声和泪水。我想，我爱上他，一点准备也没有。
　　我感觉到紧张和压力。我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看我。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李太。我真的不想破坏什么。也從来没想过要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另一个女人的痛苦上。李太我见过几次，每次都是她开着风神兰鸟王来。很气派的。我们只是礼节性地问候了一下。老实说她没有我想像中白领女人的风度气质。除了她气派的小车以外，她的人是很朴素的，我能看清她眼角下清晰的纹路，使她略显沧桑疲惫。她一脸的严肃让人难以接近。
　　我第一眼就感觉到李太的目光里有一股强烈的酸味，我给她倒了一杯茶水，她没喝。而是用她那双锐利的目光毫无遮拦地看了我好久。仿佛要把我的人从里到外看穿。当时，李在车间，我叫了他。他进屋见是李太，脸上有一点不高兴。我只好退出办公室。坐在公司花坛边的石凳上，仰着脸看蓝天白云。心里却是酸酸的。李太的意思是李对她不冷不热完全是我从中间做了什么的。很久，那么仰着脸，我是在掩饰我自己，脸上的泪水还是无声无息地淌了下来。这件事过去了一个星期，我接到李太打给我的电话。她笑着对我说，她要请我去喝咖啡，而我当时正忙于一个订单的赶制，抽不出空。我对李太说改天吧。现在不行。李太不肯放电话，她说：你心虚，你在逃避我。她终于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她的话已经伤了我的自尊，是的，我承认，我喜欢上了李。但是，我从来就没有把我的喜欢明明白白干干脆脆地告诉他。他也没有对我说过。我们之间光明磊落得很。但我还是忍住了已经窜出的火气， 理智地对她说：那是你自己的想象。然后挂了电话。李太还是把我约了出来，在一家咖啡店里，她叫了二杯咖啡后单刀直入：
　　“我希望你能离开他，离开这个公司!”
　　她的口气完全是命令式的。我接受不了。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我当即反驳了她。“我和李做过一次长谈，他没有瞒着我，他亲口对我说，他喜欢你。所以，他要跟我离婚!”李太的话让我吃惊了很久。但是，李从来没对我这么说过。他真的没有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你和李分居的事和我無关的!”我大叫道。跑出了咖啡店。李太从后面追了出来：“我说的是真的，他是你父亲的年龄，所以我说你们之间不合适的!你早晚有一天会为你的固执后悔的!”
　　我不理她，也不听她说，在大街上发疯地跑着，我要去找李问个明白。擦干眼泪，回到办公室，看着李在我隔壁的房间里伏案工作的身影，我又止住了脚步。就是我走进去我又能说什么呢?我所能做的仍旧是把他的办公室打扫得纤尘不染，把他爱喝的茶水泡好，把当天的文件订单整理好，如果他不在办公室，我就会坐在窗前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流和车辆，听他稳健而有力的脚步一下一下踏响台阶，经过我身边，对我温存地微笑。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注视着我，或者用手轻轻地拍着我肩，那样子极像我的父亲。而我则是他眼中美丽活泼的女儿。
　　但他不是我的父亲。他是我眼中最优秀的最令我的灵魂不停地颤抖的那个男人。
　　这一次以后，我的心情一直不好，我甚至拒绝了一个男孩对我的求爱。李知道后问我为什么?我没有回答他，伏在他胸前哭了。就这么过去了一个月，终于病倒了，而李太在背后又不停地打电话给我。她的态度越来越让我生厌。我开始躲她。我想我有权利决定我自己的事情。我一直没把他太太找我的事对李说过。他也不知道我和他太太之间的事。因为输液，所以，不能去上班，躲在简陋的宿舍里，一边输液一边想着这一年多来我们之间的许多事，想着明天的命运。仍像一根浮萍。从没有过的孤独和脆弱猛然占据了我的心，无声无息地哭了满脸的泪水。李什么时间推门进来的我一点也不知道，他站在门口也许是注视我很久了，这一次，我的目光没有躲闪，而是迎了上去。彼此就这么对望着凝视着，时间像是静止了一样。决定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还是离开他，把他还给他的太太。
　　爱过，只要是真心的，就足够了。我把离开的事情告诉了他，他吃惊地看着我，问我为什么?我想起他太太看我的眼神。这是最好的理由。最后一次告别是在酒吧里，我们有十天没见面，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做着什么。他来到酒吧时吓了我一跳。胡子长长的，头发有些乱。眼袋也下来了，老了许多。他只是看着我，一言不发，不停地喝酒。我抢下他手中的杯子，不让他喝。他抓住了我的手，我看见他的泪水就是那样淌了出来。我的眼角也湿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爱情如一根琴弦被拨断，忧伤地低诉戛然而止。我深切地体会到了刻骨铭心的滋味，体验到了难舍难分的悲壮。
　　但我不能留下来。我必须对明天有一个交待。
　　现在我早已经没了李和李太的消息。那串熟悉的电话号码几次想拨过去，几次都忍住了冲动。不知道李和李太有没有和好如初。只是当我受到伤害时，当我的灵魂无依无靠时，当我躺在秋天碧绿的草地上时，我就会想起李经过我身边时，那张极其温存的笑脸，想起他那双柔情的眼睛……